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公”“考編”正在成為當代年輕人的關鍵詞。國家公務員局的數據顯示,2024年,僅“國考”的報名人數就超過了290萬,創下了曆史新高。而崗位錄取人數為3.96萬,平均競爭比為66∶1。
在奮力“上岸”的過程中,除了主流的“國考”“省考”,“縣城編製”也成為年輕人的新賽道。為了一份穩定的編製,越來越多的年輕人來到異地縣城。不過,看似安穩的生活之外,也可能有陌生環境帶來的新挑戰。
“上岸”了,但是在異地縣城
今年年初,連續考編製8次後,26歲的牛奶終於“上岸”了。
牛奶是山西人,被錄取的崗位,工作地點在內蒙古自治區包頭市下屬的一座小縣城,距離牛奶的老家400多公裏,月薪是4000元。
2022年,牛奶畢業於一所普通本科院校,學的是人力資源管理專業。和很多同學一樣,畢業以後,她的第一選擇就是考取編製。為了“卷上岸”,“國考”“省考”乃至家鄉本地的編製崗位,她都嚐試過,但都沒能成功。考異地縣城、鄉鎮的編製,成為她退而求其次的選擇。
一年半的時間裏,牛奶每隔一兩個月就要參加一次考試。“畢竟是脫產備考,壓力很大。我感覺自己隻有前三四個月在認真學習,後麵基本上學不進去了。考場經常在外地,每次出門也都要花不少錢。”牛奶說。
因此,好不容易考上異地縣城的編製後,牛奶感覺如釋重負,她沒有一絲猶豫,立即決定遠赴他鄉工作。正式上崗的前一周,牛奶的爸爸開車把她送到了工作的縣城,幫她租了房子,簡單地安頓好。當地的房租很便宜,一年隻要6500元。
(圖/《縣委大院》)
在考編越來越“卷”的情況下,曾經大多是由本地人“消化”的縣城編製,正在成為外地考生的競爭目標。在互聯網上,關於“異地縣城編製”的分享有很多,很多人因為一份編製踏入陌生的縣城,但又在一種“一眼望到頭”的生活麵前猶豫不決。
今年28歲的玫玫,已經在異地縣城的某公務員崗位工作了4年。她明顯感受到,在幾年前,自己的選擇還相對“小眾”,但近一兩年,單位裏來了不少外地的00後,單位的老同事早就見怪不怪。
玫玫是山東人,工作的縣城也在山東,但距離她老家所在的城市有兩個多小時的車程。有時候,她會在周五晚上回家,周日晚上再回到工作的縣城。幾年前考編時,她最理想的選擇是濟南,其次就是省內的其他城市。
最後,玫玫考到了省內縣城。雖然地方比較小,離老家也有點距離,但當時的玫玫感覺,這份工作已經基本符合自己的預期了。
(圖/《在京都小住》)
小縣城的異鄉人
剛工作那幾年,玫玫踏入了想象中的理想生活:工作體麵、輕鬆,生活平靜,父母也覺得她做了個好的選擇。
但幾年過去,她發現實際情況與想象的還是有出入。“很多人會說,考上編製以後隻有兩天是開心的,一天是考上的那天,另一天是離職的那天。”玫玫說。
玫玫發覺,縣城的生活成本並不低,出門吃飯的花費和在濟南相差無幾。她的月薪3000元左右,每月房租900元左右,再扣除平時的日常開銷、朋友的禮尚往來,每個月基本上存不下任何錢。
小縣城的配套設施,也遠不如玫玫家鄉所在的城市。玫玫所在的縣城沒有三甲醫院,也沒有大型商場;玫玫想去健身房、遊泳館,也幾乎找不到;她去過幾次電影院,但環境也很一般。“總之很難有什麽娛樂生活,每天就是單位和家裏兩點一線。”
(圖/《公主小屋》)
而體製內的工作,也並沒有玫玫最初想象的那麽輕鬆。玫玫入職以後,剛好趕上了疫情,基層崗位人員成為最辛苦的一群人。雖然隻有兩個小時的車程,但那段時間她幾乎沒回過老家。大家在家隔離的時候,她每天都要出去幹活。
