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揭發爸爸犯罪後雙雙坐牢 祖輩卻拒接撫養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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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本篇稿件來自於一位讀者投稿。作者身患一級重度殘疾,同時也是一位深入監獄的幫教誌願者。她以自己的熱情和對他人的關懷,既幫助那些身入牢籠的女人,也照護她們的孩子。她的講述,讓我們得以看見一個常常不被看見的群體:那些因為母親入獄,而艱難成長的孩子們。

17歲的沈通不願意去女子監獄,不願意麵對牢獄裏的母親。

2007年,他的媽媽因職務犯罪被捕,被抓獲的那天,正在家裏懷抱沈通,給他喂奶。工作人員進屋時,沈通哇哇直哭。由於“兩懷婦女”政策,他媽媽在餘下四個月的哺乳期結束後,才被重新收監。

哺乳期的沈通對媽媽的印象是模糊的,剛滿周歲、開始蹣跚學步的他,並不知道就要與媽媽分離。隻有她的母親,當時本來應該給他斷奶,但覺得與兒子分別的時間越來越近,能給他多喂一口是一口。

哺乳期結束後,他媽媽進入省女監服刑改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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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被收監前,他媽媽曾經對我說,“沈通還這麽小,在他還需要媽媽的時候,我與他斷開,他會哭、會扯著我嗎?”

媽媽入獄後,身為高管的爸爸將沈通托付給保姆,一門心思搞工作。沈通對父親的熟悉,僅僅知道他是自己的父親,有時幾個月都見不到父親。父母雙雙不在場,牙牙學語的孩子有時會喊保姆爸爸,有時還會喊出“媽媽”。

跟著保姆長大的沈通,在自我的意識裏,是幾乎沒有父母存在觀念的。媽媽在監獄服刑這事,似乎與他沒有一點關聯,直到他媽媽因為改造表現良好,要求見兒子一麵被同意。

在女監會見室,他媽媽遠遠地跑過來,一把抱起沈通,沈通在媽媽懷裏又撕又扯,還用指甲抓破媽媽的臉。

所有人都逼著孩子喊媽媽,他全以吼叫和哭喊回應,他媽媽很是失望。她頭也不回地跟羈押女警回監舍去了。看著媽媽遠去的背影,沈通瞬間安靜下來。此次女監見媽媽之行,沈通對媽媽的印象、對監獄的印象是什麽,我不能問。

我們是一支殘疾人幫教隊——青島市殘疾人牽手幫教隊。我本人身體一級重度殘疾,不能站立行走,完全依靠輪椅代步。司法係統倡導“引進社會力量幫教”,讓我和其他誌願者有機會深入監獄,了解兩懷婦女和她們孩子的故事。

“兩懷婦女”是社區矯正體係裏針對女性犯罪嫌疑人的優待政策:女性犯罪嫌疑人在羈押期間,因身處妊娠和哺乳期,取保候審監外執行,接受社區矯正。待哺乳期結束,才會重新收監。

“兩懷婦女”的孩子與母親的連結是形同虛設的,孩子們連母親的樣子都記不得,母親被投入監獄後,孩子們開啟漫長的、沒有母愛的童年和少年時期。

隨著孩子們的漸漸長大,終於知道自己有一個坐牢的女囚媽媽。女囚媽媽對孩子的影響,也在一點點、一天天增加。穀小雨是一個敏感脆弱的女孩子,從小跟姑婆長大的她,非常不願意麵對媽媽正在坐牢的現實。有人如果和她提到媽媽的話題上,穀小雨會眼神迷離、做出眺望遠方的樣子,“我媽媽呀,她是一個舞蹈家,長長的頭發和身材,特別迷人。媽媽出國演出去了,那裏有美麗的舞蹈殿堂。”

穀小雨常常在她的文字裏,不停地描述她心裏的“媽媽”:媽媽的長發輕輕地纏繞著我、在她的懷抱裏,我伴著美夢入睡;我的雙手緊緊握住媽媽的長發,生怕我一不小心,媽媽離開我;我也要長一頭美麗的長發,與媽媽的長發編結在一起。

我第一次帶穀小雨去女子監獄見媽媽時,第一眼看到身穿囚服的媽媽,她驚訝地大叫,“怎麽會是你?你不是我媽媽,我的媽媽有一頭長長的美麗黑發,不是你這樣的。”那是2015年的一個春天,穀小雨剛剛六歲,瘦小而機靈。

