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開說新聞之前,先想講一個曆史段子。
說,1787年美國費城製憲會議的時候,雖然會期正趕上酷暑,但為了將會議內容嚴格向外界保密,議會廳的所有門窗都是被鎖死的,代表們寧可在盛夏裏穿著西轉筆聽、擠在密不透風的狹小會議室裏開會,也要防止有關會議的任何信息透漏到了外界。
但盡管做的如此謹小慎微,有一天下午,一位代表還是把一頁會議的筆記落在了會場上。這張紙最終落到了主席華盛頓手裏,於是華盛頓在翌日早晨申請做了他在此次會議中唯一一次非正式發言,並唯一一次真正動了怒。
華盛頓拿著那張紙,說:
先生們,我們在為一個新生的國家製定它最至關重要的規則,可是如果這張紙落到了某位記者的手中,並把這些未成形的討論通過媒體報道出去,那麽對我們的會議進程的打擊將是毀滅性的。各位先生,這將是多麽嚴重的後果和我們所承擔不起的罪責?今後請不要再發生這種事了。

是的,這是曆史上第一次關於泄密案的記載。從這場泄密案中我們可以看到兩點,
第一,與很多國家新聞媒體即便獲知國家機密也無權報道,政府有權動用行政強力懲處泄密媒體不同。美國政府在非戰時狀態下一般無權追究新聞媒體的“泄密罪”,某個政府機密,被媒體知道了,就會把它爆出來,什麽“水門”“拉鏈門””棱鏡門“莫不如此。政府除了自認倒黴、自我追究,將相關人員撤職查辦,無法拿媒體怎麽樣。
第二,美國雖然標榜“民主”,但這個民主指的並不是政府的決策全過程都要向民眾和媒體公開,政治討論中的許多過程,由於高度的專業性、並且需要防止被輿論所影響左右,它必須遵循其保密規則。所以民主這個東西其實也是個技術活,政治家必須具備一定的素養和專業精神,才能將其玩得轉。
以上兩點,說明“學會保密”這件事,對於美國政客而言其實是一件多麽重要而基礎的必修課,如果這都做不好,那隻能說這個政治家確實不稱職,就像希拉裏其實活該因為她當年的郵件泄密門敗選一樣。
但當地時間3月24日的一則新聞,證明了這種不稱職,可能在特朗普政府內部可能正成為一種普遍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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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地時間3月24日,美國《大西洋月刊》主編傑弗裏·戈德伯格發了篇長文,分享了自己被拉入美國政府高層關於空襲也門胡塞武裝的作戰計劃群,輕而易舉獲得機密戰爭計劃的離奇經曆。
戈德伯格被拉入的群是關於3月15日美軍對也門胡塞武裝的空襲行動。他在11日收到了美國總統國家安全事務助理邁克·華爾茲通過加密通訊軟件Signal發來的連接請求。美國記者經常使用Signal,雖然該軟件比普通通訊軟件更安全,但並非特殊通訊工具,而是任何人都可下載的商業軟件。
起初戈德伯格見過華爾茲,並不覺得他發連接請求很奇怪。但他知道特朗普並不喜歡《大西洋月刊》,因此懷疑自己被設套了。
但進了群之後,這位主編才發現,美國副總統詹姆斯·萬斯、國防部長皮特·赫格塞斯、國務卿馬爾科·魯比奧等等一眾高官都在。而且他們似乎真的在一本正經的討論空襲胡塞武裝的事情。
副總統萬斯最初對行動持反對計劃:“美國隻有3%貿易通過蘇伊士運河,歐洲有40%。”他認為,美國民眾可能不理解為什麽美國而不是歐洲去空襲胡塞武裝,“總統(特朗普)可能沒有意識到這個計劃與他對歐洲發出的信號有多麽不一致。”
但防長赫格塞斯在認同萬斯的擔憂同時,卻支持立刻對胡塞武裝發動空襲,認為這個行動能幫本屆政府樹立拜登政府沒能樹立的威懾。華爾茲則指出歐洲海軍能力有限,隻有美國有能力讓紅海航道重開。
最終萬斯被說服,@赫格塞斯表示,“如果你認為我們應該這麽幹,那我們就做。我隻是討厭再一次救助歐洲。”赫格塞斯則回複說:“我完全同意你對歐洲搭便車的厭惡,太可悲了。”
白宮副幕僚長米勒則補充,美國空襲胡塞武裝之時要讓埃及和歐洲明白“我們需要他們做些什麽作為交換”。米勒指出,“如果歐洲不賠償,那應該如何?”他提醒,如果美國付出巨大代價讓紅海航道恢複正常,那就必須有“經濟收益作為交換”。
到15日空襲行動當天早上,赫格塞斯在群裏發出了與行動相關的具體目標、美國將使用的武器、襲擊順序等軍事情報信息。
直到此時,戈德伯格還不確定這是不是有人在給他設套,但赫格塞斯公布的襲擊時間是美國東部時間下午1點45分,而戈德伯格在1點55分刷社交媒體發現也門遭空襲,才確定自己真被拉入了美國高層的軍事行動策劃群。
頗為有意思的是,行動結束後,這一眾高官還向防長發表情包表示祝賀,而戈德伯格則默默退出了群聊。然後配著截圖,聲情並茂的寫了這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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截至目前,美國白宮已經證實了這個消息的真實性,並承諾將展開調查處理,而國會內的民主黨議員則表示要對這次嚴重的軍事泄密案追責。美國參議院民主黨領袖查爾斯·舒默譴責,“這是我很長時間來,讀到的最驚人的軍事情報泄密。”參議院軍事委員會主席傑克·裏德譴責此事是安全領域“最嚴重的失敗之一”,要求特朗普政府立刻做出說明。
當然,最有意思的還是特朗普本人的表態,他說:“我從來不看《大西洋月刊》,這個雜誌都快倒閉了。”
但不管特朗普說的是不是實情,有他幕僚們這次驚天爆料,“快倒閉”的《大西洋月刊》估計又能撐一陣子了。
“世界是個草台班子”。這是最近幾年特別流行的一句話,而目前看來,不管世界是否是草台班子,特朗普組閣的這屆美國政府好像是有點這個意思。
由於上任之前有意在共和黨中大量篩選那些對自己忠誠有餘、但資曆不足的“擁川派”,特朗普本屆內閣中的很多高官其實跟特朗普一樣,“素人”底色濃厚,專業性嚴重不足。
比如此次錯誤的把記者拉近群聊的總統國家安全事務助理邁克·華爾茲,這哥們2019年才當上佛羅裏達州眾議員,在軍中的最高職位是上校,2025年被火速提拔為國家安全顧問之前,他的經驗和履曆較之曾擔任此任的前輩們是完全不夠看的。

