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0之際，曾出家11年後還俗的柳智宇談愛情

柳智宇身上有著許多標簽。他是數學界的天才少年：18　歲摘下國際奧數金牌，保送北大數學係，被麻省理工以全額獎學金破格錄取。

24歲，他放棄這一切，剃度出家，在龍泉寺開始修行。2022年，柳智宇脫下僧服，結束了長達12年的僧侶生活。

下山，還俗，在紅塵中漂流。

一年後，這位曾經的僧人公開了自己結婚的消息。

520之際，九派新聞播客欄目《九派長談》在大理對話柳智宇，聊聊愛情，講述他的第一次心動，與伴侶之間的相處以及重新進入社會後，他對親密關係的思考。

以下為《九派長談》小宇宙節目《還俗後的柳智宇，520這天聊聊愛情》的內容實錄。

【1】“我對生活非常不講究，沒什麽樂趣，她正好和我互補”

九派長談：你和太太最初是怎麽認識的？

柳智宇：最初是網絡上認識的，我們是筆友。後來她知道我還俗，問我有空要不要一起吃頓飯，她可能是客氣，我卻當真了，覺得她像是在邀請我。那次見麵後我覺得，她其實很適合我，所以第一次見麵，我們就確立了關係。

九派長談：會有心動的感覺嗎？

柳智宇：會有。

我這個人其實是既感性又理性的。光憑感性的話，很容易所謂戀愛腦就，被衝動衝昏了頭腦。所以當我有感覺的時候，我會馬上進行反思，然後看這個感覺是來自哪裏。然後經過自我檢查之後，我會有一個確認。

當我心動的時候，會很認真地向內觀察，她為什麽會讓我心動。除了溫柔、體貼，我能感受到她內在是特別堅強、獨立，有力量的，而且很熱愛生活。

熱愛生活這一點對我很有幫助。我原來是出家人，不懂生活，甚至曾經一個月才洗一次澡。那時我對自己的生活非常不講究，生活也沒什麽樂趣，她的那部分正好和我互補。

有人說我以前像飄在空中，現在更接地氣了。在這個過程中，其實我對人生，對人性也有了更多理解。

九派長談：結婚兩年，你覺得感情發展有進入新階段嗎，比如平淡期或者磨合期？

柳智宇：我們的關係是逐步加深的。一開始也會展示出自己很好的一麵，但因為我生活中很不修邊幅，也沒什麽很好的一麵可以展現。

她對我的一些舉動會覺得有點奇怪，甚至新奇。比如我會含服中藥丸，因為覺得那個味道很有意思，再比如，我會搞一些奇怪的養生茶，那個茶的味道特別不好喝，但我很喜歡。

對這些，她都是包容的。

我覺得我有一個重大的變化。以前我的整個生活是圍繞自己來進行。出家的時候，身邊的人不多，下山後更是獨來獨往。

作為出家人，有時候被居士們簇擁著，是大家要供養、服務的對象。所以剛剛進入親密關係時，我還是有這種風格，很多時候以自己為重。但從一個人變兩個人，從我變到我們，這是一個重大轉變。

可能很多年輕人都會麵臨這個轉變，自己獨來獨往慣了，突然要和另外一個在一起，有時候會表現出比較自私的一麵。愛人都快給我做好飯了，我卻要出去走一走。

後來我才慢慢意識到，其實我有時候真的挺自私的。這麽多年下來，我是有一些改善，開始照顧到身邊人的狀態和感受。就是世界不是為你而來的，周圍的人的存在並不是為你設計、為你服務的。

九派長談：可能有的人不願意進入一段關係，是感覺工作已經夠忙了，夠累了，愛不動了。

柳智宇：我原來出家的時候，特別消耗，累到沒有時間關注自己。之前編戒律典籍，一天看完已經非常累了，回到宿舍十點多了，倒頭就睡。第二天，又是四點起床，又是各種工作開始做。所以我那段時間一個月不洗澡，真的是太累了，累得洗不動了。