小雨媽媽因參與男友家族團夥犯罪,被線人舉報抓獲,羈押在看守所的她,被查出妊娠陽性。按照“兩懷婦女”的有關規定,她被轉入社區矯正,小雨媽媽和男友並未結婚,如今又被抓了,男友母親很排斥她。未婚先孕又一舉被抓的小雨媽媽,一次次希望男友能來看她,她要告訴他孩子的事情。胎兒都兩個月了,留或是不留,等他拿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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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街道司法所第一次見到小雨媽媽,穿著單衣的她並未顯懷,她長相很清秀。

2009年2月穀小雨出生了,她的爸爸先是瞞著家族和她的媽媽領了結婚證,又在小雨六個月時,迫於壓力和她離婚。當時,小雨媽媽一時氣堵回奶了。小雨餓得哇哇大哭,我從家裏拿來訂的羊奶,才讓孩子安靜下來。

後來,小雨媽媽揭發了小雨爸爸在家族販毒團夥的主要身份,以及他做過的係列違法行為。在人證物證麵前,小雨爸爸伏法,並判刑入獄。爺爺奶奶一家對小雨母女的仇從此結下了,小雨媽媽判刑前,試圖將小雨托付給他們。他們伸出雙手往外推孩子,不停地排斥和拒絕著,差點將小雨摔了……

小雨住過一段時間的兒童福利院,後被媽媽的姑姑,一位老姑婆領養,小雨和老姑婆相依為命。

後來撫養穀小雨的老姑婆病倒了,老姑婆微薄的退休金,不足以支持生活和醫藥費。我替老姑婆寫出低保申請,司法所所長協調辦事處和社區辦理,遭到周圍人的譏諷和嘲笑。“一個犯屬家庭,有什麽資格享受國家的福利待遇?”“你媽媽做壞事時,管別人死活了嗎?”之後我得知老姑婆是一個視力二級殘疾人,有殘疾證,這才好不容易以老姑婆的名義,將低保辦下來。

小雨的父母都在監獄裏,長大後,我們都以為她會給媽媽探視多一些,而她卻更多地願意去爸爸所在的監獄。一年內會有一兩次探視爸爸,基本都是在她寒暑假裏,父女倆的關係比較近。對媽媽的探視,除非是小雨媽媽寫信央求她,即使媽媽央求了,她也得思慮再三。她告訴我媽媽央求五次的話,她僅僅答應去兩次就不錯了。小雨對於媽媽舉報爸爸,是耿耿於懷的,媽媽自己犯罪,還讓爸爸坐牢。

盡管我給穀小雨解釋過,媽媽舉報爸爸的做法是正確的,她會不耐煩地捂起耳朵,“我最不願意聽的就是這些誇誇其談,你們誰懂我?我媽媽犯罪讓我失去母愛,她讓我爸爸坐牢,叫我成了孤兒……”她歇斯底裏大哭起來,“我是孤兒、我是孤兒,誰管我這個孤兒……”我知道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她的困境是不能觸動的。

因非法集資罪,成尚尚媽媽被逮捕,那是她即將臨盆前一個月。

尚尚媽媽的非法集資中,共計非法所得近千萬元,受騙人數十幾人。其中一位受害人是我們肢殘人協會的高阿姨,一位老年殘疾女性。通過別人介紹,得知高阿姨開過按摩院,手頭有點積蓄,盯上了她。她見高阿姨身有殘疾,行動不便,便極力討好於高阿姨。她表示要給高阿姨做幹女兒,一輩子孝敬、照顧高阿姨,把高阿姨哄得團團轉,暈頭脹腦的,放鬆戒備之心。

