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靜曾在張家口電視台、北京電視台、中央電視台工作過,“很鬱悶”。下海單幹時,她曾以為自由就此到來,“要發表言論,要說出一切不平之事”。可是抒發的結果,卻是“再也不做這種傻事了”
李靜:“演藝圈挺可怕的”
李靜最近又把別人整哭了。她在華娛衛視新開的一檔節目《靜距離》采訪袁泉時,問到袁泉與夏雨的感情,惹得袁泉落淚哽咽,不得不中斷錄影。
“他們真的分手了嗎?我當時怎麽那麽傻啊,我應該追問啊。”事後,曾被《新周刊》“2002中國電視節目榜”評為最佳談話類節目主持人的李靜拍著桌子歎息。
李靜未必真能如她所說般追問。采訪周迅時,因為與周迅有多年交情,李靜刻意回避一些敏感問題。兩個小時采訪之後,周迅問她:“我們倆到底說什麽了啊?”
“奧普拉有什麽不敢問的啊?”曾與李靜合作《娛樂麻辣燙》的記者何東,故意用李靜崇拜的美國著名脫口秀主持人擠兌李靜。
李靜的自我辯護是:“我不是不敢問,我有我的方式。”
說這話時的李靜一身運動裝,素顏,不像《靜距離》那個豪華客廳裏的優雅女主人,有意無意做“江湖兒女”狀。她剛做完體檢回來,跟朋友講,婦科醫生一邊撇開她的腿進行檢查,一邊說:“我特喜歡看你的節目。”
江湖規矩
無奈的厚道
李靜自認為,她的“方式”在做了六年多的《超級訪問》裏有比較完整的體現。李靜給這檔娛樂節目的定位是“性格”:通過點狀故事展現明星真性情,“該哭時哭,該笑時笑”。
與很多同類節目一樣,在正式錄像之前,節目組會先跟嘉賓做預采訪。采訪蔣勤勤那期,編導事先了解到,蔣勤勤在北京電影學院時,曾與同學聯名上書要求換班主任。
“那老師最喜歡她,但是全班都簽名,她也跟著簽了。她一直特別自責,不敢見那老師,見了都繞道走。那集,我們把老師請來了。老師一出來,蔣勤勤特害怕,哇哇地邊哭邊說:‘老師,我錯了。’”如今李靜覺得那個場景可樂,而當時她與嘉賓一起淚流滿麵。
“如果遇到‘裝孫子’的嘉賓,比如我認為他其實是一個很花的人,我不會去拆穿他,因為他不會承認。我也不會很憤怒地代表婦女去斥責他,因為沒有這個必要。我也不想得罪經紀公司,因為他們有藝人資源,如果我不遵守這個規則,會影響我下一個采訪。”李靜說。
“但我不會高估他,不會給他機會讓他粉飾自己。”如果這個嘉賓已經開始粉飾自己了,李靜的辦法是用“大大咧咧”的假象掩蓋她的精明:“如果他很花,我會用玩笑的口吻說:‘聽說你很有女人緣啊。那些得不到你的女人會傷心死吧?她們傷心的時候你傷心嗎?’”