相似的情況,其實同樣出現在副總統萬斯與防長赫格塞斯等人 的身上,特朗普看中了這些人對自己的“絕對忠誠”,但問題是,忠誠代替不了職業素養,更無法彌補經驗的缺失。
在美國曆史上的曆次醜聞事件中,與此次事件不專業程度相當的,大約隻有導致尼克鬆總統下台的水門事件,當時為尼克鬆服務的那支競選團隊也被評價為忠誠有餘而專業不足(甚至智商也不足),所以才會在笨拙的竊取對手機密時被發現。
每個領導都希望自己的屬下“又紅又專”,但忠誠和專業,很多時候真的隻能保一樣,像特朗普一味把屬下的忠誠度拉滿,這種不專業笑話的出現,也許也是個必然。
而從此次事件中我們看到的另外一個問題,是特朗普政府其實真的沒有外界所預測的那麽多“大棋”可下。
數十天前,當特朗普開始他圍繞俄烏戰爭一係列的外交轉向時,外界還普遍猜測這次驚人的舉動是不是包含了什麽“深謀遠慮”,比如用“激將法讓歐洲支楞起來”等等。
畢竟大家都的本能的相信,這可是美國啊,是“王者歸來”的特朗普啊,他的舉措不會真的像看上去那麽唯利是圖、目光短淺吧?不會吧,不會吧?
但現在,從這場不經意的爆料案中我們確知了,至少特朗普幕僚團的決策思維真的就是超級短鏈條的。促使本屆美國政府采取行動的動機似乎隻有兩個——第一,此舉能讓美國獲得什麽立竿見影的現實利益。第二,此舉能讓特朗普多大程度上打前任拜登的臉。
所以都散了吧,沒有什麽大棋局,沒有什麽深謀遠慮,眼下的美國內閣更像一個強勢老板臨時召集起來的一群“打工人”,老板下達了一個什麽什麽KPI,要求下屬必須完成,下屬就隻對這個項目進行最工具化的討論。
過去曆屆美國總統的內閣,都會保持相當的精英政要傳承性,但在特朗普的內閣中,親信占據的比例太高太重了。

而我們要意識到,這樣的內閣相比於美國立國時代同一層次的總統幕僚到底遜色了多少?
想了解這方麵問題的朋友,不妨去參看一下《聯邦黨人文集》:

那是美國開國先賢詹姆斯·麥迪遜(國務卿、總統)、亞曆山大·漢密爾頓(財政部長)、約翰·傑伊(首席大法官)之間的“拉群討論”。與現如今群聊中,防長赫格塞斯們隻能用笨拙的“喻於利”的方式說服副總統不同;《聯邦黨人文集》所展現的美國初代政治家們思維之嚴密、審慎與長遠,爭論之深入和激烈,會讓你感覺到兩者簡直不像是同一個國家的掌舵者們所進行的討論。
因為同樣是“組群拉朋友圈”,華盛頓當年能寬容一批與他和而不同的益友,為他的政策拾遺補缺。而特朗普要的卻隻是一群絕對服從他的跟班。
於是美國總統的幕僚們,就從昔日輔弼、糾偏總統的益友,變為了單純為完成總統KPI而奔走的“純打工人”。這也解釋了為什麽特朗普再次執政後,很多人所期望的美國體製“糾偏力”並沒有發揮其應有的作用,特朗普的很多政策,一意孤行也就一意孤行了。
人們指望不專業的特朗普能被專業幕僚們馴化,但最終,他為自己挑選的團隊比他還不專業。

這恐怕是一個比單純的泄密本身更足以讓美國擔憂的現實。
總之,我覺得這次荒唐的泄密事件,應該能讓很多還“理性擁川”的朋友醒醒了——川普這屆政府其實是相當“直給”的,你看,他們的內部討論直播出來都這麽簡單粗暴,你實不能指望這樣一幫用著小學生級文字和表情包、隻著眼於特朗普下達任務的總統們跟班真的能勾勒什麽精妙的“大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