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兄弟沒有想到,他們因重建祖屋共牆而居“火”了。
2月9日,極目新聞記者來到群山環繞、安靜偏僻的小山村安徽省嶽西縣田頭鄉田頭村磨山組。新年剛過,其他幾位堂兄弟都已經出門打工,今年55歲的王張懷和大哥、兩位堂兄弟,以及4位已年過八旬的老人留在家中。
今年春節,王張懷和家人們完成了一件大事:在王張懷的提議下,5兄弟曆時一年時間,花費約200萬合夥重建了一座三層平房,堂兄弟們“共牆而居”。前不久,全家30餘人齊聚在這座房子裏,共度了第一個春節。這座房子長40多米,寬10米,高10米,白牆紅瓦,一層五戶,外表看起來甚至有些像學校宿舍。
對王張懷和堂兄弟們而言,花兩百萬重建祖屋“共牆而居”既是為了團圓,也是70後退休回到故鄉養老的一種預備方案。他們說,回到農村才感覺回到家。房子建好了,“活了半輩子,總算有家了。”
家門口貼著喬遷對聯
自豪的“作品”
對於今年55歲的王張懷而言,這座房屋是他和堂兄弟們都為之自豪的作品。
重建之前的老房子是四合院式的,是王張懷的父親和叔叔帶領晚輩們一起建的。王張懷的父輩兩兄弟、堂兄弟七人和三個姐妹住在一起,各戶的房間相對。老房子是磚瓦房,冬天冷颼颼的;樓板是一層簡陋的木板,樓梯也是木頭做的,沒有扶手……不過在當時,這樣的房子已經是村裏少見的二層建築。不過,隨著時間的流逝,房子出現了很多磨損帶來的問題,下雨漏雨,木板太薄有危險,家中後代出去打工,老人們和房子一起老去,房齡已超過三十年,老人磕碰、摔倒的情況不在少數。過年回家,房間也變得不夠用,孩子們“無處安放”。
2017年,在老房子旁邊,王張懷建成了一座獨棟三層小洋房。有了經驗,他萌生出一個主意:兄弟們可以一起把老房子整體推倒,重新按照現代的房屋模式建設。但當時,其他幾個堂兄弟沒有立即答應,“有的兄弟家裏經濟壓力比較大,有的小孩還沒上班,各有各的顧慮”,重建祖屋一事也就暫時擱置。
2023年春節,再次回到老家過年時,王張懷舊事重提。7年過去,堂兄弟們的後代都“出來”了:年紀最小的兄弟,兒女已經上班。年紀大的兄弟們,孫輩都上小學了。相對而言,經濟條件寬裕多了,這次大家都同意了此事。設計方案也根據堂兄弟們的意見,把屋子的二樓統一改成幕牆式、暗陽台。王張懷的親兄弟們一側保持原來的風格,二樓依然是開放式陽台。因此在外觀上,房子的左右兩邊略有不同。
每家花費40萬
兄弟5人和包工頭簽約的《建房協議》顯示,單價是每平方米760元,拆除老房子、承建新房地基和水泥澆築、布置排水管和垃圾清理等總包價格約70萬元,算下來每戶不到20萬。王張懷介紹,由於交通不便,挖掘機等大型機器很難開進村裏,所有的建築材料隻能用小型車輛運來,雇用小型挖掘機產生了預算外支出,最終包括裝修,每戶花費約40萬元。
侄女小林剛看到圖紙時,覺得挺“像學校宿舍”。因為家中有親兄弟3人、堂兄弟4人,為了讓全家人回家都有地方住,王張懷設計每戶都有足夠的房間:左邊是4個堂兄的房屋,右邊是王張懷和兩個親兄弟的房屋。
因為需要住四代人,王家的裝修風格更像是傳統和現代、城市和鄉村的融合。走進剛裝修的屋子,正中的堂屋裏設有祭壇和十張大方桌,家族會在此商議大事。每家又是獨門獨戶,安裝了防盜門;屋內的裝修是典型的現代陳設,但因為地處農村,為了方便打掃衛生,沒有做瓷磚地板;最有特色的是廚房,保留了農村的柴火灶,將柴火灶的煙囪通道改成彎曲的,隱藏在碗櫃裏,通往屋外。另一麵是炒菜區域,鍋上安裝了抽油煙機,油煙的通道也通往屋外。為了省錢,大到家中的裝修方案,小到電視櫃、家中的櫃子,都是王張懷量好尺寸、買好材料來親手訂做。
