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奧運會：流動的狂歡和空癟的錢包

“一個‘自由、平等、浪漫’的法國，也多少彌補了巴黎奧運會經濟底氣的不足。”

支撐一場奧運會麵子的，是一個國家的文化和經濟底子。

北京時間7月27日1時30分，2024年巴黎奧運會在塞納河上正式開幕。載著10500名參賽運動員的龐大船隊，自東向西沿河遊行，一路途經巴黎聖母院、盧浮宮、埃菲爾鐵塔，最終到達了開幕式主場地——特羅卡德羅廣場。

巴黎奧運會開幕式運動員乘船遊行

開放式巡遊的特別設計，使得除了購買付費門票的十萬多名觀眾外，還有無數巴黎市民也淋雨擠在河兩岸圍觀。

陰雲密布但不掩文化之燦爛。斷頭王後、小王子、悲慘世界等符號元素接連出現，長達五分鍾的女性主義篇章致敬——值得一提的是這屆奧運會的男女運動員人數均等……一個“自由、平等、浪漫”的法國，也多少彌補了巴黎奧運會經濟底氣的不足。

巴黎奧運會開幕式埃菲爾鐵塔燈光秀

在此之前，巴黎奧運會可能是背負吐槽最多的一屆奧運會。

開幕前三天，媒體記者前往舉辦摔跤項目的場地時，發現場館仍在施工；熱浪來襲下，奧運會反而取消了奧運村空調的安裝；比賽還沒開始，奧運村餐廳的雞蛋、肉類供應已無法滿足需求……雖然奧組委將這一切美其名曰為“環保”，但巴黎奧運會“拮據”“窮酸”的印象還是在大眾傳播中打下了烙印。

法國巴黎聖德尼奧運村

巴黎奧運會真的沒錢嗎？今天，我們來給它算筆賬。

算收支：捉襟見肘

翻翻進賬，會發現巴黎奧運會的營收並不低。

第一，門票收入創新高。目前，巴黎奧運會已售出880萬張門票，估計閉幕式前售出門票超過1000萬張，打破了1996年亞特蘭大奧運會830萬張門票的最高紀錄。門票收入預計將超過11億歐元，高於倫敦奧運會約10億歐元的門票收入。

第二，超過40家讚助商加持下，巴黎奧組委的讚助收入接近18億歐元，僅LVMH集團讚助費用就達到1.5億歐元。本土讚助收入僅次於東京奧運會。

LVMH打造的奧運獎牌

圖源：中新網

第三，官網信息顯示，國際奧組委按比例分配給巴黎奧組委的轉播權金額已經達到了7.5億歐元。按照國際奧委會對轉播權收入49%的抽成比例來看，巴黎奧運會在這一部分的收入應是曆屆夏季奧運會最高。

但看出賬，就知道什麽是攢錢如抽絲，花錢如山倒。

這次巴黎奧運會的場館建設費用較過去降低不少，因為95%的比賽場地都是直接或改造使用既有建築，但它依然沒有擺脫費用超支的命運。

2017年，巴黎市長伊達爾戈曾透露，巴黎奧運會總預算約為66億歐元，按照慣例，費用主要用於基建和運營。2018年，巴黎奧運會將成本調整到83億歐元，43億歐元用於奧運場館建設，40億歐元是奧組委運營開支。

而根據法國經濟研究谘詢機構asterès的最新報告，巴黎奧運會的總成本或將達到118億歐元，成本主要分為三個部分。

第一是基建成本，約為44億歐元，用於修建場館、奧運村以及其他基礎設施。

第二是運營成本，約為44億歐元，按比重算，主要是人力開支。

第三是額外支出達到30億歐元。這方麵開支多在意料之外，比如因塞納河水質不達標無法進行馬拉鬆遊泳等比賽，為了改善塞納河水質而修建蓄水池收集髒水以及相關清理工作的花費超過了14億歐元。

