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老了。過了八十,聽力不太行了,精神頭卻還是挺足,隻不過重點有些轉移,把以前搞教學研究的心思都放到了追劇和微信上麵。經常給我發一些心靈雞湯或是養生秘訣,還有不知從哪來淘來的八卦消息。比如說多吃大蒜可以預防新冠,馬雲勾結美帝國主義,中南海正在醞釀大變局之類。和我打電話的時候還常常諄諄教誨,生怕我年少無知,上當受騙。
我很喜歡她現在這個樣子。一方麵說明她的求知欲和好勝心還是很強,生命力依然旺盛。另一個方麵是很欣慰她並沒有太受疫情的影響。雖然被困在家裏已經很長時間了,但是並沒有和社會脫離,精神生活還是很豐富。我是多麽希望現在父親還在世,能和她多辯辯理,老兩口吵它個你輸我贏,在爭論中享受到生活的快樂。
媽媽崇尚了一輩子的理念,是所謂的刀子嘴豆腐心。以前在校園裏和同事鬥,領導鬥,退了休和老公鬥,子女鬥,嘴巴上從來不願吃虧。當然實際上吃的虧,那就多了去了。她有時和我嘮叨,說她這一輩子以誠待人,急人所急,送寒送暖,為什麽總是有人跟她對著幹,不記她的恩惠呢?這可不是一個容易回答的問題,我一般都是多誇她兩句,說至少父親和我是了解她的,也都聽她的話。她多半會很開心,但過一會兒醒過神來,就開始翻老賬,說你們父子倆一脈相傳,嘴上說得好聽,其實該做什麽心裏有主意的很,從來也沒聽她的。這個時候就要多上點眼藥水,需要向她點明,所謂一脈相傳,她是個樞紐,是核心中的核心。這才會多雲轉晴,皆大歡喜。
我總覺得當年母親選擇了純數學專業真的是上天賜福。不僅因此能和父親結緣,一輩子相隨;而且她那認死理,偏理想化的個性,恰好適合那些完全脫離現實的數學理論,並可以在其中找到自己的價值。至於她憫人憂天的本心,真的是需要有慧眼的人才能看得到的。她的為數不多的朋友,大多是這樣的仁人君子。
我當年搞學潮,六四之後被困在北京,好幾天音訊皆無,生死不明。她和父親是如何挺過來的,我至今也探不出個究竟,那自然是我對他們一生的虧欠。而我永遠也忘不了的,是在事發數天之後,我輾轉離京,於那個初夏的深夜,輕輕敲開家裏的大門,她眼裏閃爍的淚光,和那極力掩飾的驚喜。不過從此她的思想卻有所改變,再也不一味地說共產黨的好話。後來到了美國,在這塊自由的國土上生活了這麽多年,她已經成為了一個堅定的民主人士。經常和她的老同學,老同事,爭論不已,試圖傳播民主自由的理念。可想而知,結果又是得罪了一大批人,不過也多了幾個知心朋友。
媽媽是個追求完美的人,任何事情都想做到極致。退了休,不用教書寫論文了,就開始學做手工。每年她都會帶著一大堆自己做的小工藝品來我家。有那紙幣疊成的小天鵝,小花瓶,用不同材料做的各式芭比娃娃,還有諸多如剪紙,小桌墊之類,以及給我女兒打的小毛衣。那些圖案真是漂亮極了,是我女兒小時候的最愛,老惦記著奶奶下次會不會又帶來什麽新花式。
她最喜歡的是創新,特別是做菜,恨不能每一道菜都有自己的新意。當然效果就參差不齊了,有時候不免差強人意。惹得我女兒有時候要叮囑再三,強烈要求奶奶在創新之餘,也保留一兩個傳統佳肴。不過她的奶奶,爺爺,和爸爸真的是一脈相傳,該做什麽心中自有分寸,說了也沒什麽用。
寫到這裏,突然暗叫一聲不妙,女兒現在慢慢大了,好像也有這個趨勢。不過她是個小精怪,心裏極有主見,嘴上卻是蜜裏調油,和奶奶還是很有些不同的。這兩天她又跟我嘀嘀咕咕,說快一年沒見到奶奶了。我心裏當然更不好受,願這該死的疫情,快點過去吧,讓大家都能健健康康,闔家團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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