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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四季度,《好東西》以黑馬之姿橫空出世,因其風趣新潮的敘事風格和細膩討巧的女性主義表達,成為都市青年女觀眾中的時尚單品,橫掃逾7億票房。
如今,另一部在很多方麵都和《好東西》頗為相似的新作《輕於鴻毛》,也已於9月13日(本周六)公映。
這部由周銓執導,宋佳和佟麗婭主演的女性喜劇,和《好東西》來自同一主控公司麥特影業,風趣幽默的基調相似,同樣是雙女主設定,同樣是女性互助的主題,宋佳在兩部作品中演繹的獨立大女性“查重率”極高,甚至,兩部作品中還都有星二代小演員飾演的小女孩角色……
盡管《好東西》去年正式公映時,《輕於鴻毛》已開機一周,劇本底層架構的“照抄”無從談起,但如此多的共通之處擺在這裏,至少已能看出後者企圖複刻《好東西》成功路徑的用意。
但從成片質量及點映反響來看,《輕於鴻毛》是做不到了。
公映前的兩個周末,《輕於鴻毛》連續開放限定點映,僅斬獲約190萬票房;而公映後,影片兩日票房僅為800萬左右,排片占比遠高於票房占比,嚴重倒掛。目前,貓眼專業版給出的最終票房預測僅為2000萬左右,可謂慘淡。
當然,首日票房的慘淡前景並不意味著“死亡判決”,但壞就壞在,從本片同樣平庸的口碑來看,影片同樣難以指望好評擴散、逆襲翻盤走出強有力的後勁。
總之,這是一部有立意、有巧思、有設計,但同時又逐漸倒向割裂、混亂、刻奇的女性主義文化產品。劇本架構和人物設定兩方麵存在的先天不足,導致敘事的蒼白失焦,也浪費了這兩位有戲的女主配搭。
先說好的方麵。
在問世之前,電影最讓女觀眾擔心的一點,是由男導演和男編劇主導的模式,能否恰如其分地呈現女性題材應有的社會反思,描摹女性間情誼的溫暖而微妙的觸感。而成片一出,至少在女性表達“設定”的層麵上,《輕於鴻毛》的答卷是過關的。
故事設定清奇:男人跳海自殺,開養老院的前妻李魚(宋佳 飾)前往葬禮現場,卻在半路“不打不相識”,偶遇他的第二任妻子沈飛鴻(佟麗婭 飾)。兩任妻子頭回碰麵,一起處理了男人的遺體,但隨即而來的遺產分割風波,點燃了她們間的矛盾。
但經曆了一段時間的相處,以及共同踏上了帶婆婆(趙淑珍 飾)回鄉的旅途後,兩位女性的關係,逐漸化幹戈為玉帛,最終形成了美好的女性同盟。
《輕於鴻毛》采取的敘事模式,是在當代文學和藝術電影中常見的“幽靈敘事”。電影有意隱去雙女主亡夫的形象和麵目,對於他的過往經曆也大幅留白,為的就是將他化為兩位女性生命中創傷的象征,從而更徹底地圍繞女性主體的悼亡和療傷曆程,講述女性自己的故事。
兩位女主角李魚和沈飛鴻的性格設定頗具巧思,看似對立,又互為表裏:李魚的豪爽強勢在一定程度上給沈飛鴻賦了能,教會了這個弱女子尋回自己本應有的獨立、剛強;而沈飛鴻同樣引導李魚,發掘了這位“女漢子”內心柔軟的一麵。
兩人由衝突到融合,最終結為閨蜜、各自也體味到女性間美好情誼的過程,不僅是一個超越男權中心主義視角下“雌競”的過程,也可以被視作每位女性發掘自身“剛”和“柔”兩麵品質、完成主體建構和人格成長的象征性隱喻。
當然,即使《輕於鴻毛》的女性主題架構值得肯定,但要拔到更高的高度來讚許,倒也夠不著。因為,這個性格相反的雙女主公路片設定,顯然是借鑒女權經典《末路狂花》(1991)的產物;而“男人死了,妻子和另一位伴侶爭遺產”的基本設定,也和台灣電影《誰先愛上他的》(2018)高度相似。
講白了,《輕於鴻毛》好的地方,大多都不怎麽原創。而在此之外,電影不太好的那些槽點,顯然又有些太多了。