李靜也有被蒙蔽的時候:“我們曾訪問過一個人,他總說自己在國外怎樣怎樣,有意告訴你自己是一個吃西餐長大的人,到處飛來飛去。我當時就相信了。後來才知道,他拿的機票都是打折的,或者別人攢裏程獲贈的免費機票。我不可能對這期節目怎麽樣,但是我以後的節目不會再請這個人。太假了!假到把主持人當。”
去年李靜在旅遊衛視開設了號稱“具有強烈批判意識”的《娛樂麻辣燙》。從“明星耍大牌”、“明星壓力與抑鬱症”、“超女還能紅多久”之類的選題,不難看出李靜“要發表言論,要說出一切不平之事”的野心。可是抒發的結果,卻是“再也不做這種傻事了”。
當嘉賓何東不依不饒地質問同是嘉賓的湯加麗時,李靜發現了自己的不舒服:“我不喜歡這麽直接的方式”。
經紀公司打電話過來說“看預告,你們會說到我們家的某某,咱們關係都不錯,你可不能說我們家某某不好。”這時候,李靜發現了自己的無奈。
“李靜會把一些問題模糊化。”《娛樂麻辣燙》策劃之一何東說。雖然李靜的目標是把八卦往縱深開掘,但是何東的一個朋友說:“每次追到問題最後的根上,你們還是不敢說,結果就從一個淺度的八卦變成一個更大的八卦。”
自我的煎熬,再加上節目拉不到廣告,這檔由李靜的公司自己投資的節目,在堅持了一年半以後,在今年三八節宣布停播,不僅沒賺到錢,甚至影響到整個公司的周轉。
幾乎與此同時,另一件事情又往李靜臉上摑了一掌。她在重慶衛視開設的《情感龍門陣》是一檔由普通人傾訴情感的談話類節目,節目組通過熱線電話接受觀眾報名。4月1日播出的節目,李靜被嘉賓的故事感動得熱淚盈眶,結果卻被網友質疑造假:兩位嘉賓與另一檔情感訪談節目的嘉賓相同,講的故事卻是完全不同的兩個。
接受《南方周末》記者采訪時,李靜表示已經對相關工作人員做了內部處分:“現在調查結果還沒出來,因為一直找不到那兩個嘉賓。聽說那兩個人是群眾演員,他們在北影廠呆一天是50元錢,上我們節目的收入要高很多。他們打電話過來說自己的故事,節目主編也沒辦法判定真假。”
現在,李靜決定《情感龍門陣》多做一些新聞媒體已經報道過的故事,避免“上當受騙”。在青海衛視開設的形式類似《娛樂麻辣燙》的談話類節目《今晚好聊》也多聊社會新聞話題。在新開播的《靜距離》裏,李靜則收起麻辣態度,連語速都溫柔平緩了很多,她說:“我還是準備走關懷路線。”
江湖兒女
“你丫是那種人嗎?”
1992年進入北京電視台,3年後進入中央電視台,1999年離開央視,籌建自己的公司。李靜在演藝圈人脈頗廣。而她的丈夫黃小茂———當年的校園民謠領軍人,現在的華納唱片總經理,比她資曆更深。兩人的資源加在一起,為李靜做名人訪談提供了不少便利。
在關於王菲和李亞鵬的女兒的謠言滿天飛的時候,李靜把李亞鵬的經紀人馬葭請到了《娛樂麻辣燙》,談“小菲女”唇裂真相,為這個新生節目贏得不少關注。“王菲和小茂是從小玩到大的朋友,很熟。”李靜說。而她自己與景岡山的太太馬葭也頗熟識。
但是節目做多了,她發現跟明星太熟也未必總是好事,周迅那次就是一個例子:“她把生活中的隱私都向我敞開,她住哪裏,家是什麽樣的,感情是什麽樣的,我不能到電視上把這些都貢獻出來。”
“我特別想知道奧普拉生活中跟那些明星關係是不是也很密切。”李靜說,“我認為好的主持人不應該和明星走得太近。”
李靜把自己的朋友分成幾個圈子,明星是一個特殊的圈子,她不會與他們深交,真正能建立友誼的,是和那英、買紅妹組成的“媽媽團”。三人的丈夫也是朋友,但是三人通常是自己帶著孩子、保姆來聚會。“我們一起吃飯。吃完,阿姨把孩子帶走,我們就一起去蹦迪,做一次身體‘排毒’,晚上11點多,就各回各家。說的都是老娘們兒之間的話。我們也叫‘怨婦團’,因為基本都在罵自己的老公。”李靜哈哈笑著說。
比起明星,李靜更多的好朋友是娛樂圈的幕後從業者。在《娛樂麻辣燙》裏嘴下不留人的秋微、蘇威都是李靜的好朋友。
“他們都有性格缺陷,專愛說你不愛聽的話,一點麵子不給。但他們善良、有正義感、有好惡。我們一起去五星級酒店,他能特別大聲地打嗝。我做不到,但和他們在一起我特別高興,有一種踐踏、挑釁,惡作劇的感覺。”李靜說。
結交這類朋友,始自李靜的高中時期。“我上學時候,你要不讓我當班長,我就是最搗亂的那個孩子,我決不做中間的。”李靜說。高中時,她什麽“領導幹部”都沒能當上,很快從一個沉默寡言的孩子轉變成“壞學生領袖”:別人忙高考時,她卻買了雙回力牌球鞋,在家裏練霹靂舞。
到北京電影學院進修的時候,她和一幫文藝青年喝啤酒、吃花生米、看悶片兒,聊弗洛伊德、伯格曼,在走廊裏跳鬥牛舞。
畢業後本來在電視台工作的李靜,常常被這些一心想著拍地下電影的同學嘲笑:“他們特別看不起我,說你真傻,整天在電視上穿著西裝說那些話,你丫是那種人嗎?”