那時我養成了工作狂的習慣，哪怕身體已經非常難受，胸悶氣短，頭昏眼花，還在堅持工作，好像停不下來。我是很消耗的，我覺得沒有一個人來愛我，即使我把整顆心都奉獻給大家，好像沒有一個人來愛我。

包括我做自媒體，那時候剛剛做，每天抽一小時來回複用戶私信，有些私信非常難以回複。我不知道怎麽幫助到他們。

我進入了不太良好的狀態，我在工作中，心率會高一些，狀態會提起來的。但真的把這些都放下，我又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

後來還俗以後，我進入親密關係，我感覺自己心裏是有底的，不再是那種透支的狀態。我覺得生活的點滴是被一個人深深愛著的。

柳智宇。圖/受訪者提供。

【2】晚上蓋被子是件特別複雜的學問

九派長談：所以有的時候，隻要你被一個人深深愛著，全部的自我被對方看到，你就會感覺自己被整個世界都接納了？

柳智宇：我愛人特別維護我，網上有噴子噴我，她會換小號去懟人家，親自去懟，把人家懟跑為止。

我們和嶽父嶽母住一起，有時候嶽母希望我吃點什麽，我不想吃，她也會從中做協調。還有很多這樣子的點滴，在同事麵前，在朋友麵前……她都會特別維護我，她好像特別心疼我。

可能我隻會在她麵前展示脆弱。在其他人麵前，尤其是公眾麵前，我要展現出很有底氣，能夠幫助很多人、能夠控場的感覺。

你知道嗎，對我來說，晚上蓋被子都是件特別複雜的學問。蓋多了我熱得睡不著，蓋少了我會感冒。因為那時候，身體特別虛。後來我發展出一套很奇怪的方法，把衣服反著穿，雙手伸進去，就當作被子了。現在也是這個習慣。

九派長談：她沒有去幹涉你。

柳智宇：對，她隻是感到很心疼。就是當你人生中最不堪、最脆弱的那一麵，被一個人看到和接納，其實這是種非常強的力量，你會更有力量去接納自己，也更有底氣去應對人生中所有的挑戰。

九派長談：她看到的不僅是那個在高處發光的你，她看到的是在低穀中的，掉下懸崖後的你？

柳智宇：然後她把你托住了。

九派長談：這算是一種命中注定嗎？你相信緣分嗎？

柳智宇：我相信緣分。有句話叫作是三百次的擦肩而過，才換來今生一次的回眸，真的是這樣子。

但緣分也是需要經營的，需要我們放下很多自己的部分。我當時就是從一開始就非常確定這就是對的人，我就是要和他在一起。

九派長談：你也有很多光環，被很多人稱讚過。

柳智宇：那些光環有啥用呢？就是有時候顯擺一下，讓我覺得自己很了不起。但你真實的處境，你內心的痛苦與快樂，隻有自己知道。

一個人他外在的光環再大，事業再成功，也不代表他生命的全部，那個東西不能當飯吃的。別人處處誇你，可是當你獨處的時候，你能靠在腦海中去想象那些粉絲，那些稱讚，讓自己內心充實嗎？不行的。

九派長談：你有過這種經曆嗎？

柳智宇：這件事我老早就有感觸。當我獲得國際奧數滿分金牌的時候，所有人都注視著我，這應該是我的高光時刻，但我內心是很痛苦的。

不是因為拿金牌很痛苦。當時我眼睛很不好，看黑板十分鍾就累了。很多時候是父母、教練幫我念題目，我在腦海中思考，這樣去做題。上了北大數學係，所有人都對我有很高期待，隻有我知道這條路很難走下去，因為眼睛不好，所有計算都要靠眼睛。

我拿到這個金牌，已經拚盡全力。

九派長談：所以你是在很年輕的時候，就看到了自己可以取得的高度，不知道接下來的人生如何麵對?