首先,大結構上的問題有兩個:影片前後兩部分由神經喜劇到公路片的類型突變,觀感上就有一個大斷層;兩位女主性格雖差異較大,但她們的所謂遺產糾紛,整個“化敵為友”的過程,實際上自始至終就沒形成有效、可信的對立。
角色塑造方麵,片中作為“阿爾法女主”的李魚,舉止虎虎生風、言辭犀利毒辣、和《好家夥》中王鐵梅相當接近,但程度上卻過猶不及,顯得太過刻板,甚至屢屢展現超出“獨立大女性”範疇的粗魯和胡攪蠻纏,到後期更是由颯變蠢,淪為“紙老虎”的虛張聲勢,讓這個人物割裂且無法討喜。
而對她之所以形成鋼鐵性格的解釋,竟然是訴諸某些身邊人對其“掃把星”“克夫”的老套封建指責,並無說得通的因果關聯和內在邏輯。可以說,如果演員不是宋佳,沒有《好東西》的互文,本作這個靈魂大女主的基礎,其實就是很不牢靠的。
另外,《輕於鴻毛》固然是一部寓重於輕的喜劇電影,不能要求它板著臉表演“重於泰山”。但影片的氣質,似乎也不應該像現在這樣“輕於鴻毛”,無節製玩梗、耍貧、裝瘋的姿態,飄得有些輕佻隨意。
電影的情節推進,不是基於現實的邏輯,而是完全服務於編導預設的笑點和淚點,導致整部影片成為一係列或抖機靈、或發糖的小劇場片段的堆砌,這多少暴露了些創作者麵向市場想急功近利吃紅利的心態。
如果說起初雙女主在奔喪路上“不打不相識”的巧合、李魚大鬧別墅幫沈飛鴻脫困的表演、兩人合作去找快遞小哥拿遺囑快遞的戲劇化經曆,都還算是勉強有點意思,那相關部門視察養老院環節,顯然就是沒趣硬要裝有趣,並且轉折得也太想當然。
同樣想當然的,還有這個身份信息已注銷的婆婆的設定。無論是前夫將媽媽托付給前妻自己卻從未來看,還是現妻對丈夫家庭的一無所知,這些沒有絲毫現實感的故事前提,基本上又把《輕於鴻毛》的語境,狠狠拋到了空中,假得不行。
到最後,影片為了“三女一家親”的煽情,甚至讓兩位兒媳聯手上演從太平間裏偷屍體隻為到鄉下土葬的法盲戲碼……這簡直是編導把角色和觀眾的智商都狠狠按在地上摩擦。
至於為了創造喜劇效果、學習《好東西》直球輸出對直男的諷刺,而引入回鄉路上偶遇未婚男人(張維伊 飾)的情節,就更加離譜。未婚男人發表了大段有關夫妻關係的脫口秀式表演,觀感極為浮誇,幾乎令人產生生理反感,算是整部電影最落下乘的部分。
說到底,還是《輕於鴻毛》“既要又要”:妙趣橫生的性別脫口秀,是《好東西》成功的重要因素,所以要學一學;“美女貼貼”的姬片擦邊球能抓住流行的嗑CP需求,所以要在女性互助情誼間加入一些或隱蔽或外露的發糖內容;代際鴻溝、性解放、職場PUA的社會話題能喚起年輕人共鳴,所以都要製造場景點一點……
結果,影片整體觀感的別扭,就像是把《末路狂花》《誰先愛上他的》和《好東西》一股腦混在一起,沒碾碎也沒打勻,隨便攪動了幾下就出鍋裝盤。能被納入計算的元素是都有了,能讓人心裏“咯噔”一下的小橋段也並不缺,但既談不上有什麽整體性,亂糟糟、鬧哄哄,也缺少任何真正意義上的原創思維。
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熱鬧大雜燴底下,既沒有聚力推進的敘事主線,最核心的女性主題表達,也因此不足以撼動人心。
讓前妻和現任都始終活在男人的影子輻射之下,自甘為男人、哪怕是他死了之後的關係圈服務買單,這樣的編導思想,所編出來的女性敘事,也隻能是浮於皮毛。
這樣的女性主義作品,雖然並非一無是處,但用片中張維伊的詞說,還是有那麽“一內內”投機吧。
可惜,不是每一次投機,都能幸運吃到市場紅利。
(文/阿拉紐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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