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當世界上最高的橋梁於9月在中國貴州省開通時,一檔國有媒體的政治脫口秀節目在橋頂拍攝了一期節目,展示他們所稱的“中國式現代化的精彩故事”。
節目中一位加拿大網紅驚歎道:“你們有這種西方難以企及的工程。”
CNN和NBC報道了這座高懸於離河麵約200層樓高處的橋。右翼評論員馬特·沃爾什也提到了它。“我們為什麽不再建造這樣的東西了?”他在YouTube節目中問道。他感歎美國已經“失去了做大事的意誌和欲望”。
將貴州大橋的故事簡單歸為中國宣傳的勝利將是一個錯誤。對這座橋的反應指向了比對中國基礎設施的欽佩更深層的東西:世界上兩大強國自我形象之間日益擴大的失衡。
今年,中國因信心激增而振奮,堅信其治理模式更優越,其崛起不可避免。這種信心往往忽略了嚴重的脆弱性:經濟放緩、不斷深化的住房危機以及出生率下降。
與此同時,美國采取了不同的基調——中國專家稱其表現出一種失敗主義。特朗普總統本月發布的國家安全戰略,將中國更多地定位為商業競爭對手,而不是軍事、技術和意識形態力量的對手。這與前幾屆政府(包括特朗普的第一任期)的觀點有所轉變。中國分析人士將這一新戰略解讀為美國退縮的證據。
該文件將中國描述為“實力近乎對等的國家”。它淡化了北京的軍事和技術優勢,並主要從商業角度重新定義了這種關係——當中國認為自己在各領域都在前進的時候,這樣的立場顯得很驚人。
習近平外交思想研究中心發表的一篇中文官方評論認為,“實力近乎對等”的表述反映了美國決策層內部的“深切焦慮”,並相當於在“痛苦地”承認此前的美國戰略的失敗。
同樣,本月特朗普逆轉了華盛頓的政策,允許矽穀巨頭英偉達向中國銷售先進半導體,隻要該公司與美國政府分享收益。這一舉動實際上將與中國競爭視為一場注定失敗的戰鬥,通過短期商業交易來管理最為妥當。

世界最高大橋花江峽穀大橋,位於中國貴州省。
一個危險是,特朗普淡化與中國的地緣政治競爭可能助長對美國國際地位的悲觀情緒。
超級大國認知的差距——崛起大國過度自信、現任大國失敗主義——可能破壞美中關係。這使得雙方不太可能清晰看待彼此的優勢,並增加了戰略誤判的風險。
“國際關係學者長期以來認為,過度自信和虛假樂觀會加劇衝突,甚至導致戰爭爆發,”俄亥俄州立大學政治學家黃海峰說。他指出,中國“好戰”的狼戰外交如何疏遠了包括澳大利亞和歐盟在內的關鍵貿易夥伴。他還以俄羅斯入侵烏克蘭時低估自身麵臨的挑戰為例,說明地緣政治傲慢的危險性。
近年來,中國在其宣傳中構建的勝利敘事已在國內紮根,並在國外產生共鳴。
在新冠疫情期間,全球對中國看法降至幾十年來的最低點。但根據黃海峰進行的兩次調查,中國公眾的信息被嚴格控製的媒體過濾,一貫高估本國在國際上的地位。調查顯示,中國人認為中國在世界範圍內受到的欽佩和認可遠超皮尤研究中心和蓋洛普調查所顯示的程度。
結束嚴格的新冠防疫政策後,北京未能阻止2023年和2024年出現的信心危機。房地產市場崩盤,青年失業率飆升,消費者信心暴跌。主要由房地產價值下降驅動的信心低迷繼續籠罩著中國經濟。
但2025年的開局有所不同。1月,DeepSeek宣布人工智能領域的一項重大進展,成為中國技術信心浪潮的催化劑。
過去兩個月裏,我采訪了十多位中國科技高管和投資者。他們表示,他們比過去四年中的任何時候都更加樂觀,盡管他們承認,整體經濟低迷,激烈的國內競爭正在侵蝕他們的利潤率。

市場情緒也發生了變化。以中國企業為主的香港恒生指數今年上漲了約25%,而標準普爾500指數的漲幅為16%。上海一家人工智能初創企業的創始人告訴我,各大銀行都忙於首次公開募股,以至於很難與它們的高管見麵。一年前,銀行還在主動約見他。
從國外獲得的讚譽增強了中國的信心。西方網紅經常發布中國大型項目的視頻——從高鐵樞紐到驚人的城市天際線,不斷強化著有關中國實力的敘事。美國評論人士對中國的科技和製造業進步讚不絕口。官方媒體急切地放大這些聲音,作為世界將中國視為現代發展標杆的證據。
學者張維為的政治脫口秀節目談到了貴州大橋的開通,他就如何塑造中國的對外信息向最高領導人提出建議。今年7月,他用一集的篇幅讚揚了他所謂的“美國智者”,用他的話來說,這些人已經開始承認中國的崛起和美國的衰落。
“總之,特朗普再度入主白宮以來,從各個角度反思美國做錯了什麽、中國做對了什麽的西方人士越來越多,而他們最後的結論似乎都是一樣的,即美國的問題基本無解,”他說。
中國官方媒體還廣泛報道了皮尤研究中心的一項調查,該調查顯示,今年10個高收入國家對美國的看法有所惡化,而對中國的看法有所改善。
訪華的美國精英通常下榻高端酒店,參觀利潤豐厚的企業,會見在習近平鐵腕統治下生存下來的官員。一位要求匿名的香港經濟學家接受采訪時表示,訪華者很少能接觸到在習近平執政期間破產或被拘留的人士。美國人也很少接觸到那些承受著他們可能熟悉的經濟壓力的普通中國人。

7月,上海世界人工智能大會上,眾多人形機器人爭相吸引觀眾目光。
中國在人工智能、機器人和製造業方麵的進步對美國構成了真正的挑戰。但更大的風險在於,美國人的心理在多大程度上內化了北京主導的美國衰落敘事,而往往不了解中國自身的弱點。
一些觀察家最擔心的不是中國日益增強的自信,而是他們所說的美國對自己能力的信心正在減弱。幾十年來一直記錄中國政治的紐約作家查建英認為,這種轉變是真正的戰略危險。

“美國最大的敵人是它自己——對它的核心價值觀和戰鬥精神失去信心,”她告訴我。“中國的辦法就是讓你們自己戰敗自己,都不用我們來打你們,不戰而屈人之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