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之內,同於3月8日婦女節公映的《平原上的火焰》和《想飛的女孩》雙雙失利,引發行業幾多唏噓。
這兩部分別由“謀女郎”周冬雨、劉浩存,搭檔人氣小生小花主演的國產文藝類型片,陣容規格高,也都曾備受影迷期待。然而,無論明星策略還是入圍國際A類電影節的光環,都在最終的市場檢驗環節失效。
口碑和票房雙輸的結果,到底是怪文藝片先天的冷門劣勢,怪普通大眾“欣賞不了”,還是得歸咎於自身品質拉胯?
失敗原因雖然不同但也有共性
《平原上的火焰》和《想飛的女孩》首周末兩天票房分別報收1151萬和1260萬,分列周榜第九和第八名,至今上映九天,累計票房分別為1700多萬和1600多萬,貓眼專業版給出的最終票房預測都不到2000萬。
至於觀眾口碑方麵,兩部電影的豆瓣評分分別為5.8和5.4,雙雙未達及格線,可以說是“買賣”和“吆喝”都不沾,全麵失敗了。相對於兩片曾經受到過的高期待,以及各自星光熠熠的主演搭配(分別是周冬雨+劉昊然和劉浩存+文淇),眼下的成績實在令人惋惜。
當然,雖然結局類似,但《平原上的火焰》和《想飛的女孩》的情況,其實並不完全等同。
前者的命途多舛是大家看在眼裏的:殺青已近五年,2021年就已亮相西班牙聖塞巴斯蒂安電影節,同年也曾在國內定檔,當時僅預售票房就超過2000萬,但因場外因素臨時撤檔後,影片又經曆了換演員重拍、改名,就此沉寂了很長一段時間。
在這期間,女主演周冬雨的風評從巔峰跌到穀底,多部同類型影視乃至改編自同一原著的劇版《平原上的摩西》搶先問世,又消磨了觀眾的新鮮感和期盼熱情,如今姍姍來遲的公映版本,又比原版短了11分鍾……
用本片原著作者雙雪濤的話來說,“上映就是勝利。”總而言之,《平原上的火焰》眼下的糟糕處境,也不能全怪主創,而還有許多不為人知的遺憾。
相比之下,《想飛的女孩》則沒有經曆太多波折,去年4月殺青,今年年初入圍柏林電影節主競賽單元並宣布定檔。也因此,導演兼編劇文晏自身的問題,要更難推脫一些。
不過即使《平原上的火焰》有諸多遺憾,但揣測、暢想那個“初始版本”的樣貌已經沒有多大意義,我們隻能以如今公映的院線版本為基準,評價影片的得失。
那麽,暫且把“文藝片難賣座”的先天劣勢放一邊,兩部電影(至少是院線版成片)的失敗,必須正視自身創作上某些共通的嚴重問題。
自身成色不行是失敗主因
《平原上的火焰》改編自青年作家雙雪濤的中篇小說《平原上的摩西》。原著結合現實主義和現代主義手法,以罪案為引子,通過多視角敘事拚貼出曆史縫隙中的個體記憶,呈現了東北工業轉型期的時代創傷及個人的悲劇命運,被認為是東北文學新浪潮乃至“東北文藝複興”的扛鼎力作。
不過不知是由於電影篇幅限製、商業考量還是不可抗力導致的刪改,抑或是各種因素的合力,目前觀眾看到的院線版《平原上的火焰》,一方麵沒能再現原著複雜的時空線索和敘事細節,另一方麵過於簡化、懸浮化的文藝罪案類型化手法也難稱高明,總體上將草蛇灰線的年代史詩,降格成了稍帶一些曆史訊息的兩段式男女主愛情故事。
影片再造的這個犯罪愛情故事本身就夠簡單了,但在呈現上,卻也是平鋪直敘、寡淡平常,還處處充斥著一股子青春疼痛的中二味——很顯然,選擇了形象鮮明的周冬雨,就不得不接受被她刻板明星形象及表演方式主導角色的後果。
2023年問世的六集劇版《平原上的摩西》,在這裏也是一個重要的對比。
