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複雜市場的消費者：64歲的胡錫進

2023年6月26日，一位朝陽大爺走進北京某證券公司營業部。

他想要炒股，專門來開戶。營業員告訴他，現在新開戶人少。還補充了一句，逆勢進股市的人，盈利概率更高。

大爺聽進去了，並往賬戶裏轉了10萬塊錢。當天，他上網發了微博。很快大家都知道了：

64歲的胡錫進，下海了。

胡錫進已經退休2年多了。這位中國最著名的總編輯，1989年就開始搞國際新聞。國際大局勢的脈絡，他摸了35年。

他入場的初衷，是希望和廣大股民共情，與中國股市共命運。

胡總編是吃到過時代紅利的。比如他曾在2004年，以90萬的總價買下了一套130多平的萬科公寓房。當時買房還不是為了自住，單純是為了周末去西山腳下看看書。

當年，有朋友告訴他，買房還不如炒股。胡總編還因此懊喪，認為自己沒有投資的頭腦。

但14年後，這套公寓房漲到了1000萬，翻了11倍。

而股海浮沉整整13個月後，胡總編前後砸進去的70萬元，已經虧進去了10萬元：

相當於把炒股的首付虧進去了。

他最初想證明的東西，一次次被推向反麵。

1

國家隻要下決心推動的事情，比如現在下決心大力振興民營經濟，提振消費，以往的經驗是都會有實際成果。

——胡錫進 2023年7月24日

胡總編炒股的第一天，上證指數是3144點。

這個數字也自此成了老胡的逆鱗，花真金白銀也要守護和捍衛的心底防線，甚至認可網友將其命名為：

胡錫進底。

開戶三天後，新手保護期就結束了，老胡的持倉開始變綠。他馬上補了10萬塊本金。

老胡說過，他之所以入場，是因為聽當時李大霄這些財經專家判斷，股市到底了。所以過去一年，胡總編選股策略其實就是抄底，要買便宜的好東西。他堅信好股票跌得越狠，反彈的可能性越大。

當然，在他的口中，這就是長線投資，是長期主義。

但現實卻狠狠打臉，他一進股市，大盤就沒漲過，這讓老胡有點懵：

底究竟在哪兒呢？

像個潛水員一直探底的胡總編，還是功課做少了：李大霄因堅定判斷過不少股底而出名，但更出名的是，他可以一次次臉不紅心不跳地把自己的底繼續調低：

鑽石底亮晶晶、嬰兒底抱緊緊。

其實胡總編相信的不是李大霄，而是打心眼裏認為，股市和經濟，和國運是緊密相連的；而經濟和國運走勢的密碼，就在政策和文件裏。

這也是胡總編35年工作的指導思想。

胡總編炒股滿月的時候，領導召開了會議，表態要活躍資本市場、提振投資者信心。

老胡嗨了。之後每次有政策，胡總編都會激情發言，表達股市信心論。

但表態5個月後，網絡遊戲管理辦法草案的一張A4紙，讓在港股的騰訊股價跌了四分之一，創下2008年金融危機後的最低點，順帶又帶崩了A股大盤。

其他重磅文件，對市場的影響幾乎可以忽略不計。民營經濟31條發布次日，滬指跌了0.92%；新國九條發布，股市也隻是微漲1.26%，以示尊重。

胡總編過去35年的經驗，不太管用了。

2

股市很誠實，不會裝，因而能夠暴露從交易機製到經濟基本麵，再到社會綜合信心、乃至社會運行麵的種種問題，或者給出它們的折射。

——胡錫進2023年10月23日

2023年9月之前，老胡的股民生涯都可以說是春天。

股票沒怎麽漲，但卻是小有盈利。更重要的是，以肉身飼養股市的老胡，讓人肅然起敬。無論是大眾吃瓜的微博上，還是專家紮堆的雪球論壇上，他的關注度都在飆升。

2023年9月，當滬指跌回到神聖的3144點以下後，胡總編做了最大的一次加倉：將近30萬元。

胡錫進是真的相信，他能守衛住胡錫進底的。但也是從那時開始，虧損開始了。

到了十月下旬，虧損到了4萬。12月20日，當浮虧到了5萬元的時候，胡錫進終開始抱怨：

經濟增幅有些疲弱，但無論如何沒有弱到股市這幅慫相。

老胡似乎終於開始意識到，他的知識框架，還不足以解釋A股。一個難題也擺在麵前，究竟是向現實妥協，還是堅定地為信仰充值。

老胡選擇了後者，2024年1月18日，滬指跌到2800點以下。他第三次加倉，用12萬元，買了幾隻股指ETF，占基金配置的三分之一。至此，胡錫進已經累計砸入60萬。

