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州“校長家訪遭家長割喉”追蹤：慘案尚未結束

靈昆中學的畫廊裏，貼滿了悼念黃玉生校長的文章和照片。 跨過一座長長的大橋，就到了坐落在浙江溫州海島的靈昆鎮。這段時間，因為一起“家長殺死家訪校長”的事件，鎮上的靈ブ醒?蝗懷閃巳??溝恪?p>　　11月29日，距案發已經18天。但是，靈昆中學的校園依然籠罩在凝重和悲涼的氣氛中，陰沉的天氣加劇了這種沉重。 　　更讓人痛心的是，有些不該發生的事情還在繼續…… 　　懸疑———慘案的起因到底是什麽 　　學校圍牆的水泥柱上，貼著一張張標語，類似“如果心靈受到侵害，學生就會不健康”。校園內停滿自行車的櫥窗裏，掛著一張張悼念校長黃玉生的公告，孩子們稚嫩的筆跡寫著：“黃校長，一路走好”。 　　一位校長，竟是以這樣一種方式離世，這在社會，尤其是靈昆中學的教職工中，激起了極大悲憤。 　　事情起因於11月8日的一件事。那天，靈昆中學一位支教的林老師正在初二(3)班上數學課。學生小強、小明與小傑在課堂上吵鬧不休，被林老師拉到辦公室，途中遇見黃玉生校長，校長將孩子們帶到自己的辦公室裏，對他們批評教育了一番…… 　　這個過程中，是不是發生了之後引起紛爭的“校長打了學生一巴掌”的情節，至今，當事的3個孩子說法不一。但是，當黃玉生讓孩子們回家反思的當天下午，小強的父親鄭緣波給黃玉生打來電話，責問“為什麽打了小強一巴掌”，要求到醫院就診。據說，黃玉生對此進行了否認，引發了小強爺爺的不滿，還專門到靈昆鎮政府反映校長打學生，要求學校予以賠償。 　　據靈昆中學政教主任陳成堯介紹，第二天上午，因為鄭緣波再次打電話到學校大罵黃玉生“打人”，校長決定和陳一起去家訪。在小強家，陳成堯問了小強幾句話：“頭暈嗎？”“暈。”“感到惡心嗎？”“沒有。”曾在老山前線當過衛生兵的陳成堯，判斷小強沒啥大問題。不過，為了確保孩子沒事、家長放心，校長隨後陪同小強去了醫院。 　　來到龍灣區第一人民醫院門口，鄭緣波改了主意，堅持要去溫州市兒童醫院。黃玉生也同意了。“到兒童醫院時，已是正午11時30分，門診不掛號了。校長找了家飯館，請我們3人吃中飯，當時氣氛還比較融洽。下午做了腦電圖，醫生說一切正常。由於不能馬上做CT，我們與醫院約定11月11日下午再來。校長繳了費後還對小強父子說，不能讓你們空手回去啊，又請醫生開了高價補腦藥交給小強。”整個過程都在場的陳成堯介紹道。 　　“11月11日下午，黃校長先改好卷子，看看其他老師還在改卷，就一個人去小強家，準備帶孩子去做CT，並想與鄭某進一步溝通交流，讓孩子回校上課。誰會想到……”陳成堯說著就哽咽了。 　　《溫州晚報》記者馬麗文曾在案發後接觸到了小強。小強描述了那“想不到”的一幕： 　　“下午大約2時10分，校長打電話給我阿大(溫州話，指“爸爸”)，說要來家訪。3時左右，校長來了，臉上笑嘻嘻的，跟阿大聊了幾句後就要帶我去做CT。阿大說CT不做了，並與校長在家門口爭了起來。校長堅持說自己沒打人。阿大就說到屋子裏找我對質。進屋後，校長還笑著遞給阿大一支煙，但阿大把煙扔了回去，突然操起菜刀頂住他的脖子，問：‘你到底打沒打我的兒子？’還要校長寫下承認打過我的字條，校長說沒打，不肯寫。阿大就突然用電線圈將校長的脖子勒住拉緊，校長此時呼吸困難，立即變了臉色，並開始本能地掙紮，但阿大揮刀就砍向他的右脖，我一看勢頭不對，邊叫‘不可以不可以’邊伸手去擋，第一刀剛好砍在我左手上，我痛死了，就跑出去找爺爺包手，後來……” 　　“後來”的結果是：校長黃玉生被割喉而死。 　　陳成堯尤其想不通：“如果校長不負責任，他又何必非要親自去處理這件事？如果不是一位愛惜自己和學校榮譽的校長，他又何必一定要去和家長講清楚？也就不會遭遇不測。” 　　黃校長究竟有沒有打那一巴掌？現在看來，隻有在最後的司法裁定中才能徹底弄清。不過，無數人難以接受的是：“就算黃校長打了孩子一巴掌，難道就要用生命的代價來彌補這個錯誤嗎？”靈昆中學一位老師這樣問。 　　11月29日，記者來到小強的家。那是一間低矮簡陋的房子，屋簷高不足兩米，伸手便可觸及，房屋麵積大約隻有20平方米。木門緊閉，台階上、房前，有一片片新澆的水泥。旁人介紹，當時，就是這裏灑滿了塊塊血跡。 　　據鄰居大嫂介紹，小強的爸爸身體長期有病，沒有固定工作，是低保戶。