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3日,正和島2024案例共學大會在上海浦東臨港片區舉辦,本次大會以“新鏈接 新市場
新變量”為主題,共同探討經濟的發展和商業未來。
開幕會上,北京大學博雅特聘教授、中國經濟研究中心主任姚洋以“中國經濟的韌勁”為題,做了一場精彩演講。
演講中,姚老師深刻解讀了中美競爭最根本的不是經濟競爭,而是意識形態的競爭。世界並未脫鉤斷鏈,中國在世界上並不孤立。
對於即將到來的二十屆三中全會,很多人都在關心“中國改革開放往何處去”?姚洋認為,中國今天重點要做的不是搞改革,而是鞏固90年代改革的成果,校正改革開放第二個20年所產生的問題。
以下是姚洋本次演講內容精編,觀點精妙,解讀精準,希望對你有所啟發。
口 述:姚洋 北京大學博雅特聘教授、中國經濟研究中心主任
大家上午好!今天分享兩方麵,一方麵是國際形勢,一方麵是國內的走向。
中國不會在世界上被孤立
剛才提到百年未有之大變局,怎麽理解這句話?我的理解是上一輪全球化已經結束了,這個判斷非常重要。因為我們習慣生活的時代還是上一輪全球化,像60後這一代人,很多人還生活在80年代的語境裏,即上一輪全球化的開端。
上一輪全球化的特點在哪裏?
融合、趨同。
融合是什麽概念?整個世界融為一體,我們知道上一輪全球化是美國所主導的全球化,美國可以說是站在生物鏈的最頂端,秩序是它創造的,而且它是最強大的國家,可以用一個比較平和的心態來看待世界融合。
90年代,我們去美國留學時所接受的思想是,自由貿易是神聖不可侵犯的,因為自由貿易是勝利者寫在旗幟上的宣言。美國是二戰的勝利者,也是冷戰的勝利者,它要把自由貿易寫在自己的旗幟上。正因為這個,美國要求全世界向它趨同,不僅經濟上向美國趨同,在社會上、政治上,都要向美國趨同。
那時候的中國似乎處於一個過渡時期,我們最終都要從此岸過渡到彼岸,彼岸是誰?就是美國。這是我們接受的觀念。
2008年金融危機特別是2010年之後,世界變了,最大的變化是中國突然意識到有自己的路要走,這條路是什麽?
中國共產黨領導的社會主義道路,這是一個實然的東西。
由此導致美國對中國所謂的失望,過去五六十年的時間,美國想把中國納入美國所主導的世界裏,希望中國向他們趨同,失敗了。實際上朝鮮戰爭失敗之後,美國就檢討過一次,問誰失去了中國。
過去十年裏麵,美國再次檢討,為什麽再次失去了中國,他們的心情難以言表地後悔。4月份,我去美國國務院見到美國的常務副國務卿坎貝爾,他說請你們記住,過去40年裏世界上沒有一個國家像美國這樣幫助過中國。坎貝爾在過去來說是對中國相對友好的人,我聽出了他的失望。
在中美之間的競爭上,我們看到很多所謂的經濟競爭是一種表麵性的,因為在經濟領域,理性仍然是占主導地位的,你不理性就會失敗,要是摻雜太多的情感,這個企業就做不好。對於一個國家來說,國家的經濟也搞不好。
中美競爭的底層實際是被情感支配的,不要以為國與國之間的交往是理性支配的,我讀曆史看到國與國間的交往最重要的仍然是情感。
這個情感是什麽?美國不想讓中國主導世界事務,包括地區事務,才有了所謂的地緣政治競爭。這是理性嗎?這其實是情感,是我原來在這裏了,你想把我從這裏擠走,我不幹,這是動物的領地原則,跟人的理性沒什麽關係。
中美之間的競爭最為根本的是意識形態的競爭。我們都活在自己的故事裏頭,我們編造了自己的故事,這個故事是幹什麽的?給我們的生活創造意義。我們為什麽活著?我們作為一個群體,如何去活著?我們需要意義。
西方在編故事方麵比中國人更加嚴謹,也更加執著,西方宗教是一神教,相對比較排外,隻有我自己的故事是最好的,隻有我自己的上帝是最好的,你的故事和你的上帝都是被征伐的對象。美國人自認為是山巔上的國家,不可能容忍中國走另外一條路。最終的競爭是意識形態的競爭。
我想和大家說,中國共產黨所領導的社會主義這條路,中國是不可更改的,這種背景下,中美之間的競爭,恐怕是好幾代人的事,有人還抱有幻想,中美關係是不是還能緩和?這個世界還能好嗎?
