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安縵消失前夜,撕開頂奢最後體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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欄目 | 文旅商業評論
領域| 酒店業
01
昨晚,一則頤和安縵酒店將於本月底摘牌的消息,在行業內引發熱議。
頤和安縵官方公眾號顯示,從2025年12月30日起,這家曾經站在北京奢華酒店金字塔尖的龐然大物,將正式結束與安縵集團長達十七年的聯姻。
它有了一個新名字:北京頤和賓館。

至於換牌理由,北京頤和園賓館有限公司給出的口徑是,基於市場需求與文化傳承的戰略升級,核心服務團隊和運營標準保持穩定,硬件設施將進一步更新。
圈外朋友對此褒貶不一。
在一些人看來,這意味著北方市場又一次失去世界級品牌的身影,是消費收斂時代裏的一聲歎息,但也有人毫不留情,認為頤和安縵早已掉隊,多年以前就是安縵體係裏的地板。
事實上,如果你此刻打開攜程,會看到12 月中旬的基礎房型價格3800 元含雙早,還附送兩張頤和園門票。
3800元是什麽概念?
在當下的北京高端酒店市場,這個價格僅為前門文華東方的三分之一,與王府井文華東方、寶格麗、華爾道夫等一線奢牌酒店相比,也明顯低了一個梯度,說句徹底掉隊並不為過。

即便放在安縵自己的體係裏,落差同樣刺眼,杭州法雲安縵、上海養雲安縵、麗江大研安縵12月中旬普遍售價都維持在6000至7000元區間。
若對比亞太其他安縵的價格體係,落差會更為直觀,斯裏蘭卡兩家安縵一晚七八千,印尼和不丹輕鬆過萬,東京更是動輒兩三萬元。
在這條全球價格曲線上,北京的價位低得近乎突兀,曾經被視為中國市場頂奢標杆的頤和安縵,如今早就是全球最便宜的一家安縵了。
價格不斷滑落背後則往往是用戶體驗的集體投票。
社交平台上,有住客含蓄地表示失望,也有人直言,如今的硬件與服務,掛著安縵的牌子賣3800元都嫌貴,將來改名叫賓館,賣2000元或許才更符合它的真實價值。
這種從雲端跌落的即視感,讓人很難不聯想起幾個月前剛剛告別的另一位“老朋友”瑜舍酒店。
那一年,北京奧運會驚豔世界,這兩家酒店作為獻禮之作,高調亮相。
瑜舍,是太古地產居舍係列的第一號作品,頤和安縵,是安縵集團在中國的第一家分號。
那時,它們代表了外資頂奢酒店品牌對中國市場的最好理解,也代表了中國業主對國際標準的最高期待。
十七年過去了,一個徹底關停,化作商場,另一個摘牌更名,或回歸國企自營。
奧運光環裏的酒店名字,如今都成了時代翻篇時輕輕合上的一頁。
02
在京城酒店圈,對於這場醞釀已久的豪門分手幾乎人盡皆知。
早在六七年前,業主北京頤和園賓館有限公司和品牌方安縵在管理費問題上,就陷入了一場漫長拉鋸戰。
一位熟悉該頤和安縵項目的業內專家向旅界披露,按照行業慣例,安縵向全球業主收取的管理費通常由兩部分構成,分別為5%的基本管理費,加上1%的市場營銷費,合計為酒店總營收6%。
若以國內安縵年均9000萬元-1億元左右的營收估算,每年僅這一項,業主方就需要支付近540-600萬元人民幣。