雖然故事地域從東北搬到內蒙,和原著產生了一定偏移,並且劇版也沒能收獲較好的播放成績,但由於火候得當、澄明清新的純自然主義審美,由耐心、篇幅和海量細節堆積起來的史詩感,比影版精準精彩得多的選角和表演,劇版被普遍認為是藝術水準拔群的高級改編。
除去劇版珠玉在先,近幾年以《漫長的季節》為代表,一批經典影劇已先於本片將下崗潮、轉軌混亂、地域犯罪、時代創傷、景觀雜糅、家庭衝突、代際和解等“東北文藝複興”的主題元素融合得相當完美,那本身質素一般、故事也已不新鮮的《平原上的火焰》,自然更難提起大眾的興趣。
從實際觀感來說,即便是原著小說或者周冬雨劉昊然兩位主演的粉絲,抱著全然期待的心情走進影院,也很難繃住不對影片斷裂的敘事、讓人摸不著頭腦的人物行為和動機,以及完全將書中男女主角李斐和莊樹進行人設性格顛倒化魔改的操作進行吐槽。
至於上文提到的大女主周冬雨的刻板形象——沒錯,自《少年的你》之後在數部作品中接連呈現千篇一律的“文藝病嬌太妹發瘋”式演技,著實也是讓人審美過勞了。
再來說《想飛的女孩》。
影片的靈感來自導演文晏對九十年代重慶故事的興趣,影片和《平原上的火焰》一樣,有一定的地域和時代背景,也大體可以歸為圍繞著罪案發生的現實題材故事。
影片的主旨,是展示青少年女性麵臨的艱難處境,讚頌女性互助的美好和堅韌,也呈現了原生家庭、失德父母、犯罪集團、苛刻職場氛圍交織而成的圍獵結構。在相對寫實的時空之中,強調方笛(文淇
飾)和田恬(劉浩存 飾)這對表姐妹的抗爭,和環境擠壓間的激烈互動。《想飛的女孩》大的思路,是沒有問題的。
但影片最終的總觀感,卻可以用一句話概括:常常味如嚼蠟,偶爾令人尷尬。
在落到具體人物塑造、情節發展、符號隱喻這些“實處”的時候,影片的“裝模作樣”和“懸浮”氣息就顯得相當嚴重,製造人物困境和戲劇衝突的手法,也實在談不上高明,甚至難言具備正常邏輯。
無論是田恬那位毒蟲父親(周遊 飾),還是窮凶極惡的犯罪頭目老胡(耿樂
飾),影片非常依賴“惡得很極端”的臉譜化反派,來為姐妹倆製造障礙,製造觀眾對姐妹命運的共情。
這點在方笛生理期下水拍戲的橋段中體現得尤為明顯:沒怨沒仇的導演似乎一心要整死方笛,讓經期少女反複下冰水,這確實能激起觀眾強烈的情感反應。
但這種設計,包括田恬遭遇的性剝削和毒品攻擊,包括田恬父親的種種逆天惡行,本質上還是“在銀幕上掐死貓”的低級手法。它們簡化了社會壓迫結構的複雜性,同時也呈現出一種“硬凹生造女性苦難”的矯情刻意,與正常邏輯相背離,對女性互助主題的表達,也裨益不大。
當然,作為一部被柏林電影節選擇的競賽電影,《想飛的女孩》還采用了近年來國際藝術片常見的一些形式和結構手法,比如畫幅變換體現不同時間線,動物意象的隱喻,北歐式冷幽默的突然插入等等。
但這些元素的運用,要麽已經已經成為藝術電影的公式標識,毫不新鮮,要麽顯得混亂——中段追債者誤入劇組的笑點,以及片尾方笛“烏鴉起飛”的場麵,給絕大多數觀眾的觀感,恐怕都是錯愕和荒唐。
總之,《想飛的女孩》的毛病,和《平原上的火焰》有明顯的共通之處:類型元素和現實議題程式化、半吊子的結合,整體風格和具體符號設計上的刻板僵硬,敘事邏輯的合理性欠缺。合在一起,導致影片的核心情感主題,也顯得空洞造作……
難看,才是這兩部電影失敗的最大原因。而不能把鍋甩給“藝術電影”的冷門屬性。
國產文藝片的市場困局怎破?
