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實錄:享受身體歡愉時我在思念另一個人

文章來源: - 新聞取自各大新聞媒體,新聞內容並不代表本網立場!
(被閱讀 次)
餅幹人在冬天的時候永遠是一身的黑色,黑色皮衣黑色皮鞋黑色墨鏡,和流氓相仿,以至於在地鐵上,沒有人敢和我搶座位。然後他輕輕地把褲腿卷起一點點,我看見一雙淡黃色蠟筆小新的襪子。   餅幹人是我最好的男性朋友,之所以稱他為餅幹人,乃是因為他總是不停地吃餅幹,並且不發胖,按照人類既定的生理法則來說,這似乎很難說通,除非說,他生來就是餅幹人。“幸福的世界完全不同於不幸福的世界。”這是餅幹人常常說的話,他似乎深諳此道,卻總沒有見他能夠持續長達一個月以上的快樂。在我眼裏,餅幹人和一頭妄圖自殺的驢子沒有兩樣,可愛又悲傷。   餅幹人22歲,會擔心吹風機把他吹走,會擔心路燈使他從此變成色盲——不過,多餘的擔心總能看到此人心底的某些東西,比如說,他對死亡的態度。   我曾經喜歡過餅幹人,他的神經質和地球人有很多迥異的地方,我想,關於情感的軟肋,大概沒有別的同齡人能夠比他了解更多。餅幹人永遠生活在自己的身體和位置之外。一直以來,我都對這樣一件事情抱有遺憾,即:餅幹人最愛我,但是我不愛餅幹人;或許這種感情算不上愛情,但他絕對能夠為了我去背叛他眼前的愛情。在生活裏,餅幹人是我的救命稻草,如果我要找一個人陪我做一件無比瘋狂的事情,我就會直接跟他說,他在5分鍾後就會同意:“珊珊,永遠隻有你,才能讓我走到理智之外,永遠隻有你,才能讓我聽到空氣裏頭的電流聲。”   我有我的愛情,但這似乎並不妨礙什麽,我自己在這邊要死要活,他仿佛得到心靈感應一般,會在網上告訴我他昨天吃了幾十顆安眠藥,但是早上卻醒來了。我們兩個呆在一起的時候總是不多,但隻要呆在一起,就仿佛一個蒸籠裏同時放置了壽司與餃子。   餅幹人在冬天的時候永遠是一身的黑色,黑色皮衣黑色皮鞋黑色墨鏡,和流氓相仿,以至於在地鐵上,沒有人敢和我搶座位。然後他輕輕地把褲腿卷起一點點,我看見一雙淡黃色蠟筆小新的襪子。餅幹人說的笑話總是能夠讓我笑得完全不顧旁人的怪異眼神,不過他也說:“我的女朋友沒有一個喜歡聽我的笑話。”   關於欲望,我總是想得太多,相反的,餅幹人對此無動於衷。在一個巨大的遊泳池裏,他一定要站在左邊。雖說平庸的東西讓人心情平靜,奇異的東西讓人惴惴不安,但餅幹人終究在不停地走來走去,好像要把整個太陽係都走完。   我很愛一個男人,可是和世俗的愛情一樣,由於過分的愛,我總不經意地就掉進自己心靈中的黑暗帝國。生不如死,絞盡腦汁,度日如年。餅幹人從來沒有放棄過對我的追求,不過這一次,他竟然沉默了一年。那個男人暫時離開了我們的城市,或許他早就忘記了,在他離開的這段時光裏,有一個很重要的日子,那是我和他在一起一周年的紀念。下午5點的時候,我決定要在第二天早上抵達1000公裏外的W城,當時天氣陰冷,似乎有不祥預兆。我就給餅幹人打電話說,陪我去W城吧,他說,你說的是真的麽?我說是的,而且馬上就動身,他就一口答應了。   對於餅幹人,我從來沒有做錯過任何推斷。餅幹人依然是全身黑色,隻是不知道他的襪子是蠟筆小新還是櫻桃小丸子。的確,有一些東西是值得無限探索的,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們無限大。   在地鐵裏,他告訴我:“我最近喜歡上了一個女孩子,是真的非常、非常喜歡的。”“哦,果真如此?”“嗯,這個女孩子和你特別特別的像,簡直就是你的複數形式。我對她好得史無前例,當然目前她也相當喜歡我。這次和你出走3天,真不知道該怎麽和她交代才好。”   我有點自責。然而他既然說那個女孩和我如此雷同,我就問了他幾個問題,果然那個女孩子和我非常相似,相似程度幾乎讓我想把她也拉到火車上。於是我能夠想到餅幹人對那個女孩喜愛的程度。   在火車上,餅幹人對我說了一段讓我一輩子也無法想明白,也無法忘記的話:“我們等待戈多,而戈多永遠不來。旅行是人人都可以實現的夢想,但並非所有人都能隨時隨地地拔腿奔到1000公裏之外。