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時報：如何推翻一位強人領袖？

委內瑞拉獨裁領導人尼古拉斯·馬杜羅總統自2013年起一直在台上。

委內瑞拉再一次陷入黑暗時刻。

在又一次被國際觀察家們稱為不民主的選舉中，自2013年上台的獨裁領導人尼古拉斯·馬杜羅總統宣布自己勝選。他的安全部隊已逮捕了數百名政治對手。而針對他的新抗議活動似乎正在失去動力。

委內瑞拉的民主希望徹底破滅了嗎？反對派領導人正在努力向前推進，美國已承認反對派候選人在上周日的大選中獲勝。但看來馬杜羅不想放棄權力。究竟什麽能讓他下台？

按照分析人士和政治學家的說法，以及對曆史的回顧，答案在很大程度上取決於政府的安全部隊。

在上周三支持政府的示威活動中，委內瑞拉加拉加斯一座軍事建築的屋頂上舉著旗幟的士兵。

來自內部的威脅

在真正的民主國家，政客們必須贏得半數以上選民的支持才能保住權力。在獨裁政權下，獨裁者往往依賴有影響力的支持者形成的一個小圈子。

“政治製度越不民主，掌權者就越是靠極少數人的支持來維持權力，”政治學家馬塞爾·迪爾蘇斯說，他是《暴君如何倒台》一書的作者。

研究人員表示，這意味著安全部隊——而不是街頭憤怒的抗議者——對馬杜羅能否呆在台上構成最嚴重、最直接的威脅。“最大的威脅是手中有槍的人，”迪爾蘇斯說。

密歇根州立大學研究威權主義的政治學教授埃裏卡·弗蘭茨的分析表明，在1950年到2012年期間失去權力的473名獨裁領導人中，有近三分之二是被政府內部人士趕下台的。

為了防止這種威脅，獨裁者們往往會嚐試政治學家們稱之為“政變防範”的做法：他們把安全部隊劃分為分散的單位。這可以防止任何一個部門積累過多的權力，也能讓不同單位相互監視。

分析人士稱，委內瑞拉正是這種情況。

與外部威脅相比，馬杜羅也許更擔心自己的安全部隊。

支撐政權

馬杜羅和他的前任烏戈·查韋斯建立了一個錯綜複雜的軍事、警察和情報機構網絡。

委內瑞拉武裝部隊約有15萬人，分別在陸、海、空以及國民警衛隊服役。

委內瑞拉還有一支全國警察部隊和一支全國民兵部隊，後者部分由幾乎沒有接受過訓練的馬杜羅支持者組成。出現緊急情況時，這兩支部隊能召集起來拿起武器。

為了打擊抗議者，還有被稱為“集體組織”的平民團體，研究人員表示，政府為這些平民團體提供武裝。

委內瑞拉還有三個獨立的情報機構，其他部隊內部也有情報部門，它們負責監視反對派，也相互監視。

多年來，這些部隊已平息了多次抗議活動、追捕反對派，並幫助馬杜羅維持越來越專製的統治，使其在位時間超過了許多分析人士的預期。

“它帶有應該是易被推翻政權的所有特征：重大經濟問題、繼任者難以建立合法性、支持者基本盤越來越小，”研究委內瑞拉、與他人合著了《民選強人的起源》一書的弗朗茨說道。

“確保政權維持運轉的關鍵因素是安全機構，”她說。

為此，政府通過為高級軍官提供高薪職位或掌控國有產業來收買忠誠。

巴西聖保羅一座紀念在軍事獨裁統治期間被殺害或失蹤的人的紀念碑。犯下暴行的官員們得到了赦免是巴西得以向民主和平過渡的部分原因。

為什麽倒戈？

那麽，問題是：什麽會讓安全部隊倒戈？

“大家需要相信他確實有可能倒台，”迪爾蘇斯說。“隻有這樣，手中有槍的人才會不介入或幹脆倒戈。”

在其他國家，當有跡象表明獨裁者正在失去權力時，軍事官員們為了自保，會迅速背棄獨裁者。這有時意味著試圖發動政變，有時也意味著與反對派結盟。

1964年至1985年在巴西執政的軍事獨裁政權默然接受了和平的民主過渡，部分原因是它為犯下暴行的官員爭取到了赦免。因此，很少有人為一個殺害了400多人的政府承擔法律責任。