不過,《平原上的火焰》和《想飛的女孩》自身品質的不佳雖然是事實,國產文藝片票房體量的普遍受限,卻也不是一個偽命題。放眼過去幾年,大多數被歸為“文藝片”的國產電影,票房表現都不好。
當然,文藝片有明星主演比起沒明星主演,在傳播方麵已經還是有一定優勢的了。君不見,近年來幾部沒有明星主演但口碑上佳、甚至可以競爭年度最佳國產片的文藝片,比如《臍帶》(2022)《波浪鼓咚咚響》(2023)或《乘船而去》(2024),在院線上映期間也都無人問津,票房一兩百萬是常態。
更要命的是,文藝片即使有明星出演,往往也起不到扭轉票房乾坤的作用。無論是有明星主演但口碑不佳的《燃冬》(周冬雨、劉昊然、屈楚蕭)、《戴假發的人》(黃曉明),還是明星主演口碑不夠“出格”的《不虛此行》(胡歌),乃至是在海外電影節獲得大獎的明星主演文藝片《狗陣》(彭於晏)……它們的市場表現都或平淡或慘淡——這點可能更讓行業感到不安。
不過,讓我們反觀那些少數票房不錯的“明星文藝片”,它們的經驗,也未嚐沒有可借鑒的價值。
破3億的《河邊的錯誤》在流量主演傳播力的基礎上,靠的是原著作者餘華的號召力、強犯罪懸疑元素的加持和“解謎遊戲”式的商業片思路,抱緊IP價值和恰當的“類型化”轉向是秘訣;而破億的《走走停停》和接近票房7000萬的《宇宙探索編輯部》,則是融入了商業喜劇的橋段設計,使得影片本身具有很強的娛樂可看性。
即使是《負負得正》這樣雖然票房算不上成功,但也不算糟糕的“文藝片”,也有獨到之處。雖然對普通觀眾而言故事稀碎難解、風格跳脫神經,但影片在視覺基調上卻如夢似幻,和當下一票直觀風格上被認為過於平實樸素的“自然主義”係文藝片拉開了距離。
況且,這部電影在營銷策略上也是以“七夕商業愛情片”的路線和規格進行,吃到了一定類型和檔期增益——歸根結底,還是類型化。
總的說來,以上這些能不同程度“賣座”的文藝片,它們本身或在故事情節上,或在梗和橋段上,或在視覺風格上,總有至少一方麵是“好看”的。
又或者,文藝片也可以和《好東西》,乃至最近票房不錯的兩部買斷進口片《初步舉證》和《還有明天》一樣,能夠憑借激烈鮮明的女性主義表達,牢牢把握住自己的女性小圈層鐵杆受眾。在當下文化產品的接受邏輯中,成功的作品,必須得為受眾提供某種形式的快感,無論是類型趣味層麵的,還是意識形態層麵的,關鍵是這種快感需要強烈、直接。
而反觀《平原上的火焰》《想飛的女孩》,它們倒是跟進了世界藝術電影類型化的大趨勢,但具體的方式,卻是目前市麵上最讓人審美疲勞的“社會犯罪類型套皮文藝片”,在敘事節奏、情節衝突、外觀包裝等方麵,還都是既間離、平實、緩慢,又拿腔拿調、口吻懸浮,完美符合觀眾對“文藝片”的刻板印象,沒有任何觀影快感可言。
這樣的話,首先市場表現就好不了;其次,在這樣已經僵化的創作模式之中,影片的藝術成就,也隻能是縫合痕跡極重的二手、三手貨成色。
總而言之,文藝片如果擺脫不了“又悶又無聊”“又慢又樸素”的公眾印象,無異於自己絕了自己的觀眾緣;如果擺脫不了某些在文藝電影小圈子裏複製來複製去的劇作或形式套路,又無異於絕了自己的藝術突破性。
《平原上的火焰》《想飛的女孩》給國產文藝片創作者留下的教訓,不過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