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趙錫成在訃告中說：

“她從未忘記自己的根。”

2月10日是個周末，50歲的趙安吉邀請了她在哈佛商學院上學時的7位閨蜜，在得克薩斯州奧斯汀郊外占地900英畝（約3.6平方公裏）的私人牧場慶祝中國新年。

深夜11點左右，結束聚會後，趙安吉準備返回車程不到5分鍾的牧場主屋。在那裏，她3歲的兒子已經進入夢鄉，由保姆照看著。她希望在第二天早上兒子醒來時，第一眼就能看到自己。

在地球的另一端，北京時間2月11日大年初二下午，很多人還沉浸在成堆的新年祝福短信中，手機新聞客戶端卻彈出一條不幸消息：美國福茂集團董事長兼首席執行官趙安吉因車禍身亡。

直到一個月後的3月9日，美國《華爾街日報》深度披露了相關細節：趙安吉駕駛特斯拉Model X SUV時掛擋操作失誤，本該掛前進擋卻掛了倒車擋，致使車輛墜入池塘，後經多方救援，但為時已晚。


·趙安吉發生車禍的牧場俯視圖。《華爾街日報》配圖

趙安吉到底是誰？

趙安吉的父親趙錫成是著名的美籍華人，被稱為“華人船王”。他創立的美國福茂集團是世界知名航運公司。2018年起，趙安吉接替父親執掌福茂集團，是美國華人航運業的領軍人物，因此又被稱為“華人女船王”。

一個駕駛中的失誤操作，導致一位靠海為生的高管在家附近的池塘中溺水身亡。這樣的意外，令人扼腕。

從沒覺得自己是“公主”

當得知女兒去世的噩耗，現年97歲的趙錫成悲傷地說：“在這個年紀失去她，是我們從未想過的事情。”

如果說福茂集團是趙錫成的成功之作，趙氏六姐妹則是他的另一部優秀作品。

趙家6位女兒個個精英，其中4位畢業於哈佛大學。長女趙小蘭曾出任美國勞工部、交通部部長。

美國前總統老布什一家與趙家關係親密。他曾評價，“趙家是一個非同尋常的家庭”。老布什的太太芭芭拉也曾羨慕地說過，“應該向趙家學學如何管教孩子”。

趙安吉曾在一次采訪中回憶，雖然她出生時，家裏已經擁有私人別墅和超大泳池，但她從沒覺得自己是“公主”。

平時上學她們要自己定鬧鍾起床、趕校車，自己洗衣服、整理房間。到了周末，她們還要除草、清理院子。甚至他們家車庫前超過百米的柏油路，都是姐妹幾個一起鋪的。鋪這條路時，趙安吉隻有3歲，也被分配了工作——送水。


·上世紀80年代，趙安吉（前排中）和家人。

1994年春節，幾位媒體人因拍攝《美國華人過春節》的新聞節目作客趙家。後來有人描述當時的場景：趙錫成很好客，又是沏茶，又是遞新年糖果。6個女兒正好回來過年，全都在家。吃飯的時候，趙家的女兒們不入席，而是守在客人身後，為大家上菜、斟酒。趙錫成笑著解釋，“別拘謹，這是我們的家規，客人至上”。

“嚴而不苛、愛而不嬌”，這是趙錫成夫妻倆的教育哲學。哪怕是對於趙錫成47歲才有的小女兒趙安吉，也從來沒有例外。

四年級時，趙安吉突然迷上了圓號。對於這種“三分鍾熱情”，趙錫成夫婦支持，但不允許她半途而廢，“至少要堅持一年”。

趙安吉答應了，但很快後悔了。10歲的她，每天要搬起跟身高差不多的圓號去上課，很快就厭煩了。但礙於“家規”難違，她不得不咬牙堅持了一年。

這些早年經曆塑造了她對美和藝術的終生追求。成年後，她擔任過大都會藝術博物館主席委員會成員和大都會歌劇院顧問委員會成員。


·2010年，趙安吉在林肯中心的紐約城市歌劇院秋季晚宴上。

趙安吉天資聰穎，大姐趙小蘭曾盛讚她是“姐妹中最聰明一個”。

趙安吉和3個姐姐一樣考入哈佛。她僅用3年時間就完成了學業。她上哈佛的學費雖然不像大姐那樣靠打工，但也是跟父母貸款，直到工作後才還。

就讀期間，她撰寫的“航運財務研究個案”被哈佛編入課本，至今仍是哈佛商學院一年級的必修科目。


·1994年6月9日，趙安吉從哈佛畢業時，與父母及同是哈佛校友的姐姐趙小蘭（右二）、趙小美（右一）、趙小婷（左二）合影。

1996年，23歲的趙安吉在拿到哈佛MBA之後，進入福茂集團。直至22年後，她正式掌舵父親鑄就的這艘“大船”。

“對父親所做的事情著迷”

“小時候，在我成長的過程中，我總是對父親所做的事情著迷。”趙安吉在2019年的一次采訪中說，她接掌父親的家族企業，也一直將父親作為自己的人生偶像，不論商業上，還是人生態度上。

剛進入公司時，在應該如何跟父親溝通方麵，趙安吉也有過迷茫。 “因為做女兒跟做員工完全不一樣。 在家裏是女兒，在公司是員工，這要分得很清楚。”

磨合的過程很艱辛，趙安吉就向母親朱木蘭請教。朱木蘭跟她分享趙錫成的想法，告訴她為什麽父親會這麽說、這麽做、這麽想。


·趙安吉和父親趙錫成合影。

21世紀初，在全球造船業下滑的背景下，趙錫成依然瞄準中國。

中國新聞社2011年的一篇報道中提到，美國福茂航運集團與中國造船企業保持著長期合作關係，自2002年以來，該集團已連續向上海外高橋造船有限公司訂購了14艘好望角型散貨船，總噸位達250萬載重噸，成為中國對美船舶出口的一大用戶。