在同學的攛掇下,李靜花3萬元錢從香港買了一個劇本,《跳樓爸爸》,“找誰誰都不投資,說你這跳樓都得動用消防隊,投資太大了。”
電影做不成,李靜開始琢磨做《世界電影精彩片段賞析》:“我自己租了碟,倒成帶子,我們同學剪,剪完自己研究、自己配音,連一東北腔的都來配音了。做出20集,分喜劇片、言情片什麽的。還花了一萬五請一個大師做了片頭。做完我就拿去電視台發,一個台都沒賣出去。”
經曆了這些失敗之後,還跟著外號“李沒準兒”的李靜一起折騰的,都是她的鐵哥們兒。這些哥們兒也就成為《超級訪問》的最初班底:“當時都是感覺沒什麽本事,也沒什麽正經工作,但後來都是大製作。我的舞美,後來是《金粉世家》的舞美。我的攝影,後來專門拍MV的,很有名。”
江湖本色
自由就得受累
李靜剛下海單幹時,中國電視業的個體戶還很少,她和《娛樂現場》的製作人王長田、《歡樂總動員》的製作人董朝暉都屬於第一批吃螃蟹的人。其中,“李沒準兒”的這個公司初始規模最小,竟意外地存活了下來。據李靜自己說,目前播出的5檔節目(北京電視台《超級訪問》、重慶衛視《情感龍門陣》、青海衛視《今晚好聊》、華娛衛視《靜距離》、旅遊衛視《美麗俏佳人》)都在賺錢。
下海之前,李靜在中央4套的《歡聚一堂》有份頗為清閑的工作。但是她天性就不喜歡清閑。她也競選過《正大綜藝》外景主持之類,卻並未成功,更加覺得前途渺茫,甚至得了抑鬱症:“我是認同感特別強的人,特別想被事業需要,被別人需要。在央視,我一周就上半天班,把一周的串詞都錄完了,我就沒事幹了,我能不抑鬱嗎?”
第一期《超級訪問》,尹相傑采訪出爐之後,李靜大為感慨:“之前我做了8年主持人,都是在用脖子以下說話,沒用腦子說話。每天就是:‘春天來了,花兒開了,鳥來了,讓我們來聽一首歌曲吧。’你問我剛說了什麽,我不記得。但是《超級訪問》讓嘉賓感動,也讓我感動,我才發覺,主持是一個多麽美妙的事情。”
剛開始做《超級訪問》,李靜也有些找不著娛樂的感覺。她和搭檔戴軍找到市麵上能找到的各種娛樂節目,學習怎麽搞笑。當時她“憋著渾身的勁去娛樂,其實又怕自己不好笑,又怕嘉賓急,就發懵。人越沒底的時候就越high(興奮),差不多能跳起來了。其實心裏都快哭了,特別不娛樂了。”
現在李靜覺得自己找到了娛樂的感覺:“真正的娛樂應該是心平氣和的,可以隨意調侃”,但8年的主持習慣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過來的:“剛開始做訪問那會兒,這邊跟嘉賓聊得挺高興的,突然我就會特正經地來一句:‘請看大屏幕。’”
對於李靜來說,真正難的是錄影之前的準備和錄影之後的推銷,這是她以前從沒接觸過的。
《超級訪問》的第二期節目,嘉賓是朱時茂。朱時茂的助理記錯了時間,就在錄影前一天,朱時茂要去外地演出。
“你知道‘晴天霹靂’四個字嗎?就是那感覺。我鼓起勇氣給朱時茂打電話。我說這是我第一個節目,是我生命中一件大事,我們已經快崩潰了,而且有二百多個觀眾,你不來,我沒辦法交代。他後來說,你給我改到第一場,我把飛機改到10點。結果就做了。”
當《愛的代價》音樂響起,朱時茂在軍區歌舞團的老戰友突然出現在舞台上,李靜看到朱時茂坐在那裏,“歪著脖子,眼淚撲通就掉下來了”。此時的李靜也已滋出了眼淚:“我也是為自己哭。我當時28歲,借錢特別難。我覺得旁邊有錢人特多,就是借不到。因為我給人特別不靠譜的感覺。最後一個好朋友借了10萬,在西城區一個職工大學搭了個景。”
