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村落"空心化":山西一千年古村隻剩13位村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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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年初,大汖村全村人合影。王曉岩/攝
 

最近,一組照片讓深山中綿延生息千年的古村——大汖村,再次被世人矚目。組照中的一張是全村人的合影,鏡頭裏定格著這個被時代拋在身後的村子和它的最後的十幾位村民。

當這組照片出現在天津大學馮驥才文學藝術研究院的報告廳裏,在場嘉賓無不動容。這場主題為“鄉關何處·傳統村落‘空心化’問題及其對策”的國際學術研討會,吸引了海內外專家學者以及來自傳統村落基層的眾多保護工作人員、誌願者以及村民代表近百人。

最早發現大汖村“空心化”問題的中國傳統村落保護與發展中心客座教授王曉岩是一位攝影家,他用鏡頭記錄了這個即將消亡的傳統村落的生產、生活、物質遺存、信仰以及13位留守者的生存狀態。王曉岩用影響帶著人們走進這個村子,“希望引起更多人的共情、共鳴及反思。”

“空心化”讓傳統村落“得而複失”

山西省陽泉市盂縣的大汖村位於山西陽泉與河北交界處,是盂縣最古老的村落之一,於2013年入選第二批國家級傳統村落名錄,2019年被評為第七批中國曆史文化名村。

那裏保留著成片完整的明清建築群,整座村莊依山就勢建造在一整塊巨石上,由下而上、層層疊疊、高低錯落,參差10多層。村中所有房屋都沒有地基,隻憑借黏土和石頭壘砌在光滑的山石上,千年不倒。

可如今,白天行走在村中,會看到大部分院落大門緊鎖,無人居住。一些院子裏,家具都還在,仿佛主人走得太匆忙,來不及搬走。夜幕降臨,偌大的村莊隻有幾處零星燈火,忽明忽暗,像是隨時會被黑暗吞噬一般。

王曉岩說,大汖村並非個案,是我國眾多“空心化”村落的典型之一。

過去的40年間,農耕文明的鄉土中國向城鎮化快速行進,其速度、深度和廣度前所未有:城鎮常住人口從1.7億到8.3億,城鎮化率從17.9%到59.58%,且正在向著2030年將城鎮化的水平推進到70%的目標邁進。

越來越多的農村人口像潮水一樣流向城市,出現了一個個“隻有村、沒有人”的空村。2012年,我國展開“中國傳統村落保護名錄”項目以來,已有超過6000個具有重要曆史文化價值、多彩多姿的古村落,進入了國家的保護範疇。然而,“空心化”成為一個新問題和新難題。

“村落‘空心化’是一個世界性問題。”馮驥才談到的“空心化”,是指已經被確定為保護對象的傳統村落,原住民紛紛向外遷移,人口不斷遞減,村舍荒蕪,生活瓦解,記憶流失,走向空村。一些荒廢的古村落已然出現,這使得剛剛認定的傳統村落“得而複失”。

與會專家的一個共識是:村落“空心化”是城鎮化過程中的一個必然過渡階段,但每一個傳統村落都是地域文化的獨特表征,如何應對保護與發展之間的關係、經濟財富與文明財富之間的平衡、農耕文明向城市文明過渡之間的深刻矛盾,是人們必須要麵對,且要積極應對的問題。

隻剩13個村民的千年古村

為了弄清這個“汖”字,王曉岩專門爬了一趟太行山古道。深山峽穀中,三道白練般的瀑布從懸崖上飛流直下,水簾懸掛,蔚為壯觀。行至盡頭,豁然開朗,一座藏於深山間的小村莊靜靜地偎在山石上。

“汖”在字典裏讀pin,與“聘”同音,為高山流水的意思。王曉岩初進大汖時,聽當地人讀“汖”的音在字典裏根本找不到這個音。村民告訴他,“自古以來我們的祖先一直都是這麽叫的,‘汖’就是瀑布。”

一堰一堰的梯田蜿蜒在山腰上,堰順著山形拐彎,那有寬有窄、長長短短的田地,千百年來養活著住在這山裏的人們。

村長韓國印喊來了全體村民,在村裏的一處石頭坡上讓王曉岩給他們拍了一張合影。那是2018年年初,除了一位癱瘓在床的村民,其餘14人全來了。在兼有南方吊腳樓和北方民居風格的老屋旁,那些或站或坐的大汖村村民,如今還剩13個。

打工熱和城鎮化浪潮一次次席卷過這個深山裏的小村,每一次都帶走一批年輕力壯的村民。一位留守村中的老人說,以前的大汖村特別熱鬧,傍晚乘涼的人能把整條巷子坐滿。

村民韓二妮回憶,改革開放後,村裏有本事的人就先出去闖蕩了,後來年輕人也慢慢跟著走了,剩下些老實膽小的還在村子裏繼續種地。再後來,村裏的學校也撤銷了,娃兒們沒地方上學,不想走的也隻能走了,如今村裏就隻剩十幾個老人了。

村民韓良隻20歲出頭意氣風發離開家去當工人時,村裏有340多人。60歲那年他從盂縣鐵廠退休,讓孩子頂替他上班進縣城當工人,他把戶口換回了大汖,又當上種地的農民,“那是1997年,村裏還有200多人。”從那以後,他眼看著村裏許多人一去不複返。