高阿姨和她的親朋好友被騙去幾百萬,在尚尚媽媽兩懷期間,高阿姨氣憤難當。高阿姨申訴道:一個罪大惡極的女騙子,害慘了我們這些受害人,我們當中大多有老年人、有殘疾人,還有不少的病患者,她把我們養老的錢、治病救命的錢等,都騙光了,使我們生不如死。她居然還在這裏享受“兩懷婦女”待遇,憑什麽?在高阿姨的一次次申訴中,尚尚媽媽不得不提前結束兩懷期,被判刑入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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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阿姨的申訴起到了作用,但她告訴我孩子是無辜的,高阿姨希望我給她和這個叫成尚尚的孩子見麵機會,她要資助尚尚。經過司法所批準,2021年六一兒童節,六歲的成尚尚和高奶奶在我家見麵了。高阿姨決定每月從自己退休金裏資助孩子一千元,她希望由我轉交尚尚姨媽,直到尚尚有工作能力為止。高阿姨說關於尚尚媽媽的犯罪,她也會在今後絕口不提,更不能讓尚尚知道高奶奶是受害人。

在一次我們殘聯組織的郊遊活動中,我帶尚尚參加,他與沈通一見如故成了小哥倆。共同的命運和遭遇,使沈通特別喜歡這個小弟弟,一時不見想得慌。沈通懇求我讓他們經常在我家見個麵,緩解彼此的思念之情。於是,我家裏包了餃子,或做了什麽好菜的話,就叫女兒開車帶小哥倆過來聚聚。

直到成尚尚失蹤。在媽媽入獄後,他被過繼給姨媽,一心盼兒子的姨媽也算圓了男孩夢。姨媽家的兩個姐姐對尚尚不錯,他像個小尾巴跟在姐姐們身後,就喜歡出去玩。2022年四月份的一天,他跟兩個姐姐出去玩,被一個男人哄去。姨媽當即報警。從多方麵信息來分析,那個男人很可能是尚尚的生父,在監控查看,這個男人帶著尚尚上了一輛出租車不見了。

“兩懷婦女”的孩子在司法所裏都有登記,他們的母親服刑後,司法所多少有所關注。

當他們出現問題,也會被納入社區矯正,接受矯正教育。沈通初中時,常常逃學、與人打架,甚至發生群毆現象,被人打傷,外婆第一時間將情況匯報給司法所。

沈通帶傷被拉進矯正教育班,要求他交代問題寫檢查,在司法所裏我恰巧遇見他。我們已有三四年不見了,他看見我衝動地站起來,扶住我的輪椅讓我評評理,“我沒有犯法,為什麽矯正我,是因為我帶有標簽嗎?大人犯的罪,不應該再延續在我身上,這是不公平的。”他說著說著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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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想到,才初中的沈通就有自己的想法,孩子的話還是有點道理的。而我隻能做到心裏有數,表麵上我正色道,“無論如何你動手打人是最不應該的,愚蠢和衝動解決不了任何事情,你還嫌煩惱不夠多嗎?”沈通低下頭沒有說什麽,對這類孩子說話,我也是糾結的,說輕了不行說重了不好。

沈通總是不解,“我根本沒有什麽錯,我隻是遇上一個罪犯媽媽,而她的過錯更不是我造成的。為什麽都不理解我?不接納我?統統將我排斥在外,難道是為了讓我再替媽媽贖罪嗎?”我不知該怎樣回複他,很難受,經過深思熟慮,我決定吸收他為幫教隊誌願者。

我將這個想法先是通過電話告訴沈通,話筒那端的他略顯遲疑地問,“行俠老師,您這是準備要接納我嗎?您的組織會同意嗎?”我提高聲音告訴他,“沈通,我和我的組織認可你、接納你,希望你成為幫教隊的一名誌願者,你願意嗎?”沒等我說完,他一連串地喊,“願意、願意呀……”

2018年12月,在我們幫教隊成立16周年的慶祝儀式上,我們吸收沈通成為一名誌願者。從此,沈通開啟跟隨我們走進監獄幫教的旅程,期間我們還特意申請女子監獄的幫教,帶他去見媽媽。在服刑期間,媽媽給他織了毛衣和毛褲,沈通在她麵前一件件試穿。母子倆的對話不多,但在一件件的試穿中,沈通很聽話地穿上、比劃,不停地重複兩個字,“合適、合適。”

沈通媽媽已經在監獄服刑十多年了,一直表現還不錯,得到過一次減刑。近三年因為疫情,不能走進去,沈通就以寫信的方式和媽媽聯係。以前監獄發來的遠程視頻,他都不願意看媽媽。如今,沈通尤其盼望視頻發來,他守在電腦前,一本正經地和媽媽相見、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