柳智宇：我當時一片茫然。

九派長談：我看武誌紅老師寫深度關係，他說深度關係是一切問題的解藥。如果當時處於低穀期的你有了一段親密關係，一切會有什麽不同？

柳智宇：會給我托底。當你相信這個人不會離開你的時候，其實內心是非常有底氣的。如果沒有關係，如果自己一個人在奔波，你可能真的不敢讓自己停下來，一停下來就是萬丈深淵。

【3】“怕和愛是關係中的兩極”

九派長談：你提到你一些看起來不是特別好的一麵，是希望更多人看到的是你平凡的那一麵？

柳智宇：我經常說我要做真實的自己，也希望幫助更多人都能做真實的自己。

當初為什麽還俗？因為穿著僧衣，我會被很多人賦予那個理想化的投射，覺得我應該是他們理想中的樣子，聖人的樣子。

那個時候我感覺自己很難受，有很重的負擔，我更想做真實的自己。還俗意味著我願意放下那個理想的我，回歸真實而平凡的我。在過往的經曆中，當我要扮演別人心目中期待的那個樣子，我內心是很壓抑的。當我脫下僧衣的時候，那幾個月，我真的非常輕鬆快樂，那時候我還做了一個夢，夢見深藍的夜空裏麵，一輪明月高掛在枝頭，月亮的光輝照射下來，我內心特別明亮。

九派長談：反而是做了真實的自己後，感受到了被照亮的感覺？

柳智宇：是的。後來我也在想，幫助他人，是要幫助到什麽程度？我想，首先是讓每個人能夠真實地做自己。心理學上講自我實現，自我實現就是一個人完整中活出了自己，所有的天賦都能夠充分地發揮。他的內在需要被看到，內在理想能實現，或者正走在這條自我實現的路上。

這時候，他是與真實的自己同在的。但很可惜，我們現在很多人，都是活在別人的眼光裏，活出一個虛假的自己，讓別人滿意的自己。

九派長談：但可能對很多人來說，要看清楚內在的自我是什麽樣的，本身就很難。

柳智宇：沒錯。所以活出自己是世間最大的修行。我原來也是活在老師和父母的評價之中，以前上學的時候，隻要老師表揚我就特別開心，才感覺我是值得的。老師如果批評我，我就情緒低落，我的心是空的，是沒有自己的。

那麽在親密關係裏，很多人拒絕關係，我覺得也與缺乏體驗有關，缺乏那種深刻的愛與被愛的體驗。可能活在自己的世界裏，或者有一段曖昧關係，但那不是真正的情迷關係，缺乏深刻的彼此看見、內心袒露，這隻是親密關係的一種模仿。

在這個時候，他沒有感受到在被滋養的感覺，為他人付出的喜悅、那種光明。他沒有體驗到，他就不知道這是個什麽東西。

九派長談：就像你沒有嚐過冰激淩，你其實不知道冰淇淋是什麽味道的。有人是害怕受傷，不敢進入關係。也有人深陷一段有毒關係，卻不敢離開。

柳智宇：我覺得在關係中間，怕和愛它是一個有張力的兩極，同時存在。害怕也是人的本能，我們要遠離那些傷害自己的人和事。如果一個人不知道害怕，就很容易被人騙。所以其實在關係中間，害怕是很自然的。

至於有毒關係，如果一個人內心足夠強大，離開一段關係他會痛，但不會活不下去。

他為什麽不敢離開？是因為他太依賴於這段關係，裏麵有很多支撐。離開的話，他覺得自己好像完了，要垮了。我們以前遇到過這樣的谘詢者，我們也會跟他說，你要相信，自己有創造美好的能力。

九派長談：假設我已經處在失戀中，沒有其他社會關係，不相信自己擁有創造美好的能力。有什麽方法可以給到？

柳智宇：那還是做心理谘詢。心理谘詢也是一段關係，隨著關係深入，你會感受到谘詢師對你的關愛和冰激淩，這個部分會慢慢內化。

【4】“我還俗後，很多人說他的信仰崩塌了”