在巴西民主過渡的幾年前，阿根廷的軍事獨裁政權在福克蘭群島戰爭中打了敗仗後已實際上垮台。後來，法院判處了在獨裁統治時期犯下暴行的1100多名軍事官員有罪，人權組織稱，有多達3萬人在獨裁統治時期被殺害。

研究人員表示，委內瑞拉軍隊可能正在考慮兩種可能性。他們可以繼續支持馬杜羅，盡管這可能保住權力，但也有讓他們麵臨政府垮台、以後麵臨入獄風險的可能性。或者他們可以參與民主過渡，同時對豁免罪行進行談判。

反對派領導人瑪麗亞·科裏納·馬查多已直接向軍方發出請求。

目前的委內瑞拉

考慮到這些利害關係，委內瑞拉政府幕後發生的事情尚不明朗。

反對派已向安全部隊直接發出呼籲，請求他們支持確保選舉結果得到尊重。

“武裝部隊的成員們，國家需要你們，”反對派領導人瑪麗亞·科裏納·馬查多在大選前向軍方喊話的視頻中說。“你們必須以憲法為北極星和指引。”

在選舉夜，投票後民調顯示反對派候選人埃德蒙多·岡薩雷斯以壓倒性優勢獲勝時，委內瑞拉安全部隊的三名高層領導人在公開講話中使用了折中的語言。

“委內瑞拉人民已走出來，前往投票中心，行使他們的人權，”長期在馬杜羅手下擔任國防部長的弗拉基米爾·帕德裏諾·洛佩斯將軍說，“為他們良心的選擇投下支持票。”

他後來說，政府將公布每個投票站的計票結果。但此後，政府一直拒絕這樣做。

就帕德裏諾·洛佩斯和其他軍官而言，“與我們曾經聽到的相比，這實際上是一個非常冷靜的敘事，”多年來一直研究委內瑞拉安全部隊的拉丁美洲安全分析師安德烈·塞爾賓·蓬特說。

大選次日，安全部隊對大規模抗議的反應與過去比相對溫和。塞爾賓·蓬特稱，街上的士兵和警察人數比以前少，他們在示威者麵前也不像過去那樣好鬥。

目前尚不清楚這是因為馬杜羅下了命令，還是部隊自己的決定，或是由於人員、武器和士氣的普遍弱化。許多人已經離開了這個國家。“他們和其他人一樣也在移民，”塞爾賓·蓬特說。

後來在上周二晚，隨著抗議活動加劇，軍方領導人又舉行了一次新聞發布會，並明確表示他們公開站在馬杜羅一邊。“我們正麵臨一場由極右翼的法西斯分子再次製造的政變，”帕德裏諾·洛佩斯說。

如果說安全部隊正在與反對派進行任何對話的話，他們一定會拚命保守這個秘密。委內瑞拉情報機構“非常擅長抓住這種機會來清除可能的異見者”，塞爾賓·龐特說。

加拉加斯民眾上周一譴責了大選結果，但針對馬杜羅的新抗議活動似乎正在減弱。

抗議的重要性

研究人員稱，雖然安全部隊是決定馬杜羅命運的關鍵，但抗議和國際壓力可能會對安全部隊有極大影響。

一些外國盟友拒絕承認馬杜羅自我宣稱的勝選，美國已承認他的挑戰者贏得選舉，這可能會削弱他在安全部隊中的聲望。大規模抗議活動也可能削弱他的聲望。

“如果他們向街頭望去，看到反對現政權的委內瑞拉普通民眾如人海一般，那會改變他們對未來的期望，”迪爾蘇斯說。

如果要想讓委內瑞拉過渡到全麵民主的話，非暴力抗議可能也至關重要。

哈佛大學的埃裏卡·切諾韋思做的一項研究表明，在過去幾十年裏，全球57%的非暴力抵抗運動帶來了民主，而暴力抵抗運動帶來民主的比例不到6%。

“委內瑞拉民主的關鍵因素是，如果發生政權更迭，應該和平地進行，”弗朗茨說。“如果出現暴力和流血的話，一個新的獨裁政權掌權的可能性會大大增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