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鬆林在泉州的家門敞開著,門口放著一輛紅色的兒童滑板車。
空蕩的客廳裏擺放著神台,錄音機裏播放經文的聲音一直回蕩在大廳中,外麵的大風一直往屋裏灌,穿堂而過。神台上的蠟燭熄滅了。
朱鬆林一人待在房間,靠在臥室床頭,手中緊抱著一本黃色封皮的相冊,未幹的眼淚掛在臉上。相冊記錄了兒子朱宏鑫從小到大的照片。
5月19日放學後,朱宏鑫回到杭州智力運動中等專業學校附近的出租房,從10樓墜落身亡。
到了晚間,有網友發布消息稱,“5月19日晚八點四十六分,經確認:九歲業餘6段朱宏鑫小朋友跳樓後死亡。生前長期因輸棋被父親極端毆打,選擇了輕生。”這則消息引發大量網友關注。更多爆料接踵而至,矛頭直指父親朱鬆林。杭州市公安局稱已接到報警,相關部門正在調查處理。
朱鬆林被“指控”長期家暴妻兒,利用兒子天賦獲利,逼得兒子絕望之下選擇輕生。
在一邊倒地對父親輿論撻伐之下,仍有大量事實未明之處:爆料人是誰?孩子生前是否長期遭受極端家暴?孩子生活在什麽樣的一個家庭中?孩子墜樓當晚發生了什麽?
針對種種疑點,記者趕到泉州和杭州,試圖尋找事件裏缺失的真相。
“同村人”的爆料?
9歲圍棋少年朱宏鑫戰績不俗。7歲至今在多項國家級、省級比賽中名列前茅。去年,朱宏鑫開始在杭州棋院接受訓練,並於今年成功晉級業餘6段。因此,他被網友們稱為“天才圍棋少年”。
而網絡上到處流傳的“同村人”爆料,揭開了這個孩子生前的另一番圖景——朱宏鑫的父親朱鬆林經常家暴妻子和孩子,孩子輸一盤棋,父親就會拳打腳踢,而且不分場合,就算在圍棋比賽現場也會大打出手,沒有人攔得住他。
李峰在網上的留言截圖。
5月21日,記者聯係到這位自稱“同村人”和“鄰居”的爆料者李峰。他自稱與朱宏鑫一家同村,熟識朱宏鑫母親及其家人,與他們同住一個小區,認識朱鬆林長達10多年,孩子與朱宏鑫同班。為驗證對方身份,記者提出保證化名,但需要了解真實個人信息作為采信依據,但未獲得對方回複。
5月22日早上,李峰表示其經過深思熟慮,願意接受采訪,向記者透露自己的真實身份並非是“同村人”或“鄰居”,而是孩子母親的親戚。他解釋自己“上有老下有小”,忌憚朱鬆林一家的報複,不得不以“同村人”的身份掩飾。
李峰透露,朱鬆林與其前妻李女士由婚姻介紹所牽線搭橋,在2014年結婚。朱鬆林曾與人合夥開餐館,閉店後沒有穩定工作,學曆也很低,在村裏風評不好。
李峰表示,兩人夫妻生活很平淡,直到朱宏鑫出生,朱鬆林的本性才開始暴露。
“他和女方發生生活口角,他隻要一不順心,馬上就一巴掌扇過去。”李峰說,他曾聽孩子外婆說,4年前,媽媽勸說男方不要吼孩子,就被扇了一巴掌,直接暈倒在地上,後來是鄰居趕來給女方掐人中,她才醒過來。
李女士第一時間選擇報警,然而警察上門時,朱鬆林一直躲在房間裏不出來。僵持之下,警察告訴李女士,這屬於家務事,讓他們私下調解,就離開了。第二天,李女士到派出所做了筆錄。此事就“不了了之”了,李女士此後也再沒報過警。