在經濟層麵,理性還是會占主流的,我們所看到的所謂整個世界在脫鉤斷鏈,世界在離中國而去,這件事情並沒有發生,基本的經濟邏輯仍然是主流。
所謂的全球產業鏈的重組隻不過是中國企業在全球的重新布局而已,比如美國要跟我們打貿易戰,跟我們搞科技脫鉤,它成功了嗎?表麵上好像成功了。
中美之間的直接貿易不斷下降,僅去年中美之間的直接貿易下降了17%。如果看美國的進口,中國從美國第一位的出口國變成第三位。很多人開始說,中國不行了。
前幾天我在講,我們賣東西賣到非洲去和賣到美國去是一樣的,我覺得這個話沒說錯,可是在網上都在罵我。其實我們把計算機賣到非洲去,這個價值更高,美國人手一台計算機,多賣一台計算機沒有什麽,而非洲的效用更高,因為他們並不是人手一台計算機。
國內為什麽不願意接受這一說法?我們對美國還是仰視,這個產品賣到發達國家去才是好的,賣到比我們欠發達的國家去,那不行。中國人要改改這種想法,總書記說我們已經站在世界舞台的中央,我們要平視世界,我們的心態還沒有轉變過來。
雖然中美直接貿易在下降,但事實上美國對中國產品的依賴度在上升。按照原產地原則計算,美國進口裏麵中國產品的份額大概從2018年的20%,現在上升到25%。為什麽?因為中國企業開始全球布局了,我們的很多出口不是從中國直接出口的,而是從其它國家出口的。
美國現在也搞明白了這個,要對東南亞發起反傾銷調查,能不能搞成?我們拭目以待,但我覺得這個難度很大。為什麽中國勝出?基本的經濟邏輯就是中國的綜合成本優勢,這個優勢越來越大,而不是越來越小。
歐洲要對我們的新能源汽車征收21%的反補貼關稅,這會對中國新能源汽車會有影響嗎?我估計影響幾乎是零。
為什麽?因為我們的成本優勢太大了,對歐洲的成本優勢是50%-100%。賣到歐洲的中國新能源汽車的價格是國內價格的兩倍,征21%的稅,歐洲消費者幾乎感受不到,這是中國的巨大優勢。
美國仍然提高了對中國的關稅,特朗普說了,如果他當選了,把對中國的關稅提高到60%,對全世界征收10%的關稅。估計歐洲也會跟著幹,世界的貿易總量會因此降低。
這樣的世界對中國來說意味著什麽?有可能對中國反倒是件好事。為什麽?因為中國的成本優勢太高了,征了關稅之後先死的是其它國家效率比較低的那些企業,中國占世界的份額隻會上升不會下降,這是經濟學原理,我相信經濟學原理會戰勝非理性的預測,過去幾年我的判斷基本都是正確的。
經濟層麵理性是第一位,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我們不用去擔心中國在世界上會被孤立,中國會被排除在世界的產業鏈之外,中國的步伐不會停下來。
要理解中國的經濟
必須理解背後的政治邏輯
要理解中國經濟的形勢,必須理解中國政府決策的政治邏輯。
我們是中國共產黨領導的社會主義國家,如果你不能理解中國共產黨體製是怎麽運轉的,它的目標在哪裏,就無法理解中國經濟,不能就經濟來討論中國經濟,否則就會想當然,而不是實然。
曆史不是線性的,改革開放40年,我們很多財富都是這40年創造的,特別是最後20年,我們對那個時代習以為常,認為我們還想沿著那個時代走下去。
曆史的軌跡不是線性發展的,回顧建國75周年走過的曆程,我把它分成四個時期。
第一個時期,毛澤東時代,也叫計劃經濟時代。那是一個集體主義的時代,我們的父輩勒緊褲腰帶給我們打下了很好的基礎,我對於習總書記所說的前30年和後30年不能割裂開來看這句判斷是非常讚同的,這是他改革開放30周年時說的話。
我們吃了三張餅吃飽了,不能說哎呀前兩張餅我們不應該吃,吃最後一張餅就可以了,那是傻瓜,你不吃前兩張餅怎麽能吃飽呢?
前30年我們犯了很多錯誤,我們得檢討,但是不能一提前30年就說回到文革去,有這種想法是對曆史的不尊重。前30年有很多正麵的東西,特別是完成了一場社會革命,還給我們的經濟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改革開放其實就是對前30年的反動,這個反動是什麽?個人主義。改革開放的實質是對外開放,對內搞活。
什麽叫對外開放?拿來主義。對於上世紀80年代的人來說,我們最好的時代當然是80年代——火熱的80年代、學習的80年代,我們拿到國外的東西,什麽東西都學。
對內搞活,什麽叫搞活?搞活,就是什麽都可以,是個人主義的迸發。中國前20年我們紅紅火火,為什麽紅紅火火?因為社會革命,把這個階級差別、利益集團打破了。
我研究發展經濟學,我做國際比較,發展中國家不發展,一個非常大的問題就是利益集團左右政治、綁架政府,改革開放前20年不存在這個問題,我們才能把改革搞成。發展中國家哪個國家能把改革搞成?搞不成。
我們今天在做的不是搞什麽改革,而是鞏固90年代改革的成果。但凡事都有兩麵性,前20年我們對外開放,對內搞活,到了改革開放後20年,出現很大問題,這些問題就是我們在新時代之後要解決的問題。
對於我來說,改革開放就是40年,2018年之後我們叫新時代,新時代的主要任務就是要對改革開放的第二個20年所產生的問題進行校正。
改革開放40年是個人主義的迸發,但是走到極右邊去了,新時代要幹什麽?把它往回拉一拉,前40年、特別最後20年走到最右邊去了。當然我們要往回拉,往左走,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們要增加集體主義的成分,這是我們今天的現實。
具體做什麽?就是要矯正改革開放第二個20年出現了的問題。什麽問題?