法國政府塞納河清理工作

由此對比計算下來，除開不可控的額外支出，基建和運營成本從最初的66億歐元上漲到了今天的88億歐元。

找原因：通脹難辭其咎

是什麽導致了基建和運營成本在八年時間裏上漲了約33%呢？原因很多，但最重要的一項是通脹。

2022年，法國通脹率從2021年的1.6%高速攀升至5.2%，2023年通脹率是4.9%。通脹的一粒沙落到巴黎奧運會上，就成了一座山。我們再來細算下：

1. 基建材料漲價

根據法國小型建築公司和工藝聯合會（Capeb）發布的數據，2023年一季度法國建材較同期增長8.9%，尤其是陶瓷和混凝土上漲幅度最為明顯，分別上漲14.4%和21%。

2. 運輸要用的能源漲價

2022年，能源價格漲幅達到了23.1%，直接影響了與之密切相關的運輸成本價格上漲了10.4%。

因此，這一年夏天，奧組委采購部門為了避免部分供應商以通脹為由開出過高價格，要求在物流合同中增加成本價格的相關條款。

條款是防止供應商“獅子大開口”，但也表示奧組委不得不承擔因通脹導致在籌備過程中而增加的物流成本，比如場館建設時的運輸費用。

3. 食品漲價

2022年，食品漲幅6.8%；而在2023年，食品最高通脹率最高點達到了15.9%。

而其中又以肉類成本漲價嚴重，比如2022年，法國家禽價格同比上漲14.6%，牛肉和小牛肉的價格在一年內上漲了10.2%。

所以，巴黎奧運會給大家大量供應素食的“苦心”各位多多少少也明白了。

4. 人力成本上漲

2022年，服務價格上漲3%，這意味著巴黎奧運會在舉辦期間的各項人力支出，比如安保、清潔等服務成本要增加。

其中，一項最明顯的支出，當數今年1月，因巴黎警察罷工並且威脅若不重視警察需求將“缺勤”奧運會，法國內政部不得不承諾給警察和憲兵每人發放最高1900歐元的奧運補貼，導致增加了至少5億歐元的人力成本。

巴黎城區安保措施加強

翻翻曆屆奧運會的賬本，奧運會超支是常態。

數據統計，從1992年的巴塞羅那到2020年的東京，奧運會均處於超支狀態。

可以說，但凡要舉辦奧運會，就要做好超支的準備。

而用來彌補超支缺口的錢，大部分靠政府兜底。

2020東京奧運會因為疫情等各類原因導致成本從最初的75億美元預算到實際支出130億美元，東京都政府和日本中央政府最後承擔了其中的71億美元。

為奧運會超支兜底最終考驗的是一國政府的財政狀況。

若財務狀況不佳，那麽硬性兜底奧運會損耗極大，如1976年加拿大蒙特利爾市就因奧運會超支導致政府破產，花了30年才還清債務。

那麽法國政府行不行呢？

2023年，法國公共財政支出1.6074萬億歐元，財政收入1.4534萬億歐元，公共財政赤字為1540億歐元，占國內生產總值的5.5%，2024年，財政赤字率仍高達5.3%，高於5.1%的預期。

此外，2023年法國公共債務已經超過了3萬億歐元，是法國生產總值的110.6%。

為減少赤字，法國經濟和財政部部長勒梅爾繼年初宣布削減100億歐元財政支出後，7月表示要再削減50億歐元。

政府錢包吃緊下，對奧運會的支持也隻能縮減。

在巴黎奧運會官網上關於預算的公告界麵，掛著一個真實的巴黎奧運會——“自給自足的奧運會”，並且寫明“預算幾乎完全（96%）來自私營機構”，搭配上巴黎奧運會“太窮了”的新聞，頗有些耐人尋思的意味。