節目製作之後的推銷,靠的則是李靜一個朋友提供的一張電視台聯係名錄,挨個去打電話。《超級訪問》雖然很快被北京台買下,但北京台是用廣告時間與李靜置換節目,於是她又得四處去找廣告客戶。
到現在為止,《超級訪問》與北京台仍是維持交換廣告時間的協議。李靜的其他4檔節目則是與委托電視台簽收視率,電視台提供基本製作經費,並給出一個基準收視率,如果李靜的節目超出預定收視率,會按比例得到獎金,反之,就會被按比例扣錢。據李靜自己說,她還沒有一個節目被扣過錢。
江湖恩怨
“我很怕別人說我變了”
李靜的“折騰”生涯,開始於一部叫做《哀樂江湖》的電影。1991年謝添在李靜的老家張家口拍攝這部電視劇,已在當地電視台做播音員的李靜被推薦去演了一個小角色。
“謝添特別有意思,他當時跟我說:孩子,你不是屬於這個地方的人。他說我應該考電影學院。”李靜已經記不清楚那個電影的內容,卻記住了這句話。1992年她報考北京電影學院導演係進修班未遂,卻意外地被文學係進修班錄取。
這以後的經曆,被李靜總結為:“從河北師範大學音樂係畢業之後,我風風光光分到張家口電視台,上來就做主持人。然後北京台、央視三級跳,一路綠燈。我在北影做學生的時候,天天跟我同學到和平飯店喝咖啡,到賽特超市買東西,鍋都有好幾個,那時候特流行送鍋。因為我畢業之前已經在北京台做記者,很能賺錢。”
細究下來,李靜承認自己的經曆不像開始說的那麽順。李靜申請停薪留職去北影進修時,當地電視台負責人不同意。20歲的她撂下一句狠話走了:“你讓我走,將來我回來感謝你。你不讓我走,你就是一塊絆腳石,我踢開你也得走。”
雖然得到一份看起來體麵的工作,可以去五星級飯店喝咖啡,但是她一個月賺一千多塊錢差不多也都花在這上麵了。
“人最難受的不是饑餓,是卑微。我一直活得很驕傲,小的時候一直覺得自己是校花,被關注。在北京突然活得很卑微,被人戳來戳去的,老拖著行李搬家,還被性騷擾,各種莫名其妙的事情發生在生活中。”李靜說。
畢業後的三四年間,她搬了10次家:“經常是強迫我搬離。有一次我在外地采訪,人家就把我的東西往倉庫裏一扔。我回來就跟他們打了一架,說:你憑什麽闖入私宅?”
性騷擾是當時另一個痛苦的來源。據李靜說,曾有一個小組長總是對她做性暗示,“他給我舉例,說誰誰從了他。但是我就是不從,所以我就屈辱。”得不到好處的小組長常常為難李靜,故意讓她加晚班,有次晚上騎車,李靜路過一個沒井蓋的陰溝,摔得鮮血直流,至今腿上還留著一道疤痕。
後來這事被她曾得過五一勞動獎章的母親知道了,母親一拍桌子,帶著她就去找台領導,舉報了這個小組長的行為。事情雖然得到解決,但李靜還是決定離開這份工作。
李靜說:“我不會報複人。我記得這些是為了警示我自己,不要成為迫害別人、為難別人的人。現在我們公司一百來人。我不想有意犯這個錯誤。”
所以當她看到有人在她的博客上留言,說她在《美麗俏佳人》裏,讓另一個主持人金海心給她捏肩膀,作威作福時,她很往心裏去,每當金海心要來捏她時,她都要立刻捏回去:“我很怕別人說我變了。因為人可以發生這種變化。”
“其實演藝圈挺可怕的,如果沒有好心態,你肯定會想,老子一定要出人頭地。不出名的歌手可能唱10首歌才掙1000,大牌一首歌就20萬。如果沒有好心態,會很痛苦、焦慮。所以我不要讓孩子再做藝人,我希望她開朗、幸福、知足。”李靜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