正談話間,遠在非洲支教的另一個侄女給王張懷打來電話拜年。王張懷點開視頻,給侄女展示剛新建的房子,他指著二樓——那是給侄女留的房間,笑得皺紋都擠在了一起。
王張懷給侄女打電話
樹高萬丈,落葉歸根
嶽西縣位於安徽和湖北交界處,至今仍未通高鐵。距離縣城最近的高鐵站在潛山,進出嶽西縣需在潛山高鐵站乘坐一個半小時的客運大巴,抵達縣城唯一一個客運站,從嶽西縣抵達田頭鄉則需開車將近2個小時。當地地勢十分險峻,山連著山,幾乎沒有平地。田頭鄉是當地最偏遠的鄉鎮之一,田頭村約有2000多人,平均海拔500多米。
田頭鄉便民服務中心副主任蔣向華介紹,改革開放後,當地村民多到江浙滬地區打工,留下老人獨守空房。五六年前開始,村裏眼看著蓋起了很多新樓房——很多七零後掙了錢,回老家花五六十萬建新房的。
“樹高萬丈,葉落歸根。”田頭鄉便民服務中心副主任蔣向華告訴記者,當地普遍有這樣的共識:“在外麵混得再好,最後也是要回老家的。”
王張懷家就在竹林掩映的一道斜坡之上,天氣晴好時,從家門口看去,能隱約看到遠處的天柱山。王張懷熱情地介紹來人:“那是安徽有名的景點。”並一再邀約來訪者:“我可以當導遊,開車帶你們去玩。”
新房
王張懷一家世世代代守著祖屋,沒有離開。王家屬於太原王氏,王張懷拿出一本厚厚的族譜,據族譜記載,王家祖上曾在乾隆年間有些功名,族譜這樣寫道:“母年廿五,堅誌守節,撫幼子,奉孀姑,匯旌表,入節孝總坊。又於磨山水口另建一坊,有‘節孝延禧’匾額。”至今,這塊牌坊還立在家附近,“聖旨”二字仍清晰可見,其餘字跡因風霜剝蝕已經模糊。
在村裏人眼裏,王家和堂兄一大家族“搞得好”,意思是這些年在外麵一定是掙了不少錢,才選擇回家花兩百多萬裝修了房屋。王張懷則擺擺手,稱家裏幾兄弟也是普通人家。雖然祖上曾經是大戶人家,清末因為戰亂家道中落,王張懷的爺爺和父親都是一窮二白的農民,爺爺隻生育了父親和二叔兩個兒子。
王張懷生於1970年,家中五姊妹,他排行老三,因家庭貧困,兄弟姐妹都隻念過小學就輟學打工。他從15歲開始跟隨堂哥自學木工手藝,經過幾十年苦幹,終於在合肥立足腳跟,現在承包一些入戶裝修的工程,朋友圈是各種類型的樓梯與電視櫃。王張懷的親兄弟三人都在合肥發展,堂兄弟們則在安徽蕪湖發展,家中有三兄弟都是做裝修行當的,“都是普通人家,沒有大富大貴”。
在王張懷的大哥眼中,弟弟挺熱心公共事務。蔣向華也向記者展示,王張懷每年捐一千多元給村裏敬老院。王張懷則不好意思地說:“那些都是小事情。”王張懷對祖輩留下的牌坊十分重視,他曾經專門寫了一個申請提交給縣裏文物部門,希望出資保護這塊“家族的榮耀”。
總有人問他們,花兩百萬建一座“共牆而居”的房屋,值得嗎?堂二哥王業龍出資40萬,他說:“40萬在農村其實不算便宜,但在城裏,40萬買不到什麽。”他也在城裏貸款買了房子,手頭其實不算寬裕,至於剩下的房貸嘛,“那就是孩子們的事情了”。
“城市裏沒有歸屬感,總感覺農村才是家。房子建好了,就感覺活了半輩子,自己總算有家了。”對於王張懷和他的堂兄弟來說,重建祖屋無疑也是一個養老方案。王張懷計劃著再幹幾年就退休,到時候一家人住在一起,聊聊家常,也其樂融融。
暮色四合,廚房裏升起了柴火味,那是八十歲的母親在嶄新的廚房裏做煎豆腐,這是王張懷記憶裏的味道,也是每個在外拚搏的遊子最眷戀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