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成運參加中國和平統一促進會德克薩斯州分會的活動，攝於2019年。梁成運曾支持中國政府的目標，包括讓民主自治的台灣與中國大陸實現統一。
梁成運是個讓人意想不到的間諜。在他生活的俄克拉荷馬州小鎮，認識他的人知道他曾是一家餐館的老板、一位父親。在他經常去的休斯頓，人們知道他是該市充滿活力的華人社區政治組織者。
在中國，人們知道他是行善的愛國人士，他籌辦音樂演出，支持大陸與台灣統一等官方目標。
但據兩名美國高級官員說，梁成運實際上曾是聯邦調查局的線人，負責收集有關中國的情報。這項工作導致他在2021年前往中國大陸時被當局拘留，當時他75歲。他後來被判處無期徒刑，這是幾十年來中國第一次對被指控從事間諜活動的美國人處以這樣的刑罰。
梁成運上周三已在華盛頓與北京的一次罕見的囚犯交換中獲釋。離80歲生日還有六個月的他，與另外兩名被中國監禁的美國人以及三名維吾爾人一起被送上了飛往美國的飛機。（維吾爾人是受中國政府鎮壓的少數民族。）
作為交換，美國政府釋放了因間諜罪被判處20年有期徒刑的徐延軍，以及正在服八年有期徒刑、現年31歲的紀超群（音），前者是後者的上司。在簽署提前釋放徐延軍文件的同一天，美國還釋放了第三名中國公民，因兒童色情犯罪入獄的靳善霖（音）。中國表示，美國還向中國移交了一名逃犯。
在上周的一次罕見的囚犯交換中，中國釋放了三名美國公民：馬克·斯威丹、李凱和梁成運，圖為他們乘坐飛機抵達聖安東尼奧。
梁成運給自己建立了一個慈善家形象，這使他能夠接觸中國的權力圈。他曾在休斯頓擔任促進中國政府政治利益團體的領導，出席過中國政府舉辦的國宴。他還曾與中國高級官員有過接觸，包括中國的外交部長、駐美大使，以及三名駐美總領事。
但精心營造的形象是一種偽裝。
為了解梁成運從小鎮餐館老板到中美地緣政治爭端囚徒的不尋常經曆，《紐約時報》采訪了數十名認識他的人，包括他在美國和香港的親戚、他在休斯頓的商業夥伴，以及他在紐約唐人街的熟人。記者還查閱了公司記錄、檔案材料和其他文件。
梁成運與美國聯邦調查局的關係仍有許多不清楚之處。中國國家安全部稱梁成運在中國從事間諜活動，但美國官員表示，梁成運已有多年不為美國聯邦調查局工作，該局曾勸他不要去中國。
梁成運曾參與的一些親中國團體與已受到美國政府審查的組織有關，包括一個隸屬於中國和平統一促進會的組織。特朗普政府曾在2020年將中國和平統一促進會列管為“外國使團”，指責其試圖“在美國傳播中國政府的惡意影響”。
“眾所周知，中國情報人員利用這些組織為其秘密行動作掩護，”曾在美國政府擔任中國情報分析師的偉德寧(Dennis Wilder)說，他現在是喬治城大學的高級研究員。
梁成運與這些組織的工作聯係會讓他成為一名有用的線人，英國秘密情報局的前行動和情報主管奈傑爾·英克斯特說。他稱梁成運可能是“門路特工”，雖然“他自己沒有機會接觸機密，但他有接觸可能掌握機密的人的門路”。
聯邦調查局局長克裏斯托弗·雷已把中國政府描述為“我們的經濟和國家安全所麵臨的最大的長遠威脅”。
中國的國家安全部已將梁成運的案件公開，該部在描述其背叛行為時寫道，他“搜集大量涉華情報”，並稱梁成運曾“設置色情圈套”，把中國官員引誘到美國的酒店房間進行策反。美國聯邦調查局的前任和現任官員說，這是虛假指控，因為聯邦調查局不會使用那種手段。
