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手記：這一年大事頻發 我在伊朗經曆了什麽？

“那天隻有我一個外國記者在現場。眾多警察和安全人員，神情緊張，不停地來查我的證件……在我采訪的時候，有很多人聚集，高喊口號，神情激動。我站在旁邊拍照的時，也有人擺手不讓我拍……”

近一年來，中東局勢持續動蕩，2024年的伊朗更是大事頻發。總統萊希墜機、大選、哈馬斯領導人哈尼亞在德黑蘭遭暗殺、與以色列多輪“互毆”……每一次大事發生，鳳凰衛視駐伊朗記者李睿都第一時間向全球觀眾傳遞最新信息。

在深入多個重要現場采訪報道的過程中，她看到了什麽？經曆過什麽？鏡頭之外還有多少不為人知的故事？李睿在這篇手記中一一揭密——

哈馬斯領導人哈尼亞在德黑蘭遭暗殺

回想今年伊朗大事頻發，幾乎都不帶讓人喘口氣的。

4月份伊朗和以色列第一輪互毆。

5月份總統萊希墜機，難以置信。

又連著五場葬禮不間斷連線報道。

緊接著是伊朗大選報名、候選人競選、兩輪激烈的投票選舉，直到7月30號總統佩澤希齊揚在議會宣誓就職。

我在議會現場看到大家喜氣洋洋、歡歡喜喜地參加總統就職典禮，想著總算能風平浪靜，終於可以回國休假好好歇歇了。

不想第二天一早，就傳來哈尼亞被暗殺的消息。感覺就像一盆冷水從頭到腳澆下來，澆了一個透心涼。內心極為沮喪，心知多半是回不去了。

領袖哈梅內伊為哈尼亞舉行送葬儀式。兩個月前剛剛在德黑蘭大學門口的革命大街目睹了萊希葬禮的送葬人群，不想兩個月後又在這裏見證了哈尼亞的送葬。有民眾哭著說，不能忍受自己請來的客人死在家中，這是對伊朗人的羞辱。

當時以為伊朗會對以色列采取報複行動。此後，就是無限期地等待……

隻得取消休假。

黎巴嫩真主黨大規模尋呼機爆炸

究竟伊朗何時打以色列？打還是不打？在伊朗的記者們隨時待命，不敢有絲毫鬆懈。每天晚上都要等到夜裏兩點才睡。睡覺時，手機都要放在枕邊。

9月16日，總統佩澤希齊揚舉辦上任後首次新聞發布會，他說希望通過對話來解決爭端，主動向西方示好，他的風格與已故總統萊希的強硬風格截然不同。

18日，黎巴嫩發生尋呼機爆炸事件，引人關注。當天伊朗民眾在黎巴嫩使館門前集會。我們去了現場，卻發現來集會獻花的人隻有兩三個人，記者和警察倒是一大批。來獻花的人也是諱莫如深，不願多說。

19日，伊朗將黎巴嫩的傷員接到德黑蘭醫院救治。我也去了軍隊醫院，後來得知原本給媒體的通知都取消了，不允許前來拍攝。伊朗此次行事，非常低調謹慎。

21日，伊朗舉行紀念兩伊戰爭閱兵式，總統佩澤希齊揚首次參加閱兵式並發表講話，他簡短讚揚了伊朗武裝部隊捍衛國家，但絲毫沒有提及黎巴嫩事件。這對伊朗來講是件大事，但總統竟然隻字不提，讓我感到愕然。

22日，伊朗總統佩澤希齊揚出發去紐約參加聯大，這是他首次亮相國際舞台。他在機場發表講話說，將借此次機會向世界各國傳達伊朗人民的心聲，以及伊朗對正義的信念。

佩澤希齊揚訪問紐約期間，以色列和黎巴嫩真主黨衝突持續，伊朗政府態度依然非常謹慎。

真主黨領袖納斯魯拉在以軍空襲中身亡

9月27日，數千支持強硬派的民眾走上街頭遊行聲援黎巴嫩真主黨，抗議以色列對黎巴嫩的罪行。

那天隻有我一個外國記者在現場。眾多警察和安全人員，神情緊張，不停地來查我的證件。革命衛隊副總司令法達維發表講話，警告以色列要收手，否則將遭到嚴懲。在我采訪法達維的時候，有很多人聚集，高喊口號，神情激動。我站在旁邊拍照的時候，也有人擺手不讓我拍。氣氛不同尋常。

9月28日，傳來真主黨領袖納斯魯拉在以軍空襲中身亡的消息，伊朗舉國震驚。立即引發民眾自發悼念。在巴勒斯坦廣場，雖然下著雨，天很冷，但還是有大批民眾聚集致哀。在悲傷的吟唱之中，民眾們低頭扶額，淚流不止，他們高喊“打倒以色列”、“打倒美國”的口號。

對於伊朗人來說，三十多年來，納斯魯拉一直領導黎巴嫩真主黨對抗以色列，就如伊朗的已故革命衛隊司令蘇萊曼尼，他們都是伊朗利益的重要捍衛者。相比哈尼亞來說，納斯魯拉的離去，讓伊朗人感到更加悲痛、群情激奮。

伊朗向以色列發射200枚導彈報複

10月1日星期二，有消息傳來：伊朗強硬派代表賈利利要在當天下午發表講話，內容是“黎巴嫩在抵抗戰線地緣政治中的重要地位”。賈利利代表強硬派參選後來落敗，自此很少在公眾露麵。但是他突然出來講話，讓我覺得非常反常。

