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南風窗記者 黃澤敏
實習生 | 陳宇龍 宋宇玲
編輯 | 向由
暴雨下了一夜。民宿老板陳梅沒想到，不遠處那家經營了十多年的民宿會在第二天清晨被滑坡掩埋。
陳梅開的民宿距離事發民宿約500米。她表示，事發民宿靠山而建，“山上有棟年老失修的房子塌了，沿著山體滑坡滑下來，把他家主屋旁的餐廳打了。”餐廳被衝倒時，正好有客人在餐廳吃早餐。
央視新聞消息，7月28日8時18分，湖南衡陽市南嶽區壽嶽鄉嶽林村因山洪引發山體滑坡，造成一棟一層民宿被衝倒。截至7月28日19時28分，現場救援工作結束，共搜救出21人，其中15人遇難，6人受傷。
據了解，事發地位於南嶽衡山風景名勝區西側，距離僅數公裏。該民宿為一家吃住一體的農家樂，已經經營了十來年。
嶽林村一位知情村民向南風窗透露，民宿負責人為村幹部，事發時外出排查險情，並不在場，結果民宿就出事了。
據媒體報道，該民宿負責人接到他人電話才知道民宿出事，民宿當時有二十多名客人，大部分為老顧客，以老人為主。其妻子在事故中受傷，已送醫治療。
7月28日，在位於衡陽市的南華大學附屬第二醫院，醫務人員在搶救傷員 / 新華社
多位受訪者表示，事發前下了一整天雨。暴雨在晚上來臨，“突然感覺（天空）很陰，下了一晚上”。
根據氣象監測，受3號“格美”台風外圍雲係影響，7月26日晚開始，湘東南多地降雨突破曆史極值，並伴有大風等強對流天氣。預計台風“格美”對湖南省影響加大，27日晚至29日白天省內大部地區有降水發生，部分地區有暴雨到大暴雨、局地特大暴雨，致災風險極高。
有村民稱，事發前一天收到過暴雨預警消息，隻是他並沒有在意。嶽林村的山體滑坡現象一直存在，此前未造成人員傷亡。
而這一次，暴雨卷著土石衝倒了房屋，造成了15人遇難，6人受傷，並造成了多處塌方。受此次暴雨影響的人還有很多。
“再不出，就出不去了”
房子被滑坡衝倒時大量泥沙伴隨暴雨，湧入不遠處一家民宿。雖然該房屋未被損毀，但張清的媽媽仍受到驚嚇，腿止不住發抖。
張清告訴南風窗，當天她接到電話，媽媽在那頭仍心有餘悸，一直在哭，說“差一點就被埋了”。
當天上午8時多，唐兵在去嶽林村那家民宿的必經之路上等待救援。看著鏟車、警車、消防車等經過，他才知道山上有一家民宿被衝倒。他推測，當時距離那家民宿大概3-4公裏。
6時50分左右，唐兵起早去高鐵站接親人。他開車在“嶽馬線8公裏”路段（位於湖南省道S333線（南馬）公路），遭遇了山體滑坡。
石塊、土塊猛地襲來。“一下衝下來沒注意”，他連人帶車被衝到路邊的護欄上，車門也被泥土和石塊壓得變形，無法打開。“車子已經被泥巴抬起來，差不多輪子全部被埋完了。”
他被困在車裏。據他回憶，整個過程中，土石持續多次傾瀉而下。其中，一塊山石恰巧擊碎了靠近他駕駛位的車窗，他得以爬窗逃出。“那種心情（讓人覺得）無法呼吸，腿軟了，說不出來話了。”至今，他仍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
唐兵的車因山體滑坡受損嚴重，他曾從被石頭擊碎的車窗逃生 / 受訪者供圖
唐兵說，在其前方還停有一輛黑色奧迪車。他目睹這輛車連帶車上3個人被土石衝下山去。司機因沒在車上而幸免於難。
當時的雨很大。在唐兵的印象中，土石傾瀉的速度極快，“聽著像打雷的聲音一樣，嘩，一下就衝下來了”。如果在車裏，可能會因為雨太大注意不到。