“眾所周知,體製內工作就是一眼能望到頭,小地方的機會也少,看不到什麽發展的前景。你想在工作上施展一下拳腳,都沒有那個平台和基礎。”玫玫有時候會感到失落,她甚至有點想念自己大學剛畢業時在南方城市工作的那一年:“雖然要熬夜加班,但是好像總能學到一些新的東西。在那樣的環境裏,就算很累,自己也會比較有成就感。”
更重要的是,玫玫感覺女生在異地縣城也很難找到合適的戀愛對象。本地的同事給她介紹過相親對象,但玫玫都覺得不太滿意。她不想找和自己一樣做體製內工作的男生,“兩個人都是公務員,每天都做差不多的工作,回家還聊單位的事情,很無聊”。而在小縣城,不在體製內工作的人,也大多都去了外地發展。“相親幾次下來,感覺想找到一個三觀一致的人都很難。”玫玫說。
(圖/《公主小屋》)
不僅僅是找對象,玫玫覺得,在她所在的小縣城,甚至也很難發展出那種親密的社交圈。“你在一個陌生的小地方,沒有朋友、親戚,接觸到的可能就是領導、同事,但他們大部分都有自己的家庭,有自己的生活,你很難真的融入進去。”
去年,玫玫老家的一個朋友也考了她所在的縣城的編製,她算是有了一個陪伴的人。朋友是研究生學曆,考縣城編製是因為覺得“外麵太‘卷’了,想到小地方‘躺一躺’”。但在朋友決定考過來之前,玫玫還是勸了又勸,她把縣城編製的優點和缺點仔細地給朋友分析了一通,告訴她:“你肯定會經曆跟我一樣的焦慮和痛苦期。”但對方還是堅持考了過來。
“沒有什麽好後悔的”
大四那年,牛奶在北京的一所會計師事務所實習過幾個月。實習工資和如今差不多,但幾乎每天加班到12點,加上一線城市的生活成本很高,她當時就斷了以後在大城市工作的念頭。“一定要考編,考不上就多考幾次。”
目前她已經入職一個多月,和玫玫相反,牛奶覺得自己的生活很愜意。她覺得自己本就喜歡一個人的生活,朋友很少,也不愛出去社交,沒什麽需要花錢的愛好。工作之餘,她就是在家裏看看劇、做做飯,幾乎不去什麽戶外的娛樂場所。對待找對象這件事,她也很隨性,“遇上了就試試,遇不到也無所謂”。
牛奶的崗位是社保相關的,一部分來辦事的當地人會說方言。雖然不熟悉口音,但她也基本能聽懂。有時候,她也會在網上刷到同樣選擇了異地縣城編製的年輕人。他們的感受大多和玫玫類似,很多人會抱怨生活無聊、在異鄉感到孤獨、很難融入本地人的圈子,感慨“錢多、事少、離家近,一個也沾不上”。以至於一個流傳的說法是:“考編不異地,異地不鄉鎮。”
但牛奶覺得,那些並不是什麽困擾自己的問題。入職的第一個月,牛奶的本地同事也會問她:為什麽要考離家這麽遠的小地方呢?
(圖/《公訴》)
牛奶認為自己是個自我認知清晰的人:“我是學文科的,學校也一般,本來就不好找工作。而且我覺得自己也沒什麽能力,之前考的很多崗位都是鄉鎮一級的,如今考上縣城編,已經算是一個比較好的選擇了。”在社交媒體上,有類似心態的年輕人不在少數,有00後十分現實地寫道:“不是我選擇了圍城,而是體製包容了我的平庸。”
牛奶的工作有5年的服務期,她想著等到服務期滿了以後,再試試考江蘇的異地編製,縣城或者鄉鎮,她都可以接受,因為“聽說江蘇的公務員工資很高”。
(圖/《求生存的艱難歲月—韓國公務員考試實態》)
而玫玫盡管對於現狀有著諸多的失望,但也覺得自己並不後悔:“體製可能確實是‘圍城’,外麵看起來很華麗,但隻有進來才知道是什麽樣。家人會把這個工作看得很重,對於當時脫產的我來說,它就是一個最佳的選項了。”
“現在的我倒是覺得編製沒那麽重要了,等到時候再看看有沒有什麽別的機會,想活得更自在一點兒。”玫玫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