中國國安部還公布了當局在梁成運被拘留期間給他拍攝的一段視頻，梁成運在視頻中對自己的所作所為表示了懊悔。（中國過去曾強迫囚犯在電視上認罪，以達到宣傳目的。）
梁成運抵達美國後被送往聖安東尼奧郊外的一家陸軍醫療中心，記者無法聯係到他置評。據一名當時在機場迎接母親的律師努裏·特克爾說，梁成運的一個兒子在機場迎接了他。特克爾的母親是中國政府釋放的維吾爾人之一。梁成運的家人沒有回複記者打去的電話和給他們的留言。
戴維·唐（音）曾和梁成運一起曾擔任休斯頓地區幾個親中團體的董事，他說，他很高興得知梁成運已回到美國。他說，他不相信梁成運是間諜，中國將他釋放表明他是無辜的。“錯誤終於被糾正了。”
被捕，然後指控被撤銷
梁成運1945年在香港新界出生，新界多為山地，主要是鬱鬱蔥蔥的村莊和農田。20世紀70年代，他移民紐約後曾在聯合國做過一些低級別的郵件收發工作，同時與兄弟們在唐人街辦旅行社。
旅行社的生意紅火。其中一家名為“梁氏兄弟”的旅行社在紐約和多倫多設有辦事處。長期在多倫多當旅行社代理人的湯姆·姚（音）說，這家旅行社曾是新加坡航空公司的獨家訂票代理，許多想去亞洲旅行的人那時都需要經過新加坡。
那時，紐約的唐人街犯罪猖獗，華人幫派之間經常為爭奪地盤發生血腥衝突，據兩名與他相識多年的朋友說，梁成運還幹過販賣槍支的副業。據熟人以及當時的中文新聞報道，1980年，梁成運的第二家旅行社的合夥人被兩名蒙麵男子開槍打死，梁成運當時正在上廁所，躲過了一劫。
幾年後，他和當時的妻子吳金蘭（音）一起搬到了俄克拉荷馬州東南部的大學小城杜蘭特。據房產和家譜記錄、以及對其中一個兒子基特·梁（音）的采訪，夫妻倆在一個購物中心開了一家中餐館，買了一棟不太大的房子，並養育了三個兒子。
1984年，梁成運在杜蘭特被捕，當時他企圖從一名臥底聯邦特工那裏購買一隻.22口徑的手槍和一個消音器。法庭記錄顯示，對他的指控是持有未登記的槍支。
曾為煙酒火器和爆炸物管理局特工的裏克·穆斯蒂奇是把槍和消音器賣給梁成運的人。穆斯蒂奇對時報說，在從一名線人那裏獲得密報，得知梁成運參與了非法活動並準備前往中國後，他開始接近梁成運。
梁成運那個案子的律師馬克·F·格林說，檢察官撤銷了指控，因為穆斯蒂奇沒有出席法庭聽證。
中國的國安部稱，美國情報人員首次與梁成運接觸是在那個案子結束不久後的1986年，他們在1989年與梁成運建立了正式關係。時報無法核實這些說法。
雖然隻是一個小鎮餐館的老板，當時中國正向西方開放，梁成運很快就在中國建立起了不同尋常的高層關係。據公司記錄，梁成運成立了一個團體，以促進俄克拉荷馬城與中國南方城市廣州之間的商業和文化聯係。
梁成運還為東南俄克拉荷馬州立大學和紐約的茱莉亞音樂學院組織了與中國城市的音樂交流活動。他曾在1999年安排中國鋼琴演奏家李雲迪在俄克拉荷馬州舉行古典音樂會。
參加過幾場演出的茱莉亞學院鋼琴師亞倫·溫施說，他在中國舉辦的演出有時很混亂。溫施說，有一次他到達現場時發現鋼琴被塑料包裹著，琴腿也不見了。但是，溫施還說：“他會以一種真誠的方式談論中國，以及他如何熱愛中國和美國。”
梁成運的努力為他在中國贏得了讚譽。2004年，中國共產黨的喉舌《人民日報》將他列為“55位傑出華人代表”之一。
2008年，在北京舉行的慶祝新中國成立的國宴上，他與時任外交部長楊潔篪合影留念，同樣參加了那次活動的戴維·唐說。
現已退休的廣州市外辦主任李良洲（音）曾幫助梁成運組織多次交流之旅。“他沒有問過我們政府內部的信息，”李良洲在3月份接受電話采訪時說。“我們根本沒想到他是間諜。”