北京頤和安縵酒店/旅界實拍
但有安縵方麵人士稱,就是這筆錢,在過去六七年時間裏,頤和安縵業主並未按常規如期支付。
既然拿不到錢,安縵為什麽不早點翻臉,偏偏要忍到現在?
商業世界的邏輯,往往比表麵看起來更複雜。
另一位曾參與某安縵項目運營的高管朋友和我直言,對於安縵集團而言,顯性的管理費從來不是唯一收入來源,甚至在某些年份,它都不是大頭。
相比於那6%,安縵更看重的是另一筆隱性但龐大的現金流,集團分攤費用。
這是一張常人難以想象的隱形賬單。
從安縵全球官網的每一個頁麵維護,到預訂係統的每一單抽傭,再到全球銷售團隊飛往世界各地參加頂級展會的差旅人頭費,這些看似遙遠的集團成本,最終都會被拆解,分攤到每一家單體酒店頭上。
知情人士透露,對於一家安縵分號而言,這筆分攤費用每年少則300-400萬人民幣,多則可達千萬元級別。
而頤和安縵這方麵費用其實並未欠繳,加之頤和安縵這個物業的稀缺獨特性,或許才是安縵能隱忍多年的核心邏輯。
畢竟即便拿不到管理費,隻要北京這家店還掛著安縵的牌子,還在使用安縵係統,它就必須為集團龐大後台成本買單。
說白了,生意就是生意,麵子是給外人看的,裏子才是自己的。
但這根脆弱的平衡線,在數個月前被突然剪斷了。
多位獨立信源向旅界證實,這一變局源於一位新任安縵亞太區董事總經理的空降,這位名叫Guenter的德國人,作風強硬,對安縵財務報表有著近乎潔癖般的執著。

而此前北京業主方麵經過六七年拉扯或許還持觀望態度,作為中國首家安縵,品牌方會為了象征意義一直妥協下去,畢竟這裏是頤和園,還是皇家後花園。
但這位安縵新任高管的決斷打破了所有幻想。
接近Guenter的消息人士稱,他做事邏輯很簡單,如果品牌聲譽折損超過了收益,及時止損才是最理性的商業決策。
值得一提的是,德國高管雷厲風行背後,多少也折射出這些年安縵品牌基因的深刻突變。
自從俄羅斯裔大亨弗拉季斯拉夫·多羅寧在2014年入主安縵後,這家全球頂奢酒店集團早已不是當年創始人Adrian Zecha時代那個講究家庭氛圍與避世情懷的理想國。
現在的安縵,更像是一台精密的商業機器,它賣香水,成衣,皮具,講究階級,效率與契約精神。
在多羅寧的商業版圖中,沒有所謂的法外之地,也不存在可以無限透支的情懷。
當錙銖必較的商業意誌,撞上了同樣不願低頭的本土邏輯,分手成了必然結局。
03
隨著本月底那塊低調的牌匾被摘下,一個更現實的問題擺在了桌麵上。
沒有了安縵光環加持的北京頤和賓館,未來將駛向何方?
在一些人看來,這或許是一筆無所謂的劃算買賣,省下了每年數百萬元顯性管理費,也切斷了那筆龐大的隱性分攤成本,看似實現了利潤回流。
但硬幣的另一麵,往往被刻意忽略。
因為安縵之所以貴,賣的不僅僅是房間和頤和園的隔壁,更是它背後那個獨步全球的會員網絡和預訂係統。
對於那些習慣飛往世界各地打卡的“安縵癡”而言,他們認的是Aman這個Logo,而不是某一家具體的單體酒店,一旦脫離了這個生態係統,也就意味著切斷了源源不斷的高淨值國際客源輸送。

上海養雲安縵/旅界實拍
更殘酷的現實是,當頤和安縵變成了頤和賓館,它失去的不僅是定價權,還有那一層能讓富豪們心甘情願買單的神秘濾鏡。
正如諸多業內人士所擔憂的,如果沒有了國際頂級品牌背書,單靠國企自營的靈活性和服務顆粒度,能否支撐起如此高昂的溢價,市場會給出最誠實的答案。
這或許是所有試圖“去洋名化”的中國酒店業主,都必須直麵的一次大考。
而這也是一個意味深長的信號。
十七年前,我們把引進一家國際頂奢品牌視為莫大榮耀,甚至是一些城市開發商勾地剛需,那時候的中國酒店業,像一個虛心學徒,急需一位拿著教鞭的洋老師來確立標準。
十七年後,當本土業主經曆了完整的地產周期,他們開始覺得羽翼豐滿,計算投入產出比,甚至開始質疑那些曾經奉為圭臬的國際標準是否真的物有所值。
從某種意義上說,頤和安縵的謝幕,恰恰是中國高端酒店市場完成了一次集體祛魅。
未來的北京頤和賓館,或許會成為一個更有京味兒的接待場所,也或許會在激烈的市場競爭中通過降價來換取生存空間。
無論結局如何,這都是商業回歸本質的必然過程。
隻是,當那些曾經驚豔過時光的名字一個個消失在曆史塵埃裏,我們依然會感到一絲唏噓。
那個屬於外資品牌在中國躺贏的黃金時代,在2025年的這個冬天,大約結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