九派長談：我們剛才談到，要先嚐過冰激淋，才知道它的滋味。比方說我是個母胎單身，還沒有嚐過冰激淩的滋味，你會不會建議我先隨便找個人，就去愛一下，嚐試一下。

柳智宇：可以體驗一下，對。我覺得去嚐試去探索是可以的，但是在關係中間一定要注意，最重要的還是自己的成長。

九派長談：還有種現象，的時候，羅列出幾個人的條件，讓網友來幫忙判斷選擇。您怎麽樣看待這種表格式戀愛？

柳智宇：說明當事人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麽。選擇另一半絕對不是個數學題，靠的是你的心，你想要什麽生活，對你來說最重要的是什麽。

我覺得這裏有個問題，大家都太忽略自己的心了，隻能拿外在標準作為擇偶標準。那你挑選的根本不是親密關係中的伴侶，是一個事業合夥人。這和做生意沒什麽區別，這個本質不是愛。

九派長談：那一段好的關係是什麽，有沒有一個標準？

柳智宇：雙方彼此能相互滋養的就是好關係。需要首先有一段相處，感受到他是什麽樣子，性格、價值觀、怎麽對待身邊的人，這是最重要的。至於說經濟，它是一個角度，但肯定不是全部。我覺得重要的是兩個人性格三觀是否匹配，生活中能否相處得好。

九派長談：如果我遇到了一個這樣適合的人，但過了段時間，發現另一個人更契合，怎麽辦？

柳智宇：我覺得還是要看自己的心，是真契合還是假期和。如果你選定了一個人，我的建議就是一直堅持到底。否則永遠這山望著那山高。

九派長談：你怎麽看待AI這種虛擬伴侶和真實伴侶的不同？

柳智宇：虛擬伴侶至少可以給你一些回應，一些陪伴。但這個看見不是真的看見，而是大數據生成的看見。它能填補內心的空虛，但AI畢竟不是真實的人，沒有真人的體驗，它的懂得並不是真的懂得。

當然，隨著AI發展，一定會滿足很多單身青年的需要，因為大家太需要被看見了。但這依然不能替代真正的關係。

九派長談：就像有的人會去調教自己的人工智能對象，甚至希望有一些爭執，一些互懟，他們想要的反而是更偏向於人性中不那麽絕對正確的部分。

柳智宇：是的，隻有真實才是最可貴的，但有一個悖論，真實又是最不能被世界容納的。很多人不接受真實的自己，也不接受真實的他人，這是很多悲劇的來源。

我以前就是這麽感受過的，我原來出家的時候，他們都期待我是一個理想的賢宇法師，不太接受真實的我。所以我還俗的時候，好幾個人都說他的信仰要崩塌了。

我最開始還比較擔心，有點內疚。後來我想，管你呢！你的信仰是你自己的事情，對不對？我還俗你就信仰崩塌，那說明你原來信仰就不堅固，搞不好是迷信，對不對？

九派長談：我們當然希望真愛永恒，但也知道萬事無常。最後一個部分，我們想談談如何麵對感情的流動和變化。

柳智宇：我覺得要讓所有感情變成自己生命的滋養，讓自己成長。哪怕分開，也會在你心中留下很厚重的底蘊。但很多人在關係裏沒有成長，依賴你來給我，好像隻有在這個關係中我才能活，才能獲得幸福，這是要避免的一種誤區。

九派長談：但是結束一段關係確實非常痛苦，會伴隨個人痕跡的消失，甚至某些程度上自我的消失。對這種陣痛，應該如何度過？

柳智宇：心理學家科胡特提出了一個概念，叫自體客體。就是說，關係其實有的時候，是在發揮我們自我的一部分功能，是我們缺失的那一部分。一旦關係分開，好像那一部分又沒有了，這時候我們會覺得內心很空，好像痛不欲生，不知道該怎麽活下去。

我覺得在進入關係之初，我們就要告訴自己，人生最終是自己獨自麵對，生來一個人，死亡也是一個人，再好的關係也不能陪你去麵對生死。

如果關係已經失去了，可以內化關係裏的美好。在心中幻化一個美好形象繼續鼓勵我們，支持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