進軍休斯頓
在2005年前後，梁成運開始在休斯頓建立親華團體，那裏有龐大的華人社區和中國領事館。
在那裏，梁成運書寫了自己的另一種過去。親華團體的另一位組織者戴維·唐說，他在休斯頓的一個派對上遇到了梁成運，兩人因為說粵語而結識。梁成運有時會向他們的團體捐款，他說自己出身富裕家庭，在俄克拉何馬州擁有牧場，有時會帶著農場的雞蛋出現。據戴維·唐說，盡管唐自己也是餐館老板，但梁成運沒有提到自己開過餐館。
兩人在得克薩斯州促進中國和平統一委員會合作，該組織與那個後來被特朗普政府指定為外國使團的華盛頓組織有聯係。
戴維·唐否認了特朗普政府的定性，並表示該組織的成立是為了支持美國的對華政策。他說，他和梁成運參加了2018年抗議時任台灣總統蔡英文在休斯頓停留的活動。
根據休斯頓華人公民中心的稅務申報，梁成運還擔任該中心的董事。中心為華人社區提供服務，並設有一個單獨的服務中心，後者因涉嫌與北京有聯係而受到審查。2023年，司法部指控兩名男子在紐約的類似站點經營一個“非法海外警務站”。
2018年，時任台灣總統蔡英文在休斯敦參觀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的太空中心。梁成運參加了針對蔡英文在休斯頓停留的抗議活動。
休斯頓的網絡安全專家謝斌（音）說，就是在這段時間，他在一次有中國外交官參加的中秋節活動上認識了梁成運。“他和每個人都打招呼，”謝斌說。
但戴維·唐說，梁成運一直沒有在休斯頓安家，而是住在離唐人街不遠的華美達酒店。
從2018年開始，中國政府在休斯頓的行動成為聯邦調查局關注的焦點。該局花了一年多的時間，調查與中國有聯係的研究人員涉嫌在得克薩斯醫療中心竊取知識產權的行為。
兩國關係惡化後，特朗普政府於2020年7月關閉了中國駐休斯頓領事館，稱其為間諜活動中心。作為回應，北京關閉了美國駐成都領事館。
從無期徒刑到意外釋放
2023年，中國一家法院稱，梁成運於兩年前被江蘇省蘇州市的國家安全人員逮捕。多年來，他定期前往江蘇，與當地官員打交道。
在中國，最高領導人習近平授權安全機構追捕間諜，梁成運的被捕和無期徒刑被視為勝利。
在美國，梁成運案幾乎沒有被新聞報道。
基特·梁在得克薩斯州的家中說，1997年，梁成運曾帶他和一個兄弟去香港，見證香港回歸中國，但後來他和父親關係疏遠了。他說他是通過新聞報道得知父親被監禁的消息。梁成運的前妻、現居紐約的吳金蘭說，她已經好幾年沒和梁成運聯係了。
鄰居們說，梁成運的另一個兒子搬進了梁成運在杜蘭特的房子，並告訴他們，自己的父親已經去世。今年1月，記者聯係到他的兒子卡爾·梁，他拒絕置評。
但拜登政府在高度保密的情況下與中國政府製定了交換計劃的框架。上個月在秘魯舉行的全球峰會上，拜登總統與習近平討論了潛在的交換。
拜登總統和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上個月在秘魯利馬舉行的雙邊會晤中。
梁成運和另外兩名美國囚犯獲釋後，美國駐華大使伯恩斯在北京機場與他們見麵，把美國護照交給他們。拜登總統和國務卿布林肯在飛機降落在阿拉斯加加油時，各自給這三人打了電話。
對梁成運來說，這意味著他結束了在中國的監禁——同時也結束了以假麵示人的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