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名女性在生活中能遇到的無數暗箭中,最可怕的是什麽?
偷拍,絕對位列其中。
尤其是當這些私密的影像來自你的同事、親屬,甚至是自己的伴侶、丈夫的時候。
類似的噩夢,正在 MaskPark 事件中成真。許多受害女性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被親密關係中信任的人偷拍私密視頻或照片,並被曝光在名為“MaskPark 樹洞論壇”的境外加密 Telegram 空間。
在這個龐大的加密群組中,聚集了超過10萬名“用戶”。他們上傳了海量的偷拍影像,從商場、酒店、醫院、校園到私人住所無孔不入,受害者包括陌生女性、偷拍者的親屬、伴侶,甚至還有未成年人。
該論壇不僅傳播內容,還售賣針孔攝像頭、發布安裝教學、鼓勵投稿,形成從偷拍到傳播再到牟利的完整黑色鏈條。
有人稱之為中國版“N 號房”,從用戶規模和受害者數量來看,MaskPark 甚至更加惡劣。
在各種各樣版本的“N 號房”裏,受害人的身體不再是他們的隱私,而是被生產、被分發、被消費的商品。每一個匿名賬號,可能就是一次收集、一次傳播、一次交易的觸點。
那些在日常生活中衣冠楚楚的“普通人”,在匿名網絡中,合力塑造了一條黑暗鏈條的繁榮。

防不勝防的街頭偷拍
夏天是個高危季節,你永遠不知哪個瞬間,就會有攝像頭伸進你的裙底。
無論是排隊等地鐵、乘電梯公交,還是坐動車...都有可能被偷拍。


公交站旁,一男子用站牌做掩護,悄悄蹲在女子身後,把手伸到女生裙底偷拍,當事人絲毫沒有察覺。

2019年元旦,在廣西動車上,一位男乘客趁女乘客睡著,把手機放在其裙下偷拍。
被發現並抓獲後,他不僅沒認錯,還說:“我已經結婚了,我拍就是覺得好玩。”該男子因不構成實質性傷害,隻被拘留了三天。

除了公共交通,人流集中的公共場合,也是偷拍的高發地。
如下圖,在商場,一男子假裝蹲下來找書,趁機犯案。

在體育場,一學生打扮的男孩,舉著手機對著背對他穿短裙的女生,明目張膽拍攝。

為了拍下裙底風光,偷拍者使出了渾身解數,隱匿在各種想象不到的地方。
電梯下、天橋下,井蓋下、甚至下水道中,都是他們的藏身之所,讓人防不勝防。

為了保證作案成功率,偷拍者還特別設計了許多偷拍設備。
用於偷拍的鞋子,裝有特製微型攝像頭,用迷你無線遙控拍攝,使用方便。

隻要以正常距離靠近女性,並把腳湊過去,即可偷拍裙底。
鞋的外表,跟普通運動鞋沒有區別,玄機就藏在網麵中。

如果鞋上裝備的是廣角鏡頭,與女生並行,肩膀距離 2 拳左右,就能完成偷拍。

站在女生後方,在鞋麵傾斜的情況下,相距1米也能偷拍到女性裙底!

還有人會把微型攝像頭裝備在隨身器械中,進行隱蔽。
在一根長型的拐杖,加入針孔攝像頭,改裝成了偷拍器,偷拍變得悄無聲息。

平平無奇的購物袋,也能隱藏攝像頭。
他將袋子完全放進女事主的裙底,左手的相機取景,右手不停地動調整位置,拍照並錄下來。

以上設備都可以在網上買到。
為了包裝針孔攝像頭,商家還有各種精明的“偽裝”:手表、掛衣鉤、打火機、手提包...

專業偷拍者稱,用車鑰匙,鋼筆,內存卡等日常用品打掩護的偷拍設備,比媒體記者調查使用的更加先進。


在購物網站上搜索“微型攝像頭”,馬上會出現數十頁結果,文案關鍵詞抓人眼球,價格從100到500不等。
以一款價格139-399不等的迷你攝像頭為例,它的月銷量高達6500+。

這些攝像頭全部主打體積小、隱蔽性強、安裝簡易、超長待機。雖沒有明說,但幾乎就是為偷拍者量身打造。

〓犯罪分子的手機
在我國,偷拍不是一件罕見的事情。每一年,關於偷拍的報道層出不窮,偷拍場景從地鐵、火車到商場無處不在,偷拍工具更是五花八門,讓女性防不勝防。
更令人憂心的是,從設備銷售到視頻流出,偷拍產業早已形成了完整鏈條。

偷拍已經成為產業鏈
大多數偷拍者拍的視頻並不是為了自娛自樂。在互聯網上,有一條成熟的路徑鏈條,可以將偷拍者的“成果”迅速轉化為收入。
為了保證效率,偷拍是團隊化運作。負責偷拍的人有男有女,年齡有老有少,
他們分工明確,男性主要負責公共場所的流動拍攝。而女性更多的是進入到商場試衣間、女廁所等場所,利用性別優勢,架設固定攝影器材進行拍攝。

拍到視頻隻是第一步,接下來還會有專人剪輯,然後將視頻賣給專門收集這些視頻的“批發商”,他們被稱呼為“種爺”。
“種爺”是偷拍產業鏈中的關鍵環節,他們一方麵從上遊收集商品(偷拍照、偷拍視頻),一方麵向下遊進行分銷,算是中間商。
最主要的買主,是成人網站。

