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夏季，共和黨“刺頭”、眾議員托馬斯·馬西，決定聯手民主黨人一起幹件大事：強製國會就公開“愛潑斯坦文件”進行表決。

馬西在國會煽動“叛亂”之際，特朗普政府正忙於給愛潑斯坦問題降溫。當時，美國司法部因拒絕披露有關這位性犯罪者的調查資料，引發了“讓美國再次偉大”（MAGA）陣營前所未見的嘩變。

通常情況下，一項法案若無國會領導層的支持，無法進入眾議院表決程序。但馬西動用了一項並不常用的程序工具，隻要爭取到過半數眾議員簽署“院會請願書”，即可強製對領導層擱置的立法進行表決。盡管特朗普和美國眾議院議長邁克·約翰遜極力阻撓馬西及其盟友的行動，但最終未能如願。

當地時間11月18日，這場持續四個月的角力落下帷幕。共和黨控製的國會幾乎全票通過了《愛潑斯坦檔案透明法案》（以下簡稱《透明法案》），強製要求司法部在法案生效後30天內公開該案所有“非機密記錄、文件、通信和調查材料”。

“我都‘贏麻’了。”在參議院將法案遞交特朗普簽署後，馬西打趣道。

“對抗特朗普的突破口”

一個是肯塔基州農村選區的共和黨右翼，一個是矽穀的民主黨進步派，來自意識形態光譜兩端的馬西和羅·康納組成聯盟，看起來有些不可思議。不過，在愛潑斯坦問題上，他們看到了合作的可能。

富商傑弗裏·愛潑斯坦因侵害和脅迫未成年人從事性交易遭調查和定罪，其往來者多為政商名流，泄露的名單中包括特朗普、前總統克林頓以及不久前失掉英國王室頭銜的安德魯王子等。2019年，愛潑斯坦在獄中等待審判期間死亡，被判定為自殺。盡管美國司法部沒有指控其他權力人士是愛潑斯坦的同謀，但公眾和媒體依然希望能從“愛潑斯坦檔案”中，找出縱容他犯罪的幫凶，或被包庇的犯罪者。

在接受《時代》周刊訪問時，馬西強調，推動公開愛潑斯坦文件，並非針對特朗普，他也不認為文件中有不利於特朗普的內容。但馬西認為，特朗普之所以不願公開文件，是因為他在替那些與愛潑斯坦有交往的朋友和捐贈者遮掩。

康納則看到了利用愛潑斯坦問題分化MAGA陣營的可能性。在他看來，愛潑斯坦文件之爭，其實是被遺忘的美國民眾與愛潑斯坦所代表的特權階層的鬥爭。民主黨應該抓住這類議題，重新贏得工薪階層選民的支持，“這道裂痕，正是對抗特朗普的突破口”。

由於約翰遜拒絕將《透明法案》提交表決，馬西和康納決定通過“院會請願書”的形式，繞過領導層，強製推動這項被束之高閣的法案進入表決程序。這需要眾議院435席議員中至少218人在請願書上聯署。

據美國喬治·華盛頓大學政治學教授莎拉·賓得介紹，“院會請願書”製度始於1910年，設立這一機製是為了製衡時任議長約瑟夫·坎農專橫霸道的領導風格。如今，該機製起到了“減壓閥”的作用，確保眾議院能夠體現多數意願。

通過“院會請願書”推動立法，過去動用該機製的頻率和成功率都不高。因為需要一定數量的議員公開挑戰本黨領導層。不過，近年來情況有所改變，主要是因為兩黨席位差距極小，隻需少數多數黨議員加入就能達到門檻。

在約翰遜任期內，共和黨人開始更多動用這項冷門的工具。政客新聞網分析認為，約翰遜為了迎合特朗普和黨內小團體，長期壓製眾議院的真實意願，普通議員於是選擇用這種“以下犯上”的方式表達不滿情緒。去年，一名共和黨議員就通過這一程序，在沒有眾議院共和黨領導層支持的情況下，促成了一項擴大社保覆蓋範圍的法案在國會表決過關。