後來,朱鬆林的母親打電話給李女士一家,說“夫妻打打鬧鬧很正常,為什麽要去報警?”李女士的家人才得知女兒曾被丈夫打過。“她爸要過去跟他拚命,但她是攔著的,她說她太了解這個男的脾氣,過去可能就是白白送命。”李峰說,李女士的家人都勸她離婚,在那之後她也基本都住在娘家。
三年前,兩人辦理離婚。李峰說,“男方很堅決地隻要小孩,女方也想爭取,但是他要麽把小孩藏起來,要麽就出言威脅,要打死她和她的家人”。
李峰表示,李女士每次提出要見孩子,都會被朱鬆林拒絕。
不僅如此,李峰說他曾見過李女士帶孩子回娘家。孩子的表情和行為舉止都很奇怪,看上去很恐懼,好像全身都在發抖。後來,他從李女士口中得知,“他爸爸跟孩子說,如果再跟媽媽見麵,就打斷他的腿”。
李峰估計,男方想要將孩子“占為己有”,很可能是因為發現了孩子在圍棋方麵的天賦,帶他到全國各地比賽。
李峰經常刷到朱鬆林發的朋友圈,都與孩子學習有關。其中一條朋友圈的配文是“想問下有沒有同號神仙,天天咬比(筆)”,配圖是三根被啃咬過的鉛筆,李峰因此推測孩子的心理壓力很大,才會把鉛筆都咬爛。
李峰說他看到過孩子後背、手臂和腿上有破皮,並不嚴重,所以他當時認為是孩子調皮,磕碰受的傷。但是,比起身體上的傷,李峰強調,孩子承受的主要是“精神上的傷”。
5月23日,記者在泉州見到了爆料者李峰。他戴著口罩和鴨舌帽,聲音有一些沙啞。記者試圖當麵再次確認李女士的報警事由,於是李峰在相冊中找出了一張落款日期為2016年底的“報警回執單”圖片,其中報警事由是“(李女士)被其丈夫毆打”。而在前一晚的電話采訪中,李峰曾說,李女士唯一一次報警是在4年前。
李峰向記者展示報警回執單。鄭子愚攝
除了時間上的矛盾,記者當晚還發現李峰前後敘述的細節也有較大偏差。當記者追問“家暴”的細節,女方是否留存圖片等證據,是否有驗傷報告,能否告知給女方掐人中的鄰居的信息等細節時,李峰改口說,他在早些時候又向李女士求證了細節,當時並非是鄰居為昏迷的李女士掐的人中,而是朱鬆林擔心李女士死了才掐的人中。
當被問及周圍鄰居是否聽到過男方打罵的聲音時,李峰表示並不了解,解釋說孩子和母親都比較“隱忍”,被打了也不會出聲。
當記者詢問一些關於“屢次威脅妻子性命”或“家暴孩子”的細節時,李峰反複表示,其無法提供更多證據,是擔心會被朱鬆林一家發現其爆料身份,全家遭到報複。
而事實上,李峰在社交媒體平台上留言時並未刻意隱瞞自己的身份。記者發現,他在微信公眾平台和社交媒體平台上,均使用同一個昵稱頻繁地在相關帖子下留言,發布的帖子點讚量超過3000。而其在微信公眾號文章評論所使用的賬號,和加朱鬆林為微信好友的賬號是同一個。
當記者一再請求見孩子媽媽時,李峰以李女士情緒崩潰為由,拒絕了記者跟進采訪和求證信息的全部請求,並匆匆離開了采訪現場。
“單身”爸爸
帶著網上未被證實的言論和諸多疑問,5月23日下午,記者到達朱鬆林在泉州居住的小區。
出乎記者意料的是,在同村人的口中,“全村人都知道他是‘家暴男’”的說法沒有得到印證,而是揭開了這個被全網聲討的父親的另一麵。