按照一般的商業邏輯，趙錫成此舉充滿不確定性，趙安吉也一度對父親的做法提出過質疑。

父親給出的答案是：“市場總有起落，但一個長期友好的夥伴關係遠在單純的利益之上，這是永遠的朋友，不是普通的生意，應該以創建長期互利基礎為前提。”

父親趙錫成是船長，早年學的是航海專業，趙安吉則是文理學院背景，就讀商學院。大學畢業後，她曾從事過銀行業和互聯網相關的行業，也愛好歌劇、藝術。但是，她認為福茂是父母一生的心血，希望把父母的傳奇延續下去。“我是最小的，我選擇在福茂，我認為我很幸福，可以跟我父親每天學。”

在趙安吉掌舵福茂的這些年中，她一直以父親的經商哲學為基準。

她曾在采訪中回應“如何看待這個行業裏麵的未來”時表示，福茂不是要做最大的，是要做最好的，保持名譽和信任，做好基本工作。“父親的哲學是，隻有你做好小事情，才可以做大事情。 這些小細節累加起來，就是個大事情。”

趙安吉也繼承了父親樂觀、感恩的性格底色。“他一直教育我們，不要想自己，要想別人，如果你這樣想的話，興趣就來了。所以幫助別人其實是幫自己，這是一個良性的循環。”


·趙錫成和女兒們，左一為趙安吉。

做東西方溝通交流的橋梁

趙安吉去世後，趙錫成在訃告中提到，盡管小女兒出生於美國，但“她從未忘記自己的根，並終其一生幫助創建了東西方之間溝通交流的橋梁”。

趙安吉曾在接受采訪時回憶，父母在她很小時就要求她學習中文，並教育她們姐妹不能忘記家族來自東方。

1979年，尼克鬆訪華後不久，趙安吉就作為“美中傑出青年”代表團成員，隨父親來到中國。參觀廣州時，她不禁對廣州的美麗大加讚歎。

2015年10月，趙錫成曾偕女兒趙小蘭、趙安吉訪問北京大學。

趙安吉在演講中表示：“我想告訴西方人，中國正在發展、正在壯大。西方人也需要知道，中國到底在發生著什麽。事實上，現實的中國與他們的想法有太多的不同。有時候西方了解的中國還是5年前的中國，甚至是20年前的中國。所以我深知，在東西方架起溝通的橋梁是多麽重要。”

接管福茂集團後，趙安吉與中國的業務往來也更加密切，幾乎每隔幾個月就往返於中美之間。


·2015年，趙安吉在北京大學發表演講。

趙錫成祖籍在上海嘉定，18歲時以優異的成績考取交通大學（現上海交大和西安交大的前身）。之後，不論是赴美求學，還是在美創業、發跡，他一直將自己視為“交大人”。在上海交大和上海海事大學，趙錫成不僅成立了多項獎學金，還以夫人的名義出資投建“木蘭船建大樓”等建築。


·2015年，趙錫成偕女兒趙小蘭（左二）和趙安吉（右二）訪問上海交大。

在美國，趙錫成也一直活躍於交大校友圈，對校友組織發展做出了巨大貢獻。從1988年至1999年11年間，他擔任交通大學美洲校友總會理事長，目前還擔任美洲總會榮譽理事長。

環球人物記者聯係到交通大學美洲校友會秘書長陳峰浩。他表示，趙錫成一家跟校友會的淵源特別深。自1964年起，校友會每5年舉辦一次聯誼大會，趙錫成是目前唯一一位每屆大會都參加的校友。上世紀90年代，趙錫成擔任紐約分會會長時，很多活動就在他的家裏舉辦，“從一定程度上說，校友會是看著趙學長的女兒們長大的”。

陳峰浩提到， 趙安吉早在2000年就作為“交二代”參加校友會活動，據一些年長的學長回憶， “（趙安吉）彼時還隻是一個小姑娘”。

2015年，趙安吉作為嘉賓參加了洛杉磯的校友聯誼大會，並擔任交通大學美洲校友基金會名譽總裁。


·趙安吉（右二）在交大校友聯誼會上。

在記者與陳峰浩的交談中，他多次提到趙安吉“非常忙碌”，尤其是接掌家族企業之後。

即使公務很忙，趙安吉仍關心和支持校友會的發展。2023年4月，趙錫成家族在校友會捐贈25萬美元成立一項新的基金——“木蘭錫成”基金，以支持交大校友在美發展。趙安吉全程參與了該基金的創建，並擔任榮譽總裁。

陳峰浩表示，“木蘭錫成”基金今年正要進入執行階段，趙安吉的驟然離世，讓校友們感到非常遺憾。“在那個悲痛的時刻，我們都不知該如何更好地安慰趙家人，尤其想到趙學長年近百歲，白發人送黑發人……”

噩耗傳來，美洲校友會第一時間撰寫慰問函表達哀思、安慰家人；幾所母校也紛紛發來唁電，表示哀悼和慰藉之情。美洲校友會還在官網發起“趙安吉女士追思會”，大量校友留下簽名和悼詞。

陳峰浩說，對於趙錫成和家族在整個華人社會以及中美關係方麵的貢獻，大家有目共睹。趙安吉學識淵博，年紀輕輕就堪當大任，也讓人十分尊重。

趙安吉的中文名是指平安和吉祥，英文名“Angela”的意思是天使。“她深信生命中真正的財富是家人、朋友和幫助他人。”趙錫成在訃告中說，“她的離去不僅在我們心中留下了缺失，也是亞裔社區的重大損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