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居”這個詞了,在河北石家莊,似乎還帶著九十年代的粗糲感。
昨天(6月10日),這種粗糲感終於撲到了調查記者身上。
一篇題為《被刑訊逼供致死者劉東林案後續:幫助家屬的人被指居、記者被傳喚、律師被調查》的公開信在網上流傳。
寫信人叫劉安忠,一位74歲的四川農民。
他另一個身份,是六年前在石家莊“指定居所監視居住”期間離奇死亡的劉東林之父。
這封信是寫給最高人民檢察院應勇檢察長的,但字裏行間,更像是一份寫給所有人的求救書和絕望書。

信裏說,就在昨天(6月10日):
一位《北京青年報》的著名調查記者,被石家莊警方傳喚。
他隻來得及匆匆給同伴發了條信息,隨後便音訊全無:
徹底失聯。
劉安忠在信中稱,這位記者之所以“進去”,是因為他曾因履行公務采訪過劉家,但報道最終因:
河北官方力量的幹預,沒有發出來。
一篇沒能發出來的報道,最終把記者自己送進了本該被報道揭露的地方。
這大概是2025年新聞界最黑色幽默的新聞。
這起事件的引信,早已被點燃。
根據劉父的公開信,石家莊警方不僅傳喚了記者,更成立了一個“5.11”專案組,目標是:
將案件的代理律師、關注案件的4名記者,以及幫助過我們的兩位石家莊正義人士(父子),列為嫌疑人調查,監聽,要將這些人搞成“集團犯罪”。
風暴的中心,是劉東林之死。
根據媒體“新黃河”在今年5月12日發布的報道《命案“私了”:“指居”死亡之謎》,40歲的劉東林在2019年10月1日被石家莊警方從家中帶走,執行“指定居所監視居住”,地點在石家莊第一看守所旁的銀河賓館。
這裏被內部人士稱為“石家莊市公安局執法辦案中心”。
2019年10月8日,劉東林死在了這個辦案中心:
僅僅一周後。
警方出具的死亡證明稱,死因是:
肺栓塞病亡。
沒有屍檢,沒有調查。劉東林的遺體被直接火化。
家屬在一位名叫李某峰的“河北省政法委特聘專家”律師的協調下,與一個不知名的公安機關簽下了一份“無異議”協議,拿到了一筆45萬元的:
“救濟款”。
協議裏承諾不再追究。
新黃河的報道引述了與劉東林一同被“指居”的工友的控訴材料。
他們稱,在銀河賓館內,他們遭受了毆打、擀麵杖碾壓小腿,甚至:
手搖發電機的電擊折磨。
其中一位工友回憶,在劉東林死亡的當天清晨,曾聽到他被帶出房間,隨後傳來一聲慘叫。
之後,一切歸於沉寂。
直到五年後,2024年5月12日,新黃河記者劉成偉的報道,才將這起被“私了”的命案重新拉回公眾視野。
劉東林的父親劉安忠說,報道出來後,他們看到了希望。
5月21日,最高檢的工作人員約見了他們的律師,聽取了意見,並表示:
應勇檢察長非常關注此案。
然而,事情很快滑向了他們“不可思議、白日恐怖”的方向。
劉父在公開信中披露了石家莊警方的雷霆手段,其時間線,令人膽寒:
5月11日,也就是新黃河報道發出的前一天,一位幫助過家屬的石家莊正義人士:
被石家莊公安以“尋釁滋事罪”指居。
5月22日,另一位曾幫助家屬尋找證人的正義人士:
被石家莊公安以“妨害作證罪”指居。
劉父質問:案子檢察院核查了近一年,還沒立案,何來的“妨害作證”?
6月10日,前述《北京青年報》的記者被傳喚後失聯。
劉父在信中絕望地寫道,他兒子劉東林就是死在“指居”期間。
他不敢想,那兩位幫助他們的義士,如今同樣被“指居”,將麵臨怎樣的脅迫和恐懼。
而他們控告的石家莊公安相關人員:
依然安然無恙。
最讓劉家人感到冰冷的,是官方態度的轉變。
幾天前還“非常關注”此案的最高檢,如今在電話裏變成了“不歸其管”的搪塞。
家屬的核心訴求——將此案“移送管轄”到河北省外辦理,也石沉大海。
劉父的邏輯很簡單,也很有力:
當地的檢察院怎麽辦得了當地的公安?……案子一旦移出,沒有了利益牽扯,案子必然會得到公正辦理,相關的製造人命案的公安也將付出應有的代價。
這似乎點中了要害。
作為回應,幫助他們的正義人士、報道此事的記者、代理此案的律師,都被打包進了“集團犯罪”的專案口袋。
一篇未發出的稿件,最終換來了一次失聯的傳喚。
劉東林案的雪球,正越滾越大,它所裹挾的,早已超出了一個普通家庭的悲劇。它正在碾壓每一個試圖接近真相的人。
寫於2025年6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