小區建於2014年前後,屬於拆遷安置房,居民大多是之前附近幾個村莊的村民,不少戶在小區內擁有多套房產,住進小區後,仍保留著村裏的“熟人社會”文化。朱姓是小區的大姓。
年逾古稀的居民朱玲曾和朱鬆林同村。拆遷後,兩家人先後搬進新小區,住在同一幢樓的相鄰單元。朱玲回憶,她剛搬過來的時候,朱鬆林家在裝修婚房。
由於和朱鬆林的三叔熟識,朱玲看著朱鬆林長大,然後再看著他一點點帶大朱宏鑫。
朱玲說,她經常看到朱鬆林背著孩子,去小區門口擺攤賣四果湯。她用手比著懷抱繈褓的動作說,“孩子這麽小,都是他爸一直在帶,裹著布抱在胸前,大一點了就背在身後。”還有鄰居附和說,兒子長大一點後,就經常騎在爸爸的肩膀上。
聊到朱鬆林,村民們覺得他是“望子成龍”的典型。朱玲說,雖然朱鬆林的學曆不高,但是很重視孩子的教育。宏鑫奶奶認識的字不多,朱鬆林因此堅持自己帶孩子,希望給孩子一個更好的教育環境。
朱玲的孫子比朱宏鑫小一歲半,在讀小學二年級。朱玲說,同村的大多數孩子都讀附近對口的公立小學,但是朱鬆林選擇把兒子送到遠一點的一所私立小學,一年學費要3萬元左右,對他們來說是一筆高昂的費用。
朱鬆林在泉州所住小區的花園。鄭子愚攝
當天下午放學時分,不少家長帶著孩子在小區的花園玩耍,其中就包括胡穎和她還在讀幼兒園的二胎女兒和三胎兒子。
胡穎在前一天帶孩子們玩耍時,才在其他家長口中知道朱鬆林的兒子出事了。胡穎回憶,她在2017年搬進這個小區,和宏鑫奶奶都有早鍛煉的習慣,經常能在小區步道見到,2018年前後和朱鬆林成了好友,兩人都熱愛運動。
5月23日下午5時許,一輛黑色轎車停在單元樓門口。朱鬆林被兩個發小一人一邊架著下車,朝樓裏走去。
胡穎看見朱鬆林後,立馬上去打招呼。這一次見麵,她發現朱鬆林整個人都“枯”了,比一年多前要瘦許多。幾句寬慰之後,朱鬆林懨懨地關心起胡穎:“你大兒子呢?”“在廈門上大學。”胡穎答。
“遇到這樣的事情,還能關心我的孩子。”胡穎依舊不太相信,關起門後的朱鬆林是網上說的那個樣子。
胡穎給記者展示了朱鬆林的朋友圈。在朋友圈裏,朱鬆林稱呼兒子為“老板”。
記者看到,朱鬆林的確在朋友圈發過孩子不乖就要打等類似言論,但是朋友圈裏也有朱鬆林給孩子做的海鮮等營養餐、孩子在浴缸玩耍等日常照片。
在朱玲印象裏,她在這個小區住了11年,卻沒怎麽見過孩子的媽媽。她曾好奇為什麽一直隻看到朱鬆林帶孩子。宏鑫奶奶告訴她,“他媽不管孩子,孩子剛滿月就斷奶了”。
和朱玲一樣,在場的幾位鄰居都沒有見過朱鬆林的前妻,不知道她長什麽樣,也不知道她做什麽工作,有的甚至連他們離婚了都不知道,隻是經常看到朱鬆林一人帶著孩子出門擺攤。
“兩人合不來就離了,可能因為帶孩子的事情吵過架。”朱玲說,宏鑫奶奶曾跟她說過,想要勸兩個人複合,但是孩子媽媽總是不在家,出去上班,不帶孩子。
“孩子奶奶有說過每個月出3000塊錢,讓她不要去上班,在家帶孩子。她一開始都要了,他奶奶就很高興,但是帶了沒半個月,就又回去上班了。有時候出去兩天回來一次,慢慢地就變長了,十幾天回來一次,後來就離婚了。”朱玲回憶。