韓國印掰著手指頭,細數著這個村莊近幾十年的紅火和凋敝:40年前村裏83戶人家,348口人,“現在隻剩13口人、3條狗、6隻貓和68隻雞。”

現居村裏的13位村民大多年老體衰,他們依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養育了這個村子千年的山坡、土地上掙飯吃。為了相互照應,有的人不得不選擇搭伴過日子。

和他們一起留在這裏的,還有流淌在中華民族血脈中最簡單樸素的情義。王曉岩問村民韓生智的母親為什麽不走?她回答:“我家老漢就埋在對麵的山上,所以我不能走。”王曉岩又問韓生智,得到的答案是:“老媽媽生養了我一回,現在她癱倒了,正是用上我的時候,所以我也不能走。”

單一的旅遊開發並不是傳統村落的救命稻草

“村落‘空心化’不是對不對、好不好的問題。村落‘空心化’是一種曆史現象,也是一種現實。”馮驥才認為,解決傳統村落“空心化”問題是一項綜合性的複雜工作,是一個難題。要明晰政府、學界等各方應承擔的責任。“我們現在單一地把開發旅遊當作傳統村落的救命稻草,恐怕還不是從對傳統村落的價值和保護這個認識的原點出發的”。

從2012年至今,我國公布了5批中國傳統村落共6819個,中國傳統村落已成為世界上規模最大、仍然鮮活的文化遺產。中國城市科學規劃設計研究院院長方明展示了一張傳統村落分布圖,清晰地標注出我國傳統村落總體上在全國均有分布,目前主要在貴州、雲南、湖南、浙江和山西5個省。這些傳統村落往往所處地形複雜多樣,絕大部分分布在山區或者丘陵地區,往往是在古代經濟和交通相對發達,但是近代相對衰退的一些地區。

正是這些種類繁多、生動多彩的傳統村落,形成了人類文化多樣性的重要支撐,既是世界農耕文明的源頭和我國農耕文明最集中的反映,也是中華民族複興的源泉所在。在城鄉關係重構的今天,一個個傳統村落已成為傳統文化傳承與重塑的重要載體,一座座詩意棲居的家園。

針對鄉村出現的種種問題,方明提出首先要讓傳統村落走向現代,要讓生活在這裏的人同樣過上現代的生活。他談到很多人做田野調查時的一種深切體會——原住民現在生活的需求與文化遺產保護之間存在衝突。簡單說,“讓專家來住這樣的房子,你願意嗎?”

他認為首先就是把產業發展好,現在的傳統村落往往是以農業遺產為主開展活動,支撐不了村莊的運行,因此要適當優化調整產業,特別是促進農業與二、三產業融合發展,“不在產業上解決這個問題,傳統村落隻能更加空心”。他建議,比如支持生態循環有機農業和品牌農業發展,鼓勵支持傳統特別是高附加值的手工業等。此外,盡快把民宿、旅遊、康養通過互聯網結合,發展起來,讓傳統的產業與三產融合,進而提升傳統村落的基礎設施和人居環境。

在他看來,麵向未來,就要依靠傳統村落的智慧來指引美麗鄉村建設,利用適合新民居的創造和推廣的方式進行形象易懂的指導,多采用傳統的建造、生產、生活的方式傳承和延續傳統村落,進而要讓中國的傳統村落走向世界。

華南理工大學博士生導師唐孝祥做了一係列研究,分析導致鄉村空心的原因,認為解決“空心化”必須發揮村民的主體作用,堅持“產業興旺是根,文化傳承是魂,生態宜居是基,治理有效是本”的理念。

活在鄉村裏的人,才是傳統村落保護的核心,這一觀點與貴州省黔東南苗族侗族自治州常委、副州長鄭秀全不謀而合。貴州擁有全國數量最多的傳統村落,其中僅黔東南就集中了300多個村。鄭秀全認為,必須將人的需求以及區域的發展保護結合起來,因地製宜充分挖掘與傳播村落的曆史文化價值。

農村人口大量外流、村落空間建築格局變化,以及農村傳統文化消亡,這三個方麵構成了傳統村落“空心化”的主要表現形式,已經成為新型城鎮化建設中,傳統村落繼承與保護的製約性因素。鄭秀全認為,其中最主要是人口大量外流,這是核心的原因。

10年中,自然村落總數減少了90萬個,傳統村落每天消失100個。保護傳統村落、農耕文明,留住鄉愁迫在眉睫。在他看來,破解傳統村落“空心化”的難題,其中人是最根本的因素,因為原住民跟居住的環境是一個整體,他們是村落文化的創造者,也是村落文化的傳承者,隻有他們才能夠真正傳承傳統村落特有的民俗性記憶、人文環境等文化遺產,隻有他們才能夠真正理解這些文化遺產的意義價值。

他建議,必須堅持以人為本的導向,千方百計地吸引傳統村落的原始居民回歸到生他們、養他們的這塊土地,利用傳統村落生態環境優美、文化旅遊資源豐富的優勢,回到家鄉創業發展,並且能夠留得住、富得起、心定得住,有效擔當起傳統村落的傳承與保護責任。

鄭秀全說:“要讓傳統村落與原住民在相互的看護和守望中得以保護和傳承,煥發出新的生機和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