請問妳是哪位先哲?
雅典衛城——古希臘首屈一指的要塞
在酒店餐廳遠眺衛城
雅典城初冬的一個午後。碧澄的天空沒有一絲雲翳,空氣中散發出迷醉的清新。下午兩點,我們從雅典衛城博物館出來,朝著對麵山上280公尺遠的衛城遺址走去。以帕特農神殿為首的古建築遺跡高高在上仰首可見,而它們的內臟——各種珍貴的雕像、不同時代的歴史碑文等幾仟件古文物——已被收藏在衛城博物館裏,我們花了半天時間走馬觀花、窺斑見豹。
眼前這座四麵陡峭的小山丘平均高度156米,遺產核心區3.04公頃,緩沖區116.71公頃。西元前5世紀,這裏成為宗教活動的中心。在眾多歴史古跡中,帕特農神廟、山門、伊瑞克提翁神廟和雅典娜勝利女神廟勝出一籌,而帕特農神廟更是鶴立雞群。雅典衛城從興起之初到現在已有3000多年歴史,期間經歴過戰亂的摧殘。舊帕特農神殿尚未竣工之時便在西元前480年波希戰爭中因波斯人入侵而與其它古神殿等石製建築一起燒毀和夷平。戰爭結束以後,當政的客蒙和地米斯托克利下令開始重建衛城的南北城墻,然而,包括帕特農神廟在內的大部分神殿則是在伯裏克利當政時重建的,這段時期史稱雅典的黃金時代(西元前460年——西元前430年)。雅典偉大的雕刻家菲迪亞斯與偉大的建築師伊克提諾斯、卡克拉特一起負責此項重建計劃。於是,在西元前5世紀,雅典最重要的要塞——雅典衛城最終形成。
走在空曠而豐腴的山野,周圍都是兩三仟年前的魂靈,他們以頑石的各種形態和姿勢堅守於古老文明的家園,每日迎來送往成千上萬的遊客。
最先遇見的是狄俄倪索斯劇場和雅典劇場的“遺骸”。我驚詫於它們帶有血肉的生命。狄俄倪索斯劇場弧形的臺階和前麵的戲臺完好無損。
仔細了解,原來它在2009—2015年得以修復。這個古老的露天劇院可以容納25000人,而且每一個人都可以聽得見臺上演員的聲音。我站在上方的圍欄後嚮下俯視,仿佛看見戲臺上歌舞升平的場麵,那些穿紅著綠的俊男靚女或引吭高歌或淺吟低唱,坐席上擠得滿滿的看客們或眉開眼笑或蹙眉凝思。正在做夢,幾聲喵喵聲將我喚醒。在劇場的一角,有一群遠離人群的貓咪在戲謔打鬧,然後魚貫地朝階梯側麵的“隧道”跑了進去。看樣子,這裏是它們的老巢。
我們離開劇場朝衛城山門走去,但見路邊條石上有一隻碩大的深栗色貓咪蹲在這裏, 它的頸項下圍了一圈自帶流蘇的大圍巾,使它看上去像一頭威風凜凜的微型雄獅。它的目光深邃而淡然、冷峻又平和。三三兩兩的遊客從它身邊路過,有人喚它、撫摸它、與它合影,它既不逢迎也不拒絕,不諂媚不躲閃,不卑不亢,酷似心如止水,深藏不露的哲人。我從來沒有見過長得如此大器的貓,它自尊心也是一流的,不管誰要給它拍照,它準會閉上眼睛。好像在說,不要隨便侵犯我的肖像權。
哦,你到底是由哪一位先哲轉世而來的?望著你深不可測的目光,我不敢伸手摸你。興許在你的軀殼中裏藏有蘇格拉底的魂靈。
西方哲學的奠基人蘇格拉底(西元前469年——西元前399年)正巧出生於雅典黃金時代即衛城興建的時期。
瞧你,大智若愚的獅王貓,謙卑地把頭頂放在世人的掌心之中,因為妳明白:“認識自己的無知就是最大的智慧。”你在前世就宣稱過:“我隻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我什麽都不知道。”虛懷若穀的妳用洞如觀火的目光迎送這些雲遊世界的飲食男女,他們或喜笑顏開或打情罵俏或黯然神傷或躊躇滿誌……而你卻安之若素,將與世無爭坐成一座古老的銅像,因為你懂得:“想左右天下的人,須先左右自己。”“隻有左右自己,方能左右全世界。”