關於離婚後孩子歸誰的問題,朱玲曾聽宏鑫奶奶說,“如果女方一定要的話,給她也不要緊,男方還是會對孩子負責”。但是她估計,朱鬆林的態度比較堅決。
聽到孩子離婚後跟爸爸的消息,朱玲和宏鑫奶奶說,“如果媽媽要來看,不要剝奪孩子的母愛”。宏鑫奶奶說,她和兒子商量過了,女方什麽時候來看孩子都可以。
今年春節假期間,朱宏鑫從杭州回到泉州過年,他的奶奶給他買了一套新衣服,等他媽媽接孩子回去住幾天,但是孩子等了好幾天都沒等到母親來接。
在朱玲眼中,朱鬆林是個孝順的兒子。盡管他父親經常說自己身體不舒服,送到醫院檢查又發現沒病,但他隻要接到電話,仍然會在三更半夜帶父親去醫院看病。春節假期過後,朱鬆林還曾將回杭州的車票退掉,帶父親看病。
朱玲認為,朱鬆林一家都很寵孩子。宏鑫奶奶隔三差五就要往杭州寄一箱幾千塊錢的海鮮,叮囑朱鬆林燒給兒子吃。“孫子受了什麽委屈,都要向奶奶告狀的。但是他和奶奶說,你也要給爸爸吃。”
當記者出示網傳疑似朱宏鑫被家暴後的受傷圖片,朱玲回想起朱鬆林有一次教訓孩子的聲音比較大,是因為朱宏鑫很調皮,捉弄年紀小一些的孩子,他爸就吼了一聲。朱玲聽到了,就去勸他,“孩子還小,肯定會皮,不要凶他,會嚇到孩子”。朱鬆林說,“孩子小的時候不教育,以後怎麽辦?”
胡穎表示,當地有體罰孩子的風氣。她在教育孩子過程中也有脾氣上來、孩子又“油鹽不進”的時候,會把黃豆撒在地上,鋪上一條毛巾,讓孩子跪著,直到孩子意識到自己的錯誤才能站起來。
朱玲也曾在孫子不聽話的時候,從小區花叢裏找一根竹條,抽他的手臂。瞬時,被抽的地方顯出一道紅印。兒媳知道事情經過後,還會說奶奶“太寵孩子,打得太輕”。但朱玲強調,她一般都是先嚇唬孩子,實在“恨鐵不成鋼”的時候,再打他幾下,叫他“皮痛”,但絕不會傷筋動骨。
這種體罰式的教育代際相傳,朱玲、胡穎和不少村民都有被長輩體罰的童年經曆。在他們眼裏,“棍棒底下出孝子”“愛之深責之切”的說法仍有一定道理。
胡穎也聽過一些“不要打孩子,要講道理”的教育理念。“如果真的碰上孩子‘講不聽,聽不進’的時候,我該怎麽做?如果我打他一下,我算家暴嗎?”胡穎嚐試反思自己的教育方式,但仍有些困惑。
父親的鋼戒尺
朱宏鑫就讀於杭州智力運動中等專業學校,位於杭州錢潮路天元大廈。
5月25日,周日晚上,記者在杭州天元大廈看到,很多5歲到10歲的孩子在上圍棋課。
天元大廈。李昂攝
大廈內的工作人員介紹,朱宏鑫上的學校是一所公立學校,招收小學、初中和高中的學生,每年公開組織棋類比賽進行選拔招生。
這位工作人員說,幼兒園是挖掘孩子天賦的階段,如果有天賦,就可以上讀訓班。讀訓班可升入衝段班,前者多為儲備和輸送人才,後者旨在培養職業棋手。杭州智力運動學校的學生與體育特長生類似,周一、周二、周四、周五上圍棋課,周三、周六上文化課。“被選拔上的學生,有天賦是必然的,時間和經濟投入也是必然的。”
這個學校不乏“天才”。學校家長圈裏流傳著一個初中孩子勝過職業九段棋手的傳奇故事。這些家長為了帶孩子在杭州智力運動學校學棋方便,都租住在學校附近。
