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24年12月31日,人力資源社會保障部等三部門發布《實施彈性退休製度暫行辦法》,就彈性退休的辦理程序、基本養老金領取等方麵作出明確規定。職工達到國家規定的按月領取基本養老金最低繳費年限,可以自願選擇彈性提前退休,提前時間距法定退休年齡最長不超過3年,且退休年齡不得低於女職工50周歲、55周歲及男職工60周歲的原法定退休年齡。
當國家開始實施“彈性退休”時,還有許多人已經在計劃“提前退休”了。對於提前退休這件事,如果說70、80後的人側重於“被動收入構建”,那麽95後則更熱衷於“數字遊民+技能變現”模式。
退休,這個原本出現在暮年的詞語,正逐漸成為Z世代與中年群體的一種生活選擇。我們不禁要問:這群主動切斷職場錨鏈的人,究竟在追尋什麽?又在承受什麽?

一場人生曠野實驗,人人皆可嚐試
最近幾年,從美國興起的FIRE(financial independence retire early,意思是經濟獨立和提前退休運動)席卷全球。這個運動的一個核心法則是:降低物欲、過極簡的生活,來迅速攢夠一年生活費的25倍。國內的年輕人們紛紛在社交媒體上討論提前退休的可能性。在豆瓣上,各式各樣的FIRE小組匯聚了超過40萬小組成員。
在B站上,許多關於提前退休的視頻瀏覽量超百萬。似乎現在年輕人對於“財務自由”和“提前退休”的期待感增強了,無論是“去東南亞養老”還是“入住青年養老院”,都可以看出年輕人希望盡可能早地離開職場打工人的角色,提前休息。
疲憊,是現在的打工人產生“提前退休”念頭的重要原因。據《2024中國職業健康白皮書》,35歲以下互聯網從業者中,73%存在慢性疲勞綜合征,45%有睡眠障礙。

此外,短視頻、遠程辦公等技術正重塑時間感知。許多95後乃至00後中,不少人認為“退休是隨時可切換的生活狀態,而非年齡節點”,這讓“提前退休”成為一場隻要你敢,人人皆可嚐試的人生曠野實驗。
小紅書博主夏八佰,從2023年起做退休計劃。她在今年年初發的筆記顯示自己已有存款622萬元,即將開始提前退休計劃。她表示,這些年,對生活和工作總是列課表一樣,一項項計劃出來,以為自己的不安,是因為對支出和收入不清楚。
如今的她漸漸意識到,人生無常,無常常在。她也猶豫過,要不要繼續工作,也有過不舍,“離開這個我花了好多好多心血的地方”。夏八佰說:“35歲的我,更想去看看這個世界,更想去找找我是誰。退休不是什麽都不做,而是不為生計,去做自己想做的。去花店上一個月的班,去集市擺個攤,去種菜,去免費當配音員……人生,有很多活法。”

是新財務觀的誕生,還是生活的偽命題?
也許是意識到有不少人都想“提前退休”,如今許多知識付費機構也在大量收割有“退休焦慮”的人,2980元的“FIRE實戰營”學員實際存款中位數僅12.7萬。那些宣稱能讓人提前二十年退休的課程,本質上是一場針對中產焦慮的精準圍獵。
在深圳某共享辦公空間,28歲的互聯網運營李娜正經曆著一場精心設計的認知收割。她支付2980元參加的“FIRE實戰營”課程,此刻正播放著極具感染力的宣傳片。畫麵裏,主人公在清邁別墅泳池邊敲代碼的場景,讓李娜開始憧憬提前退休的生活。旁白則是:“35歲退休的程序員阿傑,靠我們的資產配置模型實現每月2萬被動收入。”
在加入了“FIRE實戰營”的李娜看來,提前退休並不是不工作,隻是不用像現在這樣為了生存去強製性勞動。她的計劃是讓自己強製存款到100萬就離職,離職後可以找一些自己喜歡的兼職,一方麵可以體現人生價值,另一方麵可以增加收入。