餵,古靈精怪的獅王貓,你孤獨寂寥嗎?妳痛苦難捱嗎?你眼前的過江之鯽隻是慕名而來湊湊熱鬧而已,他們頂多拍幾張自認為精彩的照片曬到朋友圈以炫耀自己到此一遊,用以標榜見多識廣,然後,人們會趁著夕陽的餘暉漂浮在衛城門楣之際趕緊下山,沿著民捨簇擁、鮮花盛開的山間小道信馬由韁,在夜幕低垂的時候去到爐火旺盛,烤肉飄香的美食街,一邊飲著夜啤酒,一邊聊著疫情與戰爭、房產與股市、民主自由和獨裁、人際交往和愛情……而你在黑夜和山風的侵擾中,在綠瑩瑩的磷火包圍下,在饑腸轆轆的煎熬裏,會回歸貓群乞憐於人嗎?你會哀嚎嗎?抑或長歌當哭。
“嗬嗬……”你清澈坦蕩如潺潺溪水般的聲音在山野流淌。“人啊,可知道待人潮退卻,夜深人靜的時候,正是我享受冥想的時候。這時候,冷冽的山風會洗去我身心的汙垢,黑夜將最亮的星星托盤而出,寂靜將神賜予的智慧送至我的心中。是的,我得承認在黑夜裏踽踽獨行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有時候我也痛苦,但這種痛苦不是來自於肉體的痛苦,而是來自於思想的痛苦。當一個簡單的真理不能為人們所接受的時候,當我不能為傳遞真理找到更合適的途徑的時候,當我思考著如何豐富生命和更有意義的死去的時候,我發現我不能用大眾的理解力和語言來解釋和錶達的時候,我會痛苦。這是精神的痛苦,是一部分同類的痛苦。然而,正是因為有了這樣的痛苦,才讓我體會到我活著,我福祉地活著,活在世間,行走在晝夜之間。如此,我寧願做痛苦的人,而不願意做快樂的豬。”
聽之,我恍然大悟,原來你的特立獨行就在於別人為食而生存,你卻為生存而食。這就是一個生命存在的理由——自尊和自信。
沈靜的獅王貓,我發覺夜的顏色於你的個性十分契合,那就是默然。
“是的,我喜歡默然處世。上帝賜予人以兩耳兩目,但隻賜予一口,欲使其多聞多見而少言。默然有許多好處。譬如與人爭執發怒的時候,你保持默然即可息怒;評價自己的時候,你保持默然,謙卑的磚會砌成一座理所當然屬於你的碑。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我都習慣了默然,甚至從來不著書立說。不過,我的學生柏拉圖樂意替我完成這件事,也許這就是神對我的賞賜。為此,我要感謝神,它創造了一種精神和靈魂的東西,併使它迸發出永不熄滅的火花。”
一邊心心念念獅王貓和古代先哲之間的神秘鏈接,一邊走嚮山坡拾階而上。在山門前麵的臺階上遊人如織,山腰都快炸斷了,但沒幾個亞洲人。疫情阻隔了國與國之間的交往,打亂了長槍短炮的步伐,摧毀了中國大媽大爺們餘生美夢。而我們有幸因神的護佑行走於此,遁著希臘古人紛繁的足跡,用心篩選先哲的行蹤與步履。
衛城門外那隻孤獨而自由,清高而近人的獅王貓,你到底是由誰轉世而來?也許妳的前生是西方哲學的另一奠基人柏拉圖(西元前384——322),那麽這句話就是妳的座右銘:“理智不可能存在於任何缺乏靈魂的東西中。”抑或妳的前生是那位把希臘哲學送上頂峰的大師亞裏士多德,曾發現和創造了著名的形式邏輯學,其核心是抽象而有趣的三段論,而我早在大學二年級就是認識妳。
衛城門外冷峻而超脫的獅王貓啊,也許妳三位西方古典哲學大師無緣,隻因你更像另一位他,或者是說他很像你。因為他選擇了一種和妳一摸一樣的生活方式——放棄優渥的物質生活,寧願以一隻木桶為家,過著流浪漢的苦行生活;他藐視一切社會生活和文化生活中一切非自然的東西,強調禁欲主義的自我滿足;他揭露古早標準和信條的虛偽性,號召人們恢復簡樸自然的理想狀態生活,他將安提斯泰尼的"犬儒哲學”發揮到極致,為古希臘簡樸的哲學思想奠定了基礎。從而被亞理士多德稱為“瘋了的蘇格拉底”。