康納的進展很順利，所有民主黨人都參加了聯署。盡管不乏共和黨眾議員支持《透明法案》，但多數人不願違背特朗普和領導層意願強推院會表決。請願書上隻有三個共和黨人的簽名：瑪喬麗·泰勒·格林、勞倫·博伯特和南希·梅斯。

過去幾個月，特朗普和白宮持續向這三位參與聯署的共和黨女議員施壓，要求她們撤回簽名。特朗普曾將博伯特叫到戰情室進行“友好談話”，還將格林這位曾經的親密盟友列為“叛徒”，威脅要在明年中期選舉中支持其挑戰者。據格林表示，特朗普的謾罵導致她收到了MAGA支持者的死亡威脅。盡管如此，三人均拒絕妥協。

在10月1日聯邦政府關門前，請願書已經征集到217個簽名。

為了拖延表決，眾議院議長約翰遜在政府關門期間始終拒絕召集眾議院複會，也拒絕為在9月補選中勝出的亞利桑那州民主黨眾議員阿德利塔·格裏哈爾瓦舉行宣誓就職儀式。

11月12日，在眾議院投票結束曆史上最長時間的政府停擺之前，格裏哈爾瓦宣誓就職，隨後成為請願書上第218個簽名者。

同日，眾議院監督委員會公開了從愛潑斯坦遺物中獲得的2萬份文件。雖然其中涉及特朗普的內容並不多，但爭議性很大。比如，愛潑斯坦在給同夥的郵件中寫道，特朗普曾在自己家中與一名受害者共處數小時，暗示可能是特朗普讓此人出來指控愛潑斯坦；在一封寫給記者朋友的郵件中，愛潑斯坦稱特朗普“當然知道那些女孩的事”。長期以來，特朗普一直否認知曉愛潑斯坦的罪行。此外，這批公開的文件還揭露了愛潑斯坦與前總統克林頓、前財長拉裏·薩默斯等人的往來，再次引爆輿論對愛潑斯坦與兩黨政要名流關係的質疑。

直到此時，特朗普仍未妥協。他稱愛潑斯坦事件是“民主黨人炒作的騙局”，並指示司法部調查這位富商與民主黨精英的聯係，試圖把矛頭轉向對手。

不過，在顧問和盟友的勸說下，特朗普認清了現實：無論如何努力，法案都將在眾議院獲得通過，而繼續對抗隻會引來更多關注。最終，他改變了立場。

“我們沒有什麽可隱瞞的。”11月16日晚，特朗普在社交媒體發文表示，眾議院共和黨人應投票支持公開愛潑斯坦文件。

在特朗普表態後，約翰遜已失去繼續拖延表決的理由。他提出以“全體一致同意”的方式快速通過法案，但民主黨人否決了這一提議，堅持進行記名投票，迫使所有共和黨議員明確表態。

最後的表決結果超出了媒體預期：眾議院以427：1的投票結果通過決議。唯一投下反對票的是路易斯安那州共和黨議員克萊·希金斯，他擔憂公開檔案會“傷害無辜的人”。

約翰遜在投票前表示，盡管自己投下讚成票，但認為法案需要進一步修正。和希金斯一樣，他擔心公布檔案可能披露“不實指控”，製造“新的受害者”。約翰遜希望這些漏洞能在參議院得到修複，實際上是將最後的希望寄托在盟友、參議院多數黨領袖約翰·圖恩身上，希望他能提出修正案，從而把這項法案再次推回眾議院。此前，兩人一直配合默契。

然而，圖恩顯然不想在這一問題上拖泥帶水。

法案送抵參議院後，參議院民主黨領袖舒默提出以“全體一致同意”的方式直接通過法案，不進行辯論，也不作任何修訂。根據相關程序，隻要無人出聲反對，參議院即可省去正式點名投票，以最快速度讓法案通過。但隻要有一名參議員表示反對，就需正式投票。舒默做出提議後，參議院一致陷入沉默，法案最終火速通過，直接送交特朗普簽署。