發生泥石流、山體滑坡現象的不僅限於嶽林村。南嶽區應急管理局工作人員於28日接受媒體采訪表示，此次受災地區主要為南嶽鎮、壽嶽鄉和祝融街道。
當時，李絢正在另一個受災區南嶽鎮光明村內。前一天，李絢與友人約好在當地體驗漂流項目，一家人專程從長沙自駕至衡陽。7月28日當天，李絢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吵醒。
大概在7時40分左右，民宿老板大喊，“泥石流來了，再不出就出不去了。”敲門的勁使得很大，令她心慌。
沒有猶豫，她和父母快速把行李收拾後，開著車往山下趕。
村莊位於南嶽衡山雷缽峰腳下。李絢記得，他們住在半山腰，“整座山（路）都很繞”。
下山時，民宿老板在前邊開路，他們緊跟其後。她看到，山路已被泥土浸成黃色，散亂著一些大石頭。一夜暴雨過後，有山路旁邊的圍欄被衝垮了，樹也倒了下來，已完全沒了先前的模樣。
消防人員清理現場
下山的路出現多處塌方。一些路段因塌方無法行駛，隻能繞路。原本隻需十幾分鍾的路，李絢他們硬是走了幾個小時。
南嶽衡山景區內，也有不少路段發生塌方現象。
7月28日下午，南嶽衡山景區工作人員告訴南風窗，被衝毀的民宿不在景區內。“景區內是（有）景區運營道路塌方，但是沒有人員傷亡。”同時，該工作人員介紹，“昨天入園未出來的遊客，現在也在安排救援車輛，在我們交通車能走的路段進行轉移。”
“避暑”背後
此次山體滑坡帶來的傷害在嶽林村村民王強的預想之外。
他的民宿位於事發民宿約5公裏處，開了兩年。因天氣問題，那兩天住宿的旅客並不多。事發當天，民宿並未受影響。但全屋停水停電，沒有網絡。租客們在當天全部離開。
實際上，事發前一天上午，王強曾收到暴雨預警短信。但他並沒太在意。他以為這次降雨，和往常都一樣。
過去，“下大雨的話就（容易）有山體滑坡。”在他看來，嶽林村的山體滑坡並不罕見。此前未造成過人員傷亡。因此，他照常營業，也未提前做相關防災避險措施。
衡山腳下另一位民宿老板何葉證實了這個說法。“這個很正常，但是這次比較嚴重”。
7月28日，在衡陽市南嶽區壽嶽鄉嶽林村，救援隊伍在搜救作業中 / 新華社記者 陳振海 攝
據南嶽區人民政府門戶網站官方信息顯示，今年1月的一次地質災害工作調研中，壽嶽鄉嶽林村的地質災害隱患點被認為呈現山體斷崖式多層次開裂，兩戶居民和嶽林村村委會直接受到影響。
在過去的一個月中，南嶽區普降暴雨到大暴雨。公開報道顯示，過去一個月，南嶽區曾發生至少兩起滑坡和塌方事故，均未造成人員傷亡。
6月26日，南嶽壽嶽鄉嶽林村王家台組發生前坪開裂及護坡塌方險情，曾對周邊3戶10名村民進行緊急避險轉移。6月24日，受連續強降雨影響，南嶽區省道S333線黃庭觀路段發生山體滑坡和公路坍塌，當時過往車輛均成功避險轉移。
據官方統計，2024年進入主汛期以來，南嶽區壽嶽鄉累計出現1處山體中型滑坡，89處路基塌陷、護坡崩塌。
據悉，事發民宿所在的嶽林村位於南嶽天柱峰下，平均海拔800米，森林覆蓋率達95%。夏天最高氣溫不到攝氏30度，是避暑好去處。
南嶽衡山天柱峰
事發民宿社交平台視頻顯示，該民宿共30間客房，餐廳為一層平房。該賬號曾在評論區表示，民宿價格實惠，提供三餐，住3天以內價格為180元/天，居住時間越久越便宜。
據媒體報道，2012年，嶽林村已有30多家農戶辦起了避暑山莊，一個夏天接待客人1000餘人。有的避暑山莊每年夏天都住滿客人，常要加床位，客人不僅有衡陽、長沙等地人，還有廣東、湖北人。