“我知道你說的是誰,不就是第歐根尼(前412—前324)嗎,NO,我非第歐根尼轉世,但我對他的故事了如指掌。"獅王貓平靜而充滿激情的飄至耳際。“在那些世代相傳的軼事中,最為膾炙人口的就是‘請不要擋住我的陽光‘。話說當年英俊睿智,氣宇軒昂的馬其頓國王亞歴山大慕名去拜訪居住雅典的第歐根尼。在致以問候之後,亞歴山大打量著那破舊的水桶和單薄的爛衫,還有坐在地上潦倒的'乞丐',關切地問:’第歐根尼,我能幫你做些什麽嗎?’‘能’,'乞丐'說,‘請不要擋住我的陽光!’國王緩緩地轉身而去。馬其頓的衛士推肘哄笑,那些衣冠楚楚的地方官吏竊竊私語。人們都不明白國王為何要去拜見一個瘋子。良久,亞歴山大平靜地對身邊的人說:‘假如我不是亞歴山大,我一定做第歐根尼。’你說,像第歐根尼這樣的蘇世獨立,橫而不流的灑脫君子,我哪裏比得上呢。”獅王貓聲音戛然而止。
是的,如果人人——無論古今——隻要把第歐根尼當成一麵鏡子一照都會自慚形穢,尤其是那些在諂媚權貴的人,他們因為行屈膝禮過猛過多,久而久之不僅身體變成了一隻弓,而且心都成了一塊沒有血液流動的石頭;那些認為高貴隻能用錢來衡量的人,他們在第歐根尼眼裏是真正的窮人。第歐根尼這個因內心富足而自得的人,拋棄了錢幣鑄造商父親提供的“高貴”,特立獨行重鑄自己的貨幣。他試圖拭去人類生活層麵的金銀蒙塵,拋棄陳規陋習的假麵具,彰顯作為人的真正價值。現今這個物欲橫流的世界,許多人讓銅臭腐蝕了骨頭和心智,上哪兒去找飄飄然遺世獨立的第歐根尼? 突然想起中國民間思想家王康先生,他生前除了基本生活費用以外,其它的開支都用於為之奮鬥的民主自由事業。記得多年前鳳凰衛視的主持人採訪他,問及:“聽說妳離家外出從不鎖門,是真的嗎?” 王康答曰:“是的,反正我沒有什麽錢,屋裏都是書,如果有人進來拿書,他也不是什麽壞人。” 看起來王康先生有點犬儒格調。
越來越接近衛城主體建築帕特農神殿了。腳下堅硬的石階變得柔韌而溫暖,這是先哲們的肩膀。踩在它們的上麵繼續攀登,步伐越來越實在、越來越堅定。
這座舉世聞名的文化遺產是現存至今最重要的古希臘時代建築物,是古希臘奉祀雅典娜女神的神廟,它被公認是多立克柱式發展的頂端,其雕像裝飾式古希臘藝術的頂點,此外,還被尊為古希臘民主製度的象徵。懷著對西方古代文明的敬重和對古人創造性智慧的崇拜之情,緩慢地繞場一周。站在魁偉堅固的巨柱下麵,人顯得何等渺小和愚笨。兩仟多年的滄桑在夕陽下再現金暉,而我在輝煌中感嘆滄桑,在滄桑中贊美曾經的輝煌。那一根根頂天立地的柱子、那一塊塊緊密相連的巨石,不僅僅包含古人的智慧與血汗,它還凝聚了好幾代古人的魂靈,此刻,這些魂靈以靜默的方式註視著我們,用眼神和遺骨嚮我們訴說那些建築後麵的鮮為人知的歴史與故事。
(帕特農神廟正在維修中)
我們來到衛城山頂登高望遠,這裏聚集了無數興致勃勃的遊客。山下古樸寧靜的雅典城盡收眼底,而我卻在急切地尋找兩個地點。
衛城西麵,離這裏不到一公裏的普利克斯山是蘇格拉底經常找人辯論的地方。據說他在辯論中用一問一答的方式培養學生(其中包括柏拉圖),開啟了小組討論式教學的先河;他在辯論中挑戰論敵,用步步為營的方式把對方逼嚮死角,從而推斷出個人信仰及其觀點的正確性。正是由於某個論敵的不甘失敗,懷恨在心才以“反對民主政治,毒害青年”為罪名而告發了他,最後當權者判處他死刑;關押蘇格拉底的山洞就在衛城旁邊的菲洛帕波斯山。據說蘇格拉底本來有條件越獄,但他寧願死也不違背自己的信仰。西元前430年,蘇格拉底被雅典執政者當成民族的恥辱而處死,而如今,他卻成為雅典的驕傲和榮耀、成為希臘的一座豐碑,讓全世界敬仰。
我站在衛城製高點,遠眺那兩座併不起眼的小山,傍晚的勁風將高高飄揚的希臘國旗吹得呼啦啦作響,也把蘇格拉底的聲音再次送到我的耳畔:“我之所以比別人知道得多,是因為我知道自己的無知。”
西方哲學的鼻祖——蘇格拉底
(這兩張圖片來自網絡/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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