和朱鬆林類似,張崇也是在一年多前,帶著8歲兒子來杭州學棋,曾和朱鬆林一同租住在學校附近的小區。兩人的孩子是學校同學,下課後經常在一起玩。兩家是上下層鄰居,平時走動密切。
針對網上流傳的“朱鬆林在5月‘明仕杯’比賽現場,因為孩子輸一盤棋對其當眾暴打”的事情,張崇說,“他確實打了,很多家長孩子都看見了,但原因不是輸棋。”
他告訴記者,當時朱宏鑫在比賽過程中和對手在互相推棋盤玩耍,這是一種不尊重圍棋和體育精神的行為。裁判員製止無果後,到賽場外告訴朱鬆林:“你的孩子太沒有紀律性了,打全國大賽都這樣。”
完賽後,朱宏鑫一走出來,朱鬆林就當著所有人麵踢了他一腳,打了他一下。
事後,張崇問朱鬆林,“你幹嘛又打孩子?孩子也有自尊心,有什麽錯,可以回家慢慢教育。”朱鬆林說:“全國比賽都能玩,裁判員都說到我臉上來了。我跟他說過要認真一點。”
張崇認為,在他們家長眼裏,朱鬆林是個很疼孩子的父親。朱鬆林擔心孩子不愛吃學校食堂夥食,經常燒一些營養餐帶過去,把蝦都給孩子剝好,自己隻啃蝦頭蝦尾,還會把吃的分給其他學生。事實上,為了給孩子好的生活條件又能兼顧照料,他在校外打零工,當圍棋啟蒙教練。他的圍棋水平是陪伴孩子做題,一同成長起來的。
小區業主王強與朱鬆林打過幾次照麵,加過微信好友。他在網上得知朱宏鑫19號晚上墜落身亡的消息,感到不可置信。“我17號晚上在小區附近的超市,還看到他買了兩盒AD鈣奶。當時孩子不在,我想他應該是買給兒子喝的。”王強說。
王強此前也曾在超市碰到過朱鬆林很多次,大都是他來給孩子買零食。除此以外,他還記得有一次朱鬆林帶著好幾個孩子去超市,讓他們自己挑想吃的東西,他來買單。
張崇說,朱宏鑫一直都很黏他爸爸。如果朱鬆林誇別人家的孩子“很乖”或”很聰明”,朱宏鑫在旁邊聽到了就會吃醋,撅著嘴巴說,“爸爸,我不乖嗎?”“爸爸,你抱抱我。”
張崇也承認,朱鬆林對兒子經常采用“棍棒教育”,打得也重。
張崇的出租屋沙發上放著一把木質戒尺,上麵刻著《莫生氣》,已經被用得微微彎曲。張崇坦言,孩子犯錯了,他也會用戒尺打。打完孩子後,張崇曾用戒尺抽過自己的掌心,感受一下力度,“我大人都覺得疼,所以我都盡量克製自己的情緒。”
張崇知道,朱宏鑫犯了錯,朱鬆林會用一把鋼製戒尺,打兒子的手臂和大腿,打完會有紅印,一般過個幾天會消掉。至於網上流傳的“用煙頭燙孩子”,“這不可能。朱鬆林根本不抽煙。”張崇說。
住在張崇樓上的陳蕾在朱鬆林搬走後,住進了他原先的屋子。在陳蕾口中,張崇說的話得到了印證。陳蕾的兒子也在杭州智力運動學校讀書,她描述了諸多關於朱家父子的日常,與張崇所說的不在同一時空,卻雷同。“9歲的孩子藏得住情緒嗎?他一直都很活潑。”陳蕾說。
張崇介紹,杭州智力運動學校目前有4個讀訓班和8個衝段班,孩子每天要下三盤麵棋。每個班級還會根據學生的圍棋水平高低進行劃分。學校每周都會組織一次“小循環”比賽,排名高的學生可以升班,排名低的會降班。