但這也成了他最受好評的操作，很大程度上為他對衝了部分虧損。

他將李大霄的那句話反複輸出——2800點以下，遍地是黃金。

然而凱恩斯說過：

市場持續非理性的時間，總會比你能撐住的時間更長。

3

我買的是國家未來。

——胡錫進 2024年2月20日

2024年2月，滬指跌到了2635點。

哪怕是業餘炒股的胡錫進，這時候都看出來了，A股已經嚴重有悖於處在窪地的股市的運行規律了。

他感受到，A股像是一個封閉的內循環。其實就是說，沒有形成融資、生產、投資回報的內外流動市場。

中國上市企業的平均ROE（淨資產收益率），在2007年一度達到16.7%的巔峰；現在常年徘徊在10%左右，而且是央企國企居多。

也就是說，所有的A股投資者，其實就是在10%收益的基礎上做零和博弈。

剛過去的上半年，已有5400家上市公司的A股，隻有833隻個股是正收益，約占全市場15%。漲幅超過100%的，隻有5家，占比不到千分之一。市場中位數收益是：

-23.6%。

有機構統計了近三年以來的個股最大回撤。有4000支以上個股跌幅超過50%，回撤中位數是62%。這也意味著，最近三年，閉著眼任意買一支A股股票，這支股票都至少下跌過50%以上。

也是從這時開始，老胡變了。

2024年三四月開始，曾經高呼長線價值投資的老胡開始做起他以前很反對的事情：

炒波段。

用他自己的話說，這樣做是為了學習一點技術。

但沒多久他便發現，一通猛操作，錢少得更快了。4月15日，老胡的浮虧又回到了五萬多。

得到教訓後，胡錫進又回歸了長期主義，他開始重倉股指基金。

個人奮鬥無望，就隻能把希望寄托於曆史進程。這段時間的胡主編，一遍遍呼籲相關部門出台政策，一改股市萎靡的局麵。

獸爺的好友包叔說，上交所的牆，要比醫院聽過更多的祈禱。

4

回過頭來看，我還是有些過度樂觀了，對股市的曲折性認識不足。

——胡錫進 2024年6月26日

炒股還是挺上癮的，我覺得，隻要我一直炒股，就不可能得老年癡呆。

——胡錫進 2024年7月27日

A股第一次站上3000點的2007年，胡錫進剛當上總編輯。17年後，A股用一次次3000點保衛戰，為這個男人補上了人生的重要一課。

炒股一年後，胡錫進終於成為了一名合格的金融消費者。

金融消費者和普通消費者一樣，價格高低都隻能默默自認倒黴；但金融消費者沒有消費者保護法，沒有七天無理由退貨。

A股大約有2.3億的股票賬戶，而散戶投資者的活躍賬戶數，隻有15.5%，但老胡絕對是A股最理想股民的樣本：

信仰堅定，子彈充足。

大家也一路看著老胡從投資賺錢，變成了養老娛樂。

不能怨老胡，去年一年，新加坡主權投資基金淡馬錫在全球其他地方都賺到了錢，除了中國。他們的中國區主席說，中國股市估值不高的情況下持續殺估值，主要是沒有賺錢效應，錢是跟著錢走的，哪裏能賺錢錢就去哪裏。

有些專業人士，就差用塔羅牌來解釋中國股市了。

胡錫進炒股的13個月裏，A股7次跨過三千點。七擒孟獲，在世界金融史上，也是一段佳話。唯一可惜的是，老胡每一次都是受傷最嚴重的那個，網友統計了下：

第一次，老胡虧8000；

第二次，老胡虧18000；

第三次，老胡虧28000；

第四次，老胡虧38000；

第五次，老胡虧48000；

第六次，老胡虧100000.

到了第七次，八月的第一天，A股第七次跨過3000點，胡錫進的社交媒體，沒有看見更新幾天了。

在此之前幾天，他十萬信任的李大霄，退休了。股民們把他倆並列為最重要的兩支個股：

退市李大霄，ST胡錫進。

喬治·索羅斯說過，身在市場，你就得準備忍受痛苦。躬身入局的胡總編，就在忍受著痛苦之中。但他說自己不會離開A股，要做A股堅定的擁護者。除了與A股共榮辱，他不會給自己安排別的選擇。

信心是繁榮的基礎。從這一點看，A股真的需要很多像他這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