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先生的婚姻仿佛家常菜，看似平平淡淡，但是曆時經久，不易厭倦。因為他喜歡美食，我在家常菜方麵也頗有心得，尤其是蘇浙滬本幫菜，從雪菜黃魚湯到目魚大烤，從四喜烤麩到八寶辣醬，家鄉口味可解異國之思。
即使是節日，我們也不愛湊熱鬧外食，比平時稍稍隆重一點而已。過了新年，最早來臨的節日就是情人節。在美國，這個節日更像小孩子過家家——我在初中實習時，經常看到學生們互送禮物，玫瑰花算是心意比較誠懇的，更多是吃的玩的小玩意。有個學生甚至給我送了一盒巧克力，因為我是他最喜歡的老師。在中國，情人節是年輕戀人的天下，更是男生破費的時候，一頓浪漫的燭光晚餐是少不了的。
我和先生在這個節日以西餐為主，還是我親自下廚。我曾經做過奶酪千層麵(Lasagna)、香腸釀鮮貝(Sausage Stuffed Scallops)，後來固定為牛排配龍蝦（Surf and Turf)，無非是烹飪方法簡單，也滿足了我先生無肉不歡的愛好。時間一長，先生似乎對節日沒有那麽期待了，往年的玫瑰花也省了，甚至有一年忘記了這個節日。
愛情和廚藝一樣，也要常常翻新啊！在我們結婚二十年的那個情人節，我給了先生一個大大的驚喜。先生加班後進門，就聞到了烤箱中的香味，頗有食指大動的意思。我先上了一道法國洋蔥湯，並沒有讓他驚豔。然後是芝麻菜色拉鋪底的意大利火腿卷帶子(Prosciutto-Wrapped Scallops)，他有點兒迷惑——“滿屋的香味難道是火腿不成？”
這時我變戲法似的端出一道佳肴，笑著說：“諾，想想你這一年吃了多少鴨子？都在這道菜裏！”先生疑惑地看著盤子，裏麵隻有一個鴨腿，但是的確飄香四溢。
這時我仔細數了數我們一年食譜上的鴨子菜：最早是上海醬鴨，濃油赤醬，冷熱兩相宜。然後是南京桂花鹽水鴨，加了八角、桂皮、丁香等調料，肉又嫩又鮮。接著是潮州鹵水鴨，在鹵汁裏浸泡了好幾個小時，和酸菜搭配爽口極了。還有拆了骨頭釀進糯米、紅棗、蓮心、果幹等的八寶鴨，還有《紅樓食譜》中的清蒸酒釀鴨子，還有可以媲美張生記的扁尖老鴨湯。先生讚歎我能做一鴨多吃，甚至開玩笑：“這鴨頭不是那丫頭，頭上哪討桂花油。”
我又提醒他：”每次處理鴨子的時候，我做了什麽？“這個遠離庖廚的君子一點不明白。我解開了謎底：“我攢了一年的鴨油啊！”說實話，曾經是嬌嬌女的我最怕處理生肉和家禽，但是多年的海外生活鍛煉了我。為了這道菜，我把每個鴨子的油批下，煉成液態的鴨油，然後過濾澄清，最後一點點儲藏在密封玻璃罐裏，藏在冰箱深處。
在情人節前的一個星期，我把鴨腿埋在鴨油中，和香料一起醃製，終於在晚餐前放入烤箱，先烤後焗，成就了這道“一年功夫”的愛心菜——法式功封鴨腿(Duck Cofit)。這時，先生趕快開動刀叉，品嚐這道名菜。他雖然不會廚藝，但是在品評方麵很有特長。他說這鴨腿外酥裏嫩，而最佳的就是那股特殊的鴨油混合著百裏香的餘。我也趕快嚐了我的那份，居然讓我有一點點想起小時候吃的香酥鴨，但是烤箱版更酥爛，更健康。
吃完這道主菜，後來的蔬菜白蘆筍和甜點巧克力舒芙蕾(Souffle)都相形見絀。飯後，先生一如既往主動洗碗，我則放起了我們喜歡的音樂《玫瑰色的人生 (La Vie en Rose）》，生活中要有細水長流的家常菜，也要有一鳴驚人的功夫菜。愛情中，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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