這些民宿百來元就能包食住，吸引了大量中老年人前來避暑，也吸引來更多的住戶把民房改民宿。
民宿內部視頻截圖
楊芳住在衡山腳下，但其在山上自建房屋作為民宿。
她告訴南風窗，衡山上大多數民宿均為居民自建房，在景區內外都有。她的民宿一層可以住大概十來人。假期會有許多老人入住，普遍的入住時間在三天到一個星期。在平時工作日的周末，客人大部分是上班的年輕人，入住一兩天居多。 大多數上山住宿的旅客正是為了避暑或看日出。
湖南為何成為強降雨中心？
事發前，多位受訪者都提到衡陽當地的暴雨。
李絢原以為，衡陽這場雨和往常沒有什麽不同。27日白天，衡陽已經下起雨，但“稀稀拉拉的，覺得應該會停”，所以他們並沒有改變行程計劃。直到當晚，雨勢轉大，她們收到了暴雨預警。
據中國天氣網消息，今年3號台風“格美”7月20日生成，次日升級為強熱帶風暴，隨後強度爆發式增長，不到四天時間就完成從熱帶風暴、強熱帶風暴、台風、強台風到超強台風的四級跳，成為今年以來西北太平洋風王。
7月24日14時，超強台風“格美”進入強度巔峰期，中心最大風力達58秒每米。此外，格美體型龐大，東西橫跨約2000公裏，雲係覆蓋麵積超過30萬平方公裏，風雨影響範圍廣。
當天，中央氣象台發布今年首個台風紅色預警。
第3號台風“格美”由強台風級加強為超強台風級 / 中央氣象台
25日淩晨，“格美”以強台風級別在台灣宜蘭縣沿海登陸，隨後穿過台灣島，於25日晚間登陸福建，並在此後兩日一路從福建進入江西、湖北，強度隨之衰弱，難以確定環流中心，一直到7月28日早8時，中央氣象台停止對其編號。
已經停止編號的台風“格美”，為何還會讓湖南成為強降雨中心？
湖南省氣象台國家級首席預報員周慧接受媒體采訪時稱，台風“格美”外圍雲係與西南季風相結合，使得水汽發展非常旺盛，同時高能、高濕區域在湖南強烈發展，形成了清楚的輻合切變，從而導致強降雨中心出現在了湖南地區。
“幅合，切變是兩個學術名詞。”有氣象愛好者向南風窗解釋，“幅合簡單理解就是氣流交匯，切變指的是兩股方向不一樣的氣流相交的地方。幅合切變一般會導致某區域內出現持續暴雨。”
通常而言，隨著台風強度的減弱，其環流中心會變得越來越模糊且不完整。此次台風“格美”的殘餘中心，在湖北湖南交界處，尤其是洞庭湖附近，由於各種原因出現了增強。實際上，“台風的本體雲係仍在湖南省境內維持”。
湖南南部雲係密實，時有對流爆發，地麵風速也有增大。體型龐大的格美到了湖南之後，“仍在不斷抽吸來自各方的水汽，以長時間維持形態”，增強暴雨。
因副熱帶高壓比預期偏強，大範圍高溫天氣。格美進入湖北後一路偏西，甚至後來有點西偏南，偏到了湖南境內，讓季風水汽毫無顧忌地從南海湧入湖南，讓湖南成了全國暴雨中心。
同時，格美在登陸台灣前打轉大半天，核心被中央山脈、雪山山脈完全摧毀，進入福建、湖北後中心空洞化更加明顯，讓其路徑更加偏西，也讓南側暴雨雨量加大。
唐兵仍不時想起在暴雨中“死裏逃生”的經曆。
唐兵的車 / 受訪者供圖
7月28日上午11時，路麵清理完畢後，救援人員帶他下山。直到傍晚5時，他處理自己受損的車時，路上還有十幾輛車被困。但那輛黑色的奧迪車仍沒找到。
29日上午，有人給他發來一張照片。一輛黑色車的殘骸，被發現在一處民房外。車的外形已經無法辨認。其背後的民房一層，泥土壘到半門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