最大的問題就是腐敗。漢代開始有了腐敗,這又是一個經濟邏輯,隻要你有委托代理關係,就會產生腐敗,官員是皇帝的代理人,他就會腐敗。但是新時代要改,大家一定要讀習總書記的講話,反腐還在路上。
還有官商勾結、官商聯盟。習總書記2014年說了,官商之間要建立親清(親切、清廉)關係,很多企業家根本不理解這句話,絕大多數企業家是好的,而且是兢兢業業做事的,但是總有一些企業家有胡雪岩情結,有了錢就想玩政治,實際上在全世界來說都是最壞的安排。這個不行。
還有就是有些方麵過度商業化了,20多年前我們提出來教育產業化,當時我覺得不對,但人微言輕,說了也沒用。九年義務教育沒有一個國家搞商業化的,九年義務教育就是公共性質,全世界都是這樣的。
教育產業化隻有在某些部分是可以產業化的,我覺得唯一的部分實際上就是那些非研究型的大學裏麵,研究型的大學裏麵都不能搞產業化,會毀掉一個學校。我們那時候看到的情況,當個人主義迸發的時候,你發現它會走過頭了,過度商業化。
還有過度金融化,有一段時間P2P滿天飛,老百姓的財富全給洗劫了。
房地產規模那麽大,把我們的資源都給吸進去了。當代決策者從美國經驗裏麵總結出來一條教訓是什麽?
美國產業空心化最重要的原因就是美國過度金融化了,金融搞太大了,沒人搞實業了。
中國要跟美國競爭,我們要搞製造業,要搞高科技的行業,那我們就得壓縮金融業,包括房地產業。對房地產的整頓,對金融業的整頓都是來自背後這樣一個原因。
還有反過度的西方化,包括經濟領域、人文社科領域,習總書記提出來要構建自主知識體係,我是舉雙手讚同的,我對中國的經濟學(研究)很不滿意,如果我們這麽走下去,中國的經濟學會變成美國經濟學的一塊殖民地,因為我們已經失去了製定自己研究議題的能力,我們隻能跟在美國人的後麵,人家做了什麽,我們趕緊拾漏補遺做點小研究。
我們要有自己的底氣和能力構建自己的知識體係。美國人對我們的期待比我們自己還高。昨天,我在北京書展參加普林斯頓大學出版社的發布會,他們要組織一批像我這樣的學者從中國的經驗做的具有世界意義的研究。
我們的很多學者沒有看到,也沒有那樣的願景要做世界性的東西,給世界出思想,就想趕緊寫點文章發表文章,能夠炫耀,那不叫學問,對中國沒什麽意義,對經濟學的發展也沒什麽意義。
方向正確,但方法也重要,現在所看到的經濟上所謂出現的問題,都是在執行層麵出現的問題。中央文件一再強調要深刻領會習總書記的思想,但很多中層幹部沒有深刻領會習總書記的思想,不知道方向在哪裏,事實上他們還生活在80年代。
新時代的目標是高水平的社會主義
新時代最後的目標是什麽?大家都關注三中全會,三中全會要做什麽?
很多人對三中全會有很大的期待,希望再來一撥改革、放大招。我告訴大家,這就是你們所想當然的東西,
中國重要的改革在90年代都完成了,我們現在要做的不是再什麽改革,而是鞏固90年代改革的成果。
三中全會要做什麽?是要宣布2035目標,也就是說我們新時代調整所要達成的目標,這個目標其實已經劇透了,隻不過大家不好好讀文件而已。
三中全會要建設的是高水平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製,劃重點,在高水平的社會主義。
什麽是高水平的社會主義?
首先是全麵現代化,我們有2035收入翻番目標,我的理解全麵現代化非常重要的因素就是和美國的技術競爭。我剛才說了,我們最終的競爭是意識形態,怎麽在意識形態上麵贏得這場競爭?要靠技術。
然後是調整收入分配格局、完善社保體係和城鄉融合和。這三點說明什麽?還是歸結到一點,
走共同富裕的道路。小平同誌在80年代告訴我們,要讓一部分人先富裕起來,新時代不同,要實現共同富裕,這才是目標。
還有高水平的對外開放。但現在的開放是中國自己主導的開放。中國是勝利者,所以,自由貿易成為寫在中國旗幟上的標語。
所以,什麽叫高水平的社會主義?就是共同富裕的社會主義。從某種意義上講,高水平的社會主義就是要實現共產黨建國時的初衷,完成中國社會主義的構建。
這是我們中國人的故事,是中國時代的故事,這是我們企業家必須認識到的中國的實然,認識到了這個實然、建設高水平社會主義這個宏偉的目標,我想我們就能做最好的調整,我們仍然能把我們的企業做大做強,特別在世界上進行競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