家裏就靠小強母親以裁縫打工的收入為主要生活來源。據說，38歲的鄭緣波近10年裏生了5次大病，胃出血就有3次。胃穿孔的手術還是到上海做的。家裏經濟狀況很是拮據。 　　小強的母親直歎氣，鄭緣波本身脾氣不好，前不久還將她打了一頓，打得小強媽媽躲到娘家20多天。 痛心———竟有個別學生還在撒野 　　然而，讓靈昆中學老師痛心的事卻還在發生。 　　11日15日上午，因校長被殺而停課兩天的靈昆中學恢複上課。依然沉浸在失去校長哀痛中的教師們含著眼淚走上講台。該校初二一名叫小飛的學生竟以買鞭炮“慶祝”為由，在校門附近攔截同學，要求每人“募捐”1元錢。一位女教師接到同學的報告後忍無可忍，在上課時對學生憤而斥責：“這簡直是禽獸行為，太沒人性了。”小飛聽說之後，竟操起一條三角鐵，衝進教師辦公室去打那位女教師，被人拉住奪下後，他將一本書狠狠地砸向那位女教師頭部。當教育局有關領導要他解釋時，他竟然叼起一根燃著的香煙，說：“我想罵就罵，想打就打，你們管不著。” 　　“是什麽讓孩子如此冷漠、殘酷，如此漠視生命？”許多老師心寒不已。 　　小飛的所為，隻是校長死後的靈昆中學校園和靈昆鎮出現的一個小插曲。但的確反映了當地師生緊張的關係。 　　靈昆中學的教師告訴記者，過去，校內也發生過政教主任家門被學生搗毀的事件，校外常有教師被毆打。然而很多家長在孩子出現問題時，不分青紅皂白一味為子女護短，甚至惡語傷人，無理取鬧。 　　陳成堯很無奈。“由於不允許學校開除學生，對屢教不改的學生隻能處分，但處分有什麽用？就算開除了，也是把孩子推給了社會，這是不負責任的。”在他看來，完整的教育體係包括學校、家庭和社會。在靈昆鎮，家庭教育和社會教育相當薄弱，家長也習慣把孩子完全推給學校，讓學校不堪重負。“小強有時被小飛等人欺負，家長就會責問並怪罪學校。但若是小強欺負了其他同學，家長就說，‘都交給學校管了還要我管什麽？’” 　　一位多年從事高中教育的教師告訴記者，從表麵上看，黃玉生校長被殺害很偶然，卻反映了校園暴力威脅下的教師窘境。據說，目前在一些中學，特別是在教育基礎相對薄弱的中學，個別學生無心向學，不服從教師的管理，有的甚至發展成為勾結社會惡勢力，帶著刀具進校當眾耀武揚威，嚴重威脅了教師的生命安全。 　　反思———孩子怎樣才能健康成長 　　家長們的態度，同樣讓老師傷心不已。 　　校長死後，一些老師因悲痛難忍而無法上課。教育局特地從其他學校借調老師支援，但一些家長卻抱怨起來，擔心會耽誤孩子的學習。陳成堯氣憤地說：“如果是你們的親人或同事死了，你們會怎麽想？” 　　靈昆島以海產品養殖為主，素以民風純樸著稱。靈昆中學雖然辦學條件簡陋，但校風一直不錯。近年來，隨著島上大橋的架通和經濟的發展，一些人開始變得冷漠和勢利。同時，許多學生家長紛紛外出經商或打工，把孩子留給祖父母或由父母一方撫養，家庭教育方麵的問題日趨突出，對校風有所影響。去年底，有幾個學生從外地某名校被勸退回鄉，進了該校，卻不思改過，一些家長因擔心孩子被欺負受威脅，甚至不得不轉校。 　　“孩子也是受害者，在家長殺校長、學生打老師的背後，是整個社會風氣的惡化。”一位老師講述了另一件事。小飛的父親與鄰居吵架後，竟要小飛叫人來“整”鄰居，於是小飛從外鎮叫來一幫十四五歲的孩子衝到鄰居家，把門窗砸了。“很多人把暴力當作解決問題的方法，這對孩子的負麵影響很大。”而對於校長的死，當地居民卻表達了令人難以理解的沉默，他們對於記者的采訪，無一例外以“不知道”的理由拒絕。 　　在校長室，記者看到黃玉生的工作筆記，上麵寫著：“今天早上，‘愛的主題’，大家看得很認真，一些事情，也可能發生在我們身上，教育一個人可不能急功近利，要引導、寬容、愛、公平。”“加強值班、值日，時間：周一下午，特別注意地段上、校後、寢室、角落、人頭集聚處，都得巡視……”“給處分的學生以希望，告訴他們，表現好的可以取消處分的。”“希望”兩字下麵，被黃玉生重重地劃上兩道橫線。 　　“如果整體環境不好，如果家庭教育和社會教育缺失，學校教育怎麽可能做得好。”美術教師鄭老師說，“校長常常說沒有教不好的學生，在目前的靈昆中學，這隻是個美好的理想，並不實際。” 　　如何才能教育好那些孩子，這對於靈昆中學的老師來說，依然是個難解的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