“朱宏鑫打得好的時候在4班5班,有時候也會落到7班。”張崇說。除此以外,每個月都有“大循環”,學校隨機分配對手打“車輪戰”,不分年齡,直到決出所有排名,孩子可能遇到段位遠高於自己的棋手。“勝負乃兵家常事”,張崇說,朱宏鑫不可能每天都贏棋,“網上說輸一盤棋就打孩子,怎麽可能?那孩子早被打死了。”
由於朱鬆林平時做圍棋啟蒙教練,經常要上課,他會拜托其他家長帶朱宏鑫,其中就包括張崇。
“小朱太好動了。”張崇說,有一次朱宏鑫留宿,一直在床上蹦躂。過了晚上10點,張崇的兒子睡著了,朱宏鑫還不肯睡,動不動就把自己兒子戳醒。無奈之下,張崇就站在臥室的床邊上,教訓他們說,“你們不要說話了。我看著你們睡。”他就這樣盯著兩個孩子,一直到12點多才回到沙發睡下。
去年暑假,朱宏鑫因為要上課走不開,拜托一位女家長帶著朱宏鑫到貴州參加全國比賽。帶了5天孩子回來後,這位家長表示,不管是過馬路還是下高鐵,朱宏鑫都不會跟著大人,而是直接衝出去,走路也是一直蹦蹦跳跳的,攔都攔不住,“太難帶了”。
朱宏鑫經常磕碰、摔倒。一次,張崇和其他家長帶朱宏鑫和自己的孩子們踢球,朱宏鑫追著球就往前衝,突然被絆倒,整個人向前飛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家長們正要給朱鬆林打電話,朱宏鑫爬起來說:“我休息一分鍾,我還可以玩。”
張崇的孩子被確診為ADHD,他為此買了很多關於ADHD的書籍。他由此了解到,ADHD孩子抑製不住“調皮”的衝動,在玩耍的時候很可能會不管不顧自己的安危。張崇發現朱宏鑫和自己的孩子在很多方麵都很像,因此多次建議朱鬆林帶兒子去醫院看一下。但朱鬆林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沒有大腦控製不住自己思維的”。
幾個月前,朱鬆林搬離了這個小區,租到再遠300米的對麵街區的小區。打掃完新租房,朱鬆林拍攝了房間的視頻,發給其他家長,邀請他們來做客。
另一位學校家長給記者提供了一張視頻截圖。從圖中看,房間裏一張學生書桌就在窗下,書桌上有一台手提電腦,床緊挨著書桌。
張崇也曾應邀到朱鬆林的出租房裏做客吃飯。他看到朱鬆林曾把高櫃子放在書桌後麵,堵住窗戶,但也有把櫃子撤下來的時候。“當時朱鬆林就意識到了這個安全隱患,如果孩子調皮爬上去,有失去重心墜樓的風險。”張崇說。
家長給記者展示朱家的房間圖片。
就在前不久,張崇還聽朱鬆林說過很多次,他想要搬回原小區。因為新租的小區在天元大廈對麵,孩子放學回家要通過一條車流量很大的馬路,朱鬆林不放心。
墜樓那晚
5月26日,張崇帶著記者走進朱宏鑫出事的那個小區,上到朱鬆林和兒子住的10樓。張崇回憶,朱鬆林和另外三戶人家合租一間房,他住在靠左手邊最裏麵的一間。以前大門都敞開著,如今,另外的租戶也在這兩天離開了,大門上了鎖。
朱宏鑫所住的出租房。李昂攝
回到樓底下,張崇指著第10層窗戶說,那就是朱鬆林和兒子住的房間裏的窗戶。記者看到窗戶沒有圍欄等防護措施,從樓上幾戶人家的窗戶來看,窗戶能夠向外推開,寬度足以一個成年人通過,存在一定的隱患。
朱家父子所住的單元樓。李昂
5月19日當天究竟發生了什麽?