為了你,我可以對自己最愛的女孩子撒謊,但是我卻連一句騙你的話都沒有說過。有些事情從一開始就成了記憶——我的意思是,有些事情,開始就是記憶本身,而不是慢慢地變成記憶。”   到了W城的時候,我看見了他,而事實和我預料的相差不過一公裏:他沒有想起那天是什麽日子。我的心頓時喪失了除生理功能外的其它所有部分。人在做夢的時候,就像個饅頭在發酵。餅幹人不知我此行為何,他同樣不知道。   住進了賓館,餅幹人說要出去買一盒煙抽抽,他是要空出時間讓我和那個人單獨相處。餅幹人出去之後,我和他在房間裏很是熱烈了一回,但我能夠發誓說,這是我唯一一次在享受身體歡愉之時,又想著另一個人。   下午,我們一起開車到了長江邊,這是我和餅幹人說好的,此次旅程中務必要看的一個景致。那天的景觀很讓人滿意,因為和我想像中的非常吻合。天空的密度很大,呈現出高感光度膠片的顆粒狀。餅幹人看到了長江,感到很高興。我和餅幹人一起看到了長江,我也很高興。餅幹人百感交集的樣子,似乎這是他此次旅行中唯一得到的實實在在的東西。   晚上,3個人一起吃火鍋。南方的番茄讓人覺得分外可愛,即使被燉煮著,也在高聲地哈哈大笑。他問我為什麽似乎很不高興,我說“身體畢竟不是我,身體有身體的脾氣。有些字,看著看著,就覺得不認識了”。我不知道一個自己最愛的男人不了解自己的想法,這是好,還是不好。但身邊坐著的知心人,絕對不會因此沾沾自喜。   W城當地盛產一種酒,我在吃火鍋的時候喝了很多。就我的理解而言,喝酒是一種非常規的自我啟動方式,就像自己把自己的某個開關打開,接下來就能以一種常人都能理解的方式去說一些他們平時無法理解的話。我哭得很厲害,我說本來以為他是我的天使,而我現在終於知道,天使是終將飛走的。餅幹人知道我在說什麽,我也相信當時他和我一樣,無比悲哀。   餅幹人也喝了很多酒,那種琥珀色的液體同樣賜予他某種力量,和我有一句沒一句地接著話。他說:“我在睡不著的時候,不止一次地想一個在北京周口店上住著的北京猿人,他會不會和我一樣正在失眠?”這不過是發泄隱藏的哀怨的某種小把戲,你大可不必因此而感到不快。隻不過那個晚上,我比沒吃早飯就做仰臥起坐還要疲憊。我們3個人睡在一間房裏,我和他一張床,餅幹人一張床。我一夜都無法睡著,看著身邊的他和不知道是不是真正睡著的餅幹人,我感到一陣失重。   第二天我們一早就坐火車返回,火車站裏賣的早餐從來都是虛有其表,我吃了兩口就惡心得不再吃,而餅幹人卻吃得幹幹淨淨,對於我點的任何菜,他從來都是吃光的,哪怕裏麵的菜是生的。   在站台上,隔著玻璃窗,我看見他沒有傷心,正如他在我們來的時候也不知道自己該為什麽高興。我和餅幹人擠上火車,他在窗外安靜地看著。一個人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很容易對眼前的情景做出錯誤的情感判斷,他就是處於這個尷尬的境地。我沒有責怪他的意思,對他人過高的要求沒有實現,這隻能責怪自己對人的考量不夠準確。接下來的12小時。餅幹人對我說,吃火鍋的時候,他看見那個人的眼睛裏閃著淚花,他說相信那個人真的就是我的天使。我問他你準備怎麽應付你的女朋友,他說晚上和女朋友一起看《海底總動員》。   這兩天的旅程裏,餅幹人始終不厭其煩地問我許多問題,然後他總會在得到答案的時候驚呼:“你和她說得一模一樣!”我就告訴他,我覺得你是真的喜歡她,那就好好對她,千萬不要又因為你的神經質而失去了。當然,餅幹人也常常把我的名字叫成她的名字:“小芸……哦,不,珊珊……”火車將要到站的時候,餅幹人仿佛很期待的樣子,大約是因為他看到我找到了愛情,他也不能對自己潦草對待。我們都很擔心他自己會在今天晚上穿幫,因為“小芸一旦知道真相,沒什麽可說的,一定會分手。”所以我也特別不安。直到兩小時後,他發短信告訴我,他們看完了《海底總動員》。   什麽是正當的生活?這永遠是一個秘密。在很多時候,我,是另一個人。如果說,生活當中沒有某些讓人窒息的玩笑,它就不足以令人如此瘋狂地痛恨或熱愛。一件事情與另一件事情的銜接,在有的時候就能夠展示出一種荒唐的錯位。   