現實中具有諷刺意味的是,真正實現提前退休的人——美國FIRE運動的先驅之一薩姆·多根(Sam Dogen),在34歲時攢夠了300萬美元提前退休。然而僅僅過去12年後,2024年他宣告重回職場,因為他發現自己的財務狀況已經難以支持子女完成高等教育。
薩姆退休時,他和妻子還不確定是否要孩子。現在他們有兩個孩子,生活在舊金山,撫養孩子很昂貴,即使他有幾十萬美元的定期收入。薩姆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說,他的定期收入已經從每年8萬美元增長到約20萬美元,但他承認“生活充滿了起伏和未知數,你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麽”。
他聲稱,自己看到學生貸款讓許多借款人無法取得經濟上的成功和承擔職業風險,不想讓兩個孩子未來背負這些債務。他計劃在孩子上大學期間工作,會對情況重新進行評估。雖然他離開了企業工作,主要靠定期收入生活,但在過去10年裏,他還為初創企業提供谘詢,製作自己的博客,並寫了一本書和一本電子書。隻不過,他一直是在家裏工作,隻是假裝休息。
提前退休與假裝休息,是同一枚硬幣的兩麵
辭職當自媒體的博主阿茶在社交平台展示她在大理租房種菜的日常,但在持續更新了幾期視頻後,她也坦承“存款年收益跌破3%後開始接廣告”,引發網友們對於“偽退休”的爭議。當“存夠100萬就退休”的宣言在社交媒體刷屏,當大理洱海邊的民宿住滿“退休練習生”,提前退休似乎成為了一件“看起來很香”但實際上並非如此的事。

女主森若在會計部門工作,嚴謹又認真,不受他人打擾。
在洱海畔經營民宿的前財務總監林悅,提前退休以後,經曆了從“時間貧困”到“時間過剩”的劇烈震蕩。最初三個月,她將日出攝影、咖啡拉花和植物養護排成色彩斑斕的時間餅圖,並且勤奮更新自己的社交賬號。但在某個午後,她突然陷入存在主義危機——當所有時間都真正屬於自己,對於未來不確定性的焦慮並沒有退去。
林悅說:“哪怕我前兩年已經實現了既定的存款目標,辭職來到大理過提前退休的生活,但是這樣的生活越來越無法令我心安理得。我會想要隨時查看今日民宿的營業額,同時也會焦慮自己的存款還能維持多久這樣的生活。提前退休的日子並沒有預料之中的輕鬆自在。”
博主一隻鶴說:“差不多30歲那年投行牛馬我攢到了足夠的錢,開始了我認為的FIRE生活,發現FIRE從數學上確實成立,但實操和想象其實大不相同。”當她FIRE以後,到處旅行過,在咖啡店打過工,在景德鎮捏過泥巴,自己開過小店,線上生意也做過。慢慢發現每一個“工作/角色”都會有它的厭倦點,如果沒有更多的進步和冒險空間,就會變得很無聊,就像FIRE前的工作一樣。“實際上,不上班隻是多了嚐試時間,生活中的絕對空白一定不是理想的生活方式,隻是我們的短暫需要,空白久了容易陷入虛無。”

《提前退休說明書》一書裏說:“所有人應當積累足以維持經濟獨立的生活資產,這與單身、已婚、男士、女士等身份屬性無關,與是否工作也無關,這是因為,資產能為你的人生提供更多的選擇。”
各大社交網絡上的“退休敘事”已演變為Z世代的精神防空洞,既是抵抗異化的符號武器,也是商業資本的新獵場。當年輕人一邊刷著大理退休vlog,一邊熬夜趕PPT,這種分裂恰恰印證:提前退休與假裝休息,不過是同一枚硬幣的兩麵——都在訴說對“人生有曠野”的深切渴望。

一隻鶴說:“對於努力FIRE中的小夥伴,我想說其實我們隻是想要在生活中有更多的自主權。FIRE並不是什麽一勞永逸的事情,不要把宏偉計劃推遲到FIRE以後,現在就可以開始尋找那個自己願意一直玩下去的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