5月24日下午,記者來到了朱鬆林家。宏鑫奶奶躺在客廳沙發上,朱鬆林和朱宏鑫的爺爺在各自臥室躺著。宏鑫奶奶扯著嘶啞的嗓音說,“孩子是5點30分喪掉的,根本不是8點多!”
奶奶說,學校下午5點左右放學,“那天爸爸沒空,打電話給老師說讓他留在學校吃飯。警察調了監控,小孩自己回家了,半路上又忘掉拿考卷,回去拿完到學校對麵的小區。5點10分左右,他還在和同學玩跳繩。10多分的樣子,他上樓了。5點半,就掉下來了。”而朱鬆林也是接到電話,才知道兒子出事了。
“為什麽(網上)說8點多(孩子自殺)?我那個時候打視頻給他媽媽,她不接,打電話,發消息,她都不接。”說到孩子的媽媽,宏鑫奶奶的情緒開始變得激動,“沒離婚前,就隔十幾天才回來一次,晚上八九點到家,早上六點多就走了。孩子發燒生病都沒有回來看過”。
宏鑫爺爺。李昂攝
麵對記者“爸爸打過孩子嗎”的提問,孩子奶奶帶著哭腔說,“要是鬆林不疼這個孩子,怎麽會把他從小帶到大?”
宏鑫爺爺的反應遲鈍了些,緩緩開口說,“爸爸打小孩是正常的。”停頓了幾秒鍾,他又重複了這句話,“大人管教小孩是正常的。”
聽到客廳裏的對話,一個人坐在房間裏的朱鬆林喊了一句,“你不要說了,警方會還我公道的。”
朱玲記得,出事後,朱鬆林的弟弟第一時間趕往杭州。5月22日晚上10點多,朱鬆林帶著孩子的骨灰回到泉州的家。“鬆林一進家門,眼淚就流下來了,說媽媽對不起,我不知道要怎麽和你解釋。”孩子奶奶說。
但是孩子到底是因為什麽、如何墜亡?目前仍然沒有定論。
“跟鬆林一起從杭州回來的親戚和我說,鬆林家有一箱枇杷,靠近窗台的地方有一個桌子,他們懷疑是孩子吃完枇杷,站在桌子上,想把枇杷皮和枇杷籽扔出去,不小心掉下去了。樓底下,孩子身旁還有枇杷皮、枇杷籽。”朱玲說。
26日晚,記者從杭州公安處了解到,目前公安機關正在配合有關部門開展進一步調查。對於記者提出的關於“是否存在枇杷皮”的疑問,相關負責人沒有回答。
張崇表示,19日下午4點多,朱宏鑫蹦蹦跳跳地離開了學校,還在路上碰到了幾個家長,“這些都是有監控的”,回到所住小區還跳了繩。“這個孩子(朱宏鑫)的情緒總是掛在臉上的,就算前一晚被爸爸打了,第二天也跟沒事人一樣。”張崇說。
圍棋網絡對弈APP野狐圍棋記錄著,出事當天,朱宏鑫還在圍棋網絡對戰App上下了三盤棋,2勝1負。張崇解釋,朱宏鑫在App上是“九段”的段位,也是平台的最高級,他的對手也都是九段。圍棋是一種講究“心戰”的競技遊戲,“如果宏鑫有那些念頭,勢必心會亂,心亂了,怎麽可能打出2勝1負的戰績?”他說。
近期,學校的學生們正在衝刺7月即將舉行的全國圍棋定段賽,這項賽事也被稱為“圍棋高考”。按照張崇對朱宏鑫的了解,如無意外他100%會參加,並有望衝段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