來源：巴黎奧運會官網

想辦法：法國的經濟難題

奧運會的經濟問題，是法國經濟狀況的縮影：奧運會苦通脹，法國亦苦通脹；奧運會沒錢，法國政府也沒錢。

過去兩年裏，為了應對通脹，法國同世界許多國家一樣，都選擇了“加息”這個萬靈丹，比如法國人持有最廣泛的儲蓄賬戶A種儲蓄賬戶利率從2022年的0.5%上漲到了當前的3%。

加息即中央銀行通過提高存款和貸款的利率，使得借貸成本上漲、存款利息變多，從而讓企業和個人減少貸款或者增加存款，減少經濟活動中的貨幣流通量，平衡貨幣供給和貨幣實際需求，進而抑製通貨膨脹。

作為貨幣經濟學的經典操作，加息確實緩解了法國的通脹——法國央行預測，2024年通脹率約為2.5%。但它並沒有讓法國政府的財政狀況變得更好（至少隻能減緩奧運會的超支問題，不能提高法國財政的兜底能力），反而因為抑製了經濟活動中的貨幣量，一定程度上影響了經濟活躍度。

原因很簡單，錢都存起來了，消費、投資的錢自然就少了。

2022年，法國GDP增長2.6%；2023年，僅增長0.9%。

今年初，法國審計院就對法國財政狀況做出警示，指出若在未來幾年內，法國每年經濟增速不能達到1.35%，2027年赤字率將無法控製在3%以下，屆時法國的赤字率和公共債務占GDP比重可能分別高達5.9%和120%。

今年一季度，法國央行對經濟增長預期隻有0.8%。

低速增長的經濟，疊加不斷擴大的公共債務規模，法國財政狀況更難見晴朗之時。

宏觀傳導到微觀，法國企業的破產數量明顯增加。

根據法國商業谘詢公司Altares的報告，2022年法國企業破產數量較2021年增加了近50%，啟動了至少42500項破產程序。

2023年，這個數據繼續上升，法國央行數據顯示2023年前8個月，法國破產企業數量超過5萬，同比增長41.5%。

與此同時，法國失業率上升。2022年第四季度，法國15至24歲年齡段年輕人失業率達到16.9%，長期失業者人數58萬。

2024年一季度法國失業率為7.5%，距離法國政府要在2027年將失業率控製在5%以下的目標仍有距離。

來源：法國國家統計局（INSEE）

看眼下：法國的比賽在奧運會之外

除了經濟下行壓力，今年以來，在奧運會緊密籌備過程中，法國還要麵對極不穩定的政治形勢。

從某種意義上說，巴黎奧運會順利開幕了，但屬於法國的艱難比賽，才剛剛開始。

在剛剛過去的法國國民議會選舉中，因為“左、中、右”翼黨派均沒有達到289席的絕對多數門檻，組建新政府困難重重，馬克龍所代表的執政黨施政的同步性毫不意外將受到阻礙。

為了組建新政府，與馬克龍同為複興黨的法國現任總理阿塔爾也向馬克龍提交了辭呈。而新選出的法國總理，大概率不會出自馬克龍所屬執政黨，從而出現“左右共治”的現象。

阿塔爾向馬克龍提交辭呈

上一次，法國的“左右共治”出現在1997年，右翼總統希拉克被迫與左翼總理若斯潘共同治理國家，共事的五年時間裏，雙方矛盾頻發。

在一些國際峰會裏，兩人成雙成對出現，不得不分享一個名額，損害了法國國際形象。

這種衝突導致了法國在很多政治經濟問題上，政策搖擺不定，難以推進。

這一期間，法國經濟下行。2001年，法國國內生產總值較1997年還減少了約0.07萬億美元，在全球GDP中的占比從1997年約4.57%降到了約4.09%。

如今，法國國民議會“左、中、右三分天下”，三方膠著博弈，總理最終會出現在哪個陣營結局難定。

而一旦最終形成“左右共治”的局麵，從曆史經驗看，這不是一個好故事的開頭。

在政治和經濟難題麵前，一生浪漫的法國人或許也沒那麽關注奧運盛會，他們更焦慮的是個人、國家的命運和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