當天，美國白宮先放出消息：幾個小時後伊朗會向以色列發射導彈。但因為伊朗佩澤希齊揚政府一直堅持要克製不能被拖入以色列的陷阱，我在兩次連線中說可能性很小。

而在晚上八點多鍾，伊朗就向以色列發射了200枚導彈。

一夜未眠，我們開始不停忙著做連線，發回報道。期間，還趕去德黑蘭大學世界戰略研究所的伊紮迪教授家采訪，完畢後又趕往巴勒斯坦廣場報道民眾集會慶祝。

比起四月伊朗第一次向以色列發射導彈後，民眾集會的場景，這一次出來慶祝的規模顯然更大。來的民眾似乎更加高興，好像長出了一口惡氣，壓抑的情緒終於得到釋放。市中心的道路擁堵不堪，車輛裏人們不停地按著喇叭慶祝，也有人騎著摩托車舉著國旗一路喊著真主偉大。

我們隻好下車走了好幾條街，擠在人群中來到巴勒斯坦廣場。

遠望過去，人們都高舉伊朗國旗和納斯魯拉等人的畫像，廣場上空不斷綻放煙火，音樂震天。

當電視台播出身亡的納斯魯拉和革命衛隊副司令尼爾福魯尙的照片時，人們突然安靜下來，表情哀傷，點亮手機為亡者祈禱。

那一晚加油站前大排長龍，黑市美元兌裏亞爾匯率開始上漲。

我在出鏡中說，這次伊朗向以色列發射導彈，不僅激發了一些民眾的民族自尊心，更促使國內的強硬派再次走上舞台。這將對伊朗新政府主張和西方談判產生重要的影響。

“戰爭和死亡並不值得恐懼”

伊朗宣布國內外航班停飛直至3日早上5點。

我們也收到了學校通知，孩子們的學校因局勢緊張臨時停課了。

10月2日，人們聚集在德黑蘭的伊瑪目侯賽因廣場，悼念遇難的納斯魯拉等人，慶祝伊朗對以色列發射導彈。記者鄭凱和攝影師穆森去采訪民眾，我負責在家連線。

采訪現場，人們的臉上並沒有恐懼和悲傷，更多是平靜，他們對可能到來的以色列的攻擊也表現得非常不屑。對於他們來講，戰爭和死亡並不是一件值得恐懼的事情，反而最值得恐懼的事情是失去了尊嚴和自由。

3日，我昏睡了一天，頭疼欲裂。這時以色列人正在過新年，大家猜測以色列會在新年後對伊朗發動襲擊。

4日，哈梅內伊近五年來首次親自主持德黑蘭周五大禮拜。穆薩拉大清真寺裏人山人海。伊朗國家電視台說有百萬人來參加禮拜，以此表示對領袖的忠誠和支持。

哈梅內伊的講話很簡短，似乎有點咳嗽，聲音有些沙啞。他說對以色列的回應，不心急也不會猶豫。他還用阿拉伯語向伊斯蘭世界特別是黎巴嫩和巴勒斯坦民眾發表講話，說納斯魯拉的離世，讓人們悲痛，但會更激勵人心，增加人們抵抗以色列的勇氣和希望。

默默等待 密切關注

德黑蘭街上車水馬龍，人們忙著正常工作和生活，似乎並沒有被驟然升級的地區局勢所影響。有民眾說根本就沒有擔心過戰爭，也支持伊朗維護主權的行為，但他們更擔心物價上漲、以及緊張局勢給生活帶來的諸多影響。

伊朗的旅行社都遭受了巨大損失。一家旅行社去年這個時候一周要接三個團，但現在所有的旅行團都取消了。還要忙著退酒店和機票費用，損失很大。那些來伊朗旅行的人，不得不呆在機場，或來往於機場，等著航班起飛或取消的消息。但在這裏很多年的華人都很淡定，他們說在伊朗十多年，見過太多次這樣的緊張形勢。

10月6日，伊朗宣布晚上9點到次日早上6點取消一切航班，這似乎是一種預警。很多人包括我在內，徹夜未眠，都在等待以色列攻打伊朗的消息。第二天，我的伊朗爸爸打電話給我，說他一夜沒有睡，很擔心戰爭爆發。他歎了口氣說，現在伊朗經濟情況這麽糟糕，夏天已經出現缺電缺水危機，如果再要打仗，不知道會是什麽情形。

7日是哈馬斯向以色列發動襲擊一周年。伊朗舉行了各種紀念活動。在德黑蘭市中心和巴勒斯坦廣場，我看到了很多隨時準備應戰的宣傳畫和標語。這是今年4月份在伊朗和以色列第一波互毆時沒有看到過的，氣氛和上次截然不同。

8日一早，伊朗外交部也舉行紀念大會，外長阿拉格齊警告說伊朗已經做好了準備，如果遭到以色列回應，將做出嚴厲答複。

這幾天，伊朗外匯市場美元兌裏亞爾的匯率不停上漲，從1美元兌580萬裏亞爾漲到1美元兌630萬裏亞爾，連我坐的出租車車費都上漲了一倍。

10月18日開始，孩子們的學校要放假兩周。這一年中，4月份的春假、7、8月份的暑假，我們都因伊朗局勢緊張取消了休假，孩子們也隻能待在家裏，哪也沒有去。暑假辦好的日本簽證到10月29號就過期了......

顯然計劃沒有變化快。

伊朗和以色列都在試探對方，仔細盤算該怎麽打又要怎麽應對，這說明他們不想擴大戰火，但各有各的需求。伊朗和以色列幾十年來互相威脅，但這次“狼”真的要來了嗎？大家都很清楚大戰之後的結果，是互相摧毀兩敗俱傷。這種情況會一直持續下去，鬥而不破。但政治家的投機和冒險主義，給普通民眾和地區帶來的恐慌和壓力，都會影響到正常生活和經濟交流，最終買單的都是老百姓。

現在我們隻能默默等待，密切關注伊朗國內外的局勢進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