不過,可怕的是,它畢竟發生了。第二天,我收到來自餅幹人的短消息:“我和小芸分手了”。半個小時後,餅幹人在樓下光亮得有點過分的麥當勞裏等我。簡而言之,我們之所以不理解世界(或不夠理解世界),乃是因為這不是我們活在大地上該做的事情。什麽是你的好時光?餅幹人對此也無從解釋。   “事情到現在看來,還是非常讓我頭暈目眩。下午的時候,我把小芸送回宿舍,然後竟然脫口而出說了句‘珊珊,你快點回去,冷。’話音剛落,我就知道完蛋了,果然,小芸停住了腳步,然後開始哭。我很是茫然,不知道從何解釋才好,我也知道這時候什麽解釋都沒有用。我隻能說‘別哭了,小芸……別在這裏哭,多不好啊,小芸……珊珊……’然後就徹底完蛋了,小芸跑回宿舍,15分鍾後,她要她的一個朋友轉達了一個短消息給我,分手。”   我聽完之後也無比錯愕,餅幹人和我在W城的時候不也是常常把我叫錯成小芸的麽?隻是憑我的直覺來說,我知道這場分手絕對無法挽回。照常安慰了幾句,我們就前往最近的便利店,買了一瓶紅酒,還有一瓶巨大的酷兒蘋果汁。深夜裏,我和餅幹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寒風中,餅幹人一身黑衣,手上卻提著一瓶巨大的酷兒,讓我不禁心生暖意。   我們在家裏坐著。“如果有可能,我想往乙醇裏打一個雞蛋;在糖漿裏煎平魚;用液氮製雪糕。”餅幹人再次恢複了他非同尋常迷人的神經質。我告訴他,精神自救是我們唯一可以做到的事情,隻有心靈自救,才是真正的雪中送炭。我們都流淚了,或者是我,也或者是他,我不知道。我看著牆上的照片無法自拔,他又要再次孤獨地麵對一個非常理之中的世界,對此他一定感到無比哀傷。   他在淩晨3點的時候離開我家,他堅持不願意留下來,他說他寧願在大街上走走。餅幹人這樣悲傷,我還是第一次看到,當然,這也是頭一次我們在一起鬱鬱寡歡。我問餅幹人為什麽不繼續留下來喝點酷兒,反正接下來的幾個小時也是絕對無法睡著的。他說:“我如果繼續呆在這裏,恐怕會變成神經病的——不過,神經病倒也沒有什麽,無非隻是一種對話的破裂而已。”   幾天之後,他回到了家裏,我和他冰釋前嫌,互相達成了諒解,但我並不知道我們會不會繼續在一種深刻的誤解之中繼續這樣戀愛下去。而餅幹人繼續著孤獨的生活,腦子裏若有若無地閃現幾張他喜歡的臉。餅幹人有著驚人的意誌力,我之所以說他是驚人的,是因為這種意誌力的來源聽起來似乎有失邏輯,那便是他懷疑基本的存在,他始終是海德格爾的知音。   天氣越來越寒冷,很多在光天化日之下發生的事情也躲過了我們的眼睛。有燈的地方未必能夠讓你看清什麽;黑暗的地方,也未必就剝奪了你的視覺。W城的兩天旅程裏,我和餅幹人有24小時是呆在我們之前從未坐過綠色火車硬座車廂中,過多的愛和恨也都不那麽重要了。   後來回想起來,我不得不承認,青春期是最有破壞力的一段人生。幾乎所有的藝術家,都永遠活在自己的青春期裏。這種結論用在我和餅幹人的身上,似乎有點用力過度,不過又有誰知道,餅幹人的感覺並非如此呢?現在,餅幹人又經常和我說些神經質得漫無邊際的話,諸如:“如果我們哭得豪華一點,是不是鳥糞就不會禍不單行地砸在我們的頭發上?”“優惠套餐的漢堡包是不是超過了存放期限的?”“如果你用我的臉掀開翻蓋手機,那我就要用你的鼻子給我關機”……我從心底裏欣賞這種狂妄的思考。   餅幹人曾經送過一件畫滿了叮當的藍色T恤給我,他自己買的是一件畫滿了叮當的妹妹——叮鈴的粉紅色T恤。那時候的餅幹人活力充沛,麵對很多不可能的事情都蠢蠢欲動,實在是生命力的最好體現。我很懷念餅幹人的過去,也曾經嘲諷他說:“心髒要是不換的話,那注定是要失敗的。”但是餅幹人用他自己證明了很重要的一點:希望是一種精神上的拍打。   秋天會過去的,冬天也會過去的,春天也會,夏天也會。一想到這個,我就莫名地沮喪,但是隻有一件事情能夠讓沮喪的人能夠保有一些快樂——也有人因為同樣的原因而沮喪。   這個人就是餅幹人。說也說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