“我不擔心會輸”

進入國會任職十餘年間，馬西多次反對共和黨的核心議程，“從未向領導層低頭”。2020年，特朗普就曾嚐試將馬西趕下台，但未能如願。在特朗普第二任期，馬西越來越成為特朗普和國會領導層的眼中釘。

今年1月，馬西作為唯一反對約翰遜連任眾議院議長的共和黨人，丟掉了在眾議院規則委員會的職位。規則委員會對哪些法案能提交眾議院全體會議表決擁有決定權，是最有權力的委員會之一。

在請願公開愛潑斯坦文件前，馬西已經多次公開和特朗普叫板。3月，他對維持政府運轉的臨時撥款法案投下反對票；5月，他成為眾議院僅有的兩位反對“大而美”法案的共和黨人中的一人；6月，美軍轟炸伊核設施後，馬西公開抨擊特朗普的行為違憲，並試圖聯合民主黨議員限製特朗普發動戰爭的權力。

惱羞成怒的特朗普多次在社交媒體發文痛斥馬西，稱其隻會投反對票作秀，是“肯塔基州之恥”。

放眼整個美國，肯塔基州可以說是最支持特朗普的州份之一，在2024年總統選舉中，特朗普在該州的領先優勢達到30.5個百分點。但與此同時，肯塔基州也是特朗普“反對派”的聚集地，去年卸任共和黨參議院領袖的米奇·麥康奈爾、曾在2016年與特朗普角逐總統提名的參議員蘭德·保羅，都是如今罕見的、敢於公開挑戰特朗普的共和黨成員。

肯塔基州三人組中，麥康奈爾即將退休，保羅要到2028年才麵臨改選，隻有馬西在明年需要競選連任。因此，他對特朗普的反叛，更加激進冒險。

在一些共和黨同僚看來，馬西應該以更妥當的方式處理與特朗普的關係。新澤西州共和黨眾議員傑夫·範德魯雖然支持《透明法案》，但認為馬西本可以用“不那麽針鋒相對”的方式處理此事，“既然選了這條路，就得承擔後果”。

受政治極化和選區重劃影響，當下許多國會席位的歸屬是由初選決定的。特朗普常常通過扶植初選對手，來震懾黨內異見者。今年夏季以來，特朗普的政治團隊一直在接觸馬西的挑戰者，其盟友更投入數百萬美元廣告費攻擊馬西。眾議院共和黨領導層也拒絕表態支持馬西連任，任由他與特朗普的矛盾升級。

不過，馬西獲得了保羅的支持，兩人都持茶黨運動立場，並以敢於挑戰黨內高層著稱。保羅認為，這為他們贏得了家鄉選民的支持。“有人說，我倆在華盛頓不受歡迎。但正因如此，家鄉的選民才支持我們，他們對華盛頓的現狀本就不滿。”

馬西代表的第四選區位於肯塔基州東北部，由郊區和農村組成，選民政治立場保守，青睞反建製派。自2014年首次連任以來，馬西在初選中的得票率從未低於75％。對於特朗普的威脅，他一笑置之：“我不擔心會輸。特朗普在第四選區獲得的選票，可比我少多了。”

在馬西“反叛”收獲成功後，共和黨人開始在其他問題上試探性地表明態度。賓夕法尼亞州眾議員布萊恩·菲茨帕特裏克已提交“院會請願書”，要求就一項製裁俄羅斯的法案進行表決。此前，白宮一直設法阻撓這項立法。佛羅裏達州眾議員安娜·保利娜·盧娜也計劃通過請願機製，推動一項禁止國會議員進行股票交易的法案進入全院表決。

據報道，美國眾議院領導層希望增加請願的難度，避免更多議員動用這一程序工具來繞過領導層。不過，兩黨議員均表示，要堅定捍衛該規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