在歐美許多國家,色情產業都是合法的生意。以北美為例,2018年,某P字母打頭的成人網站,獨立訪客訪問量高達335億,日均訪問量已經破億。
它的盈利方式和主流視頻網站並無區別,即憑借巨大的流量,獲取廣告收入。
但這些盈利模式在中國行不通。於是在中國,成人網站主要的盈利方式是:通過免費內容吸引用戶進入,然後通過“特權”與專享內容,吸引用戶付費。

成人網站從“種爺”那裏收購視頻時,會根據“質量”的高低為內容評級,支付相應報酬。
在清晰度能夠保證的情況下,如果拍到的女性漂亮、身材性感,或者偷拍到不穿絲襪等“大尺度”內容,就會被定義為精品。
這些精品內容,就是網站用來吸引用戶注冊、付費的重頭戲。
為了規避打擊,這些網站有時會打擦邊球的方式將自己包裝成看似“無害”的網站,比如“街拍xx站”。
該站名為街拍,實為偷拍。打開首頁,滿屏都是穿著清涼的女性被偷拍的圖片、視頻,雖然一眼看上去沒有隱私部位等敏感內容,但每張照片都充滿了色情意味。

網站運營者將偷拍的作品按照不同的衣著等特點進行了分類:

視野很廣闊,港台、日本、歐美無所不包:

甚至還定期舉辦比賽,通過投票選出“精品偷拍”:


這些“精品”將會成為該網站的VIP內容。
該站每年“街拍大賽”中,動輒就有上百萬的發帖量。在這背後,不知站著多少街頭偷拍者,又會牽涉到多少隱形受害者。

偷拍文化——彌漫東亞社會的一場瘟疫
被揭露的偷拍行徑隻是冰山一角,隻要有需求、有利益,偷拍者就不可能消失,偷拍鏈條也會環環相扣地存在下去。
不僅僅在中國,偷拍是彌漫東亞社會的一場瘟疫。鄰國的日韓,偷拍亂象比中國發生的更早、情形也更糟糕。
日語中,偷拍女性私隱部位被稱為“盜攝”,是成人錄影帶中的一個專門類別。

而在韓國,遭遇偷拍的女孩,已經多到無法估算。
據RPO(韓國一個對抗偷拍的民間組織)的調查顯示,超過半數的韓國女性經曆過被偷拍。
在被問到“作為一個女人生活在韓國是什麽感覺”時,致力於遏製韓國色情偷拍現象的NGO工作者樸素允(Soo-yuen Park)說:想要離開(這個國家)。


〓樸素允接受BBC采訪
從2000年至今,韓國的偷拍犯罪事件一直呈快速增長趨勢。據相關統計,韓國2012年共發生偷拍犯罪案2400起,2017年,色情偷拍案件達6500起。發案最高的年份是在2015年,為7600起。

〓2011-2017年,韓國的色情偷拍案件總體上呈現越來越多的趨勢
2020年,韓國更是被爆出震驚世界的“N號房”事件。
犯罪者創建了被成為“N 號房”的聊天室,誘騙或脅迫女性(包括未成年人)拍攝性剝削影片和照片,並通過這些聊天室進行傳播和售賣。
超過26萬韓國男性,曾經分享、觀看過“N號房”的影像——這已經超過了韓國男性人數的1%。
韓國總統文在寅不得不承認,色情偷拍已經成為了韓國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a part of daily life”)。

麵對猖獗的偷拍,許多國家都嚐試從立法、執法上加以打擊。
早在1962年,日本東京就頒布了《迷惑防止條例》,為打擊公共場所偷拍提供了法律依據。
2023年,日本通過了新的性犯罪法修正案,將偷窺、裙底偷拍、無授權拍攝他人性特征的行為,納入刑事處罰範疇。違反者最高可判 3年有期徒刑 或 300萬日元罰款。

韓國的打擊力度則更為嚴格,早在1994年就將偷拍行為直接界定為性犯罪,最高可判處5年有期徒刑和1000萬韓元罰款。
除了法律之外,政府也做了不少行動。
比如,韓國在公共交通設施內,將有專人實名製負責防偷拍檢查,排除攝像頭等隱患,將地鐵、公交、機場等公共場合建成“安心區域”,一旦發現偷拍行為,立即移交警務部門處理。

然而,一紙公文、幾場運動不可能完全消滅偷拍的泛濫。
雖然韓國規定了偷拍違法,但絕大多數案件定罪率極低:2012–2017年間,隻有不到 2% 的偷拍者被判監禁,處罰多為小額罰款或緩刑。
日本雖然已將偷窺入法,但由於過去各省條例不統一,加之仍多依靠受害人報案調查,很多案件無法追究。
在實踐中,大量的偷拍者由於“證據不足”逃脫了起訴,反偷拍注定是一場持久戰。

除了微弱的打擊力度,另一個問題是受害者的沉默。來自輿論的二次傷害,讓很多受害女性不敢張口。
在這場戰爭中,女性不應該手無寸鐵。並且在日益猖獗的偷拍行為麵前,片麵要求女性“學會保護自己”,其實是在回避偷拍問題的核心:整個社會對偷拍者太過寬容。
人們需要時間去接納一個事實:被侵犯的女性,是無辜的受害者,她們不該被打上汙名化的標簽,也不該承受那些帶有羞辱意味的目光。
真正的罪犯與幫凶,還遊離在道德和法律的邊緣之外。他們是偷拍者本人,以及每一個觀看者、分享者、和袖手旁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