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訴人:楚凡,女,26歲,自由職業 記錄人:金報記者占錦麗 時間:2004年6月14日 地點:武昌某快餐店 當我坐在電腦前重溫楚凡的故事時,我的眼睛再一次濕潤了。 我不知道命運為何要如此殘酷地對待楚凡,給她美貌,卻又將無情的疾病塞給了她;痛苦時給了她一份愛,卻叫她體會了更多的痛苦和無奈。 楚凡說,有時候她會跑到郭明單位對麵的咖啡館,叫上一杯咖啡,靜靜地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等著,隻為了遠遠地看一眼從單位駕車出來的郭明。有時候,她會用街上的公用電話撥他的手機,接通了,卻一句話都不說,隻為了聽聽他的聲音。她說:“我可以克製自己不去找他,可我卻無法做到不想他。” 她和郭明,深愛的兩個人,卻都克製著不再聯係,隻因,他們相遇得太晚。 我是多麽舍不得他離開 我的初戀男友徐斌是個警察,我們談了3年戀愛,連戒指都買了。2001年,為了在單位分到房子,我們打算先把結婚證領了。做婚檢時,醫生突然非常嚴肅地讓我把家屬喊來,我問他怎麽回事,他卻說:“你還太小,不懂。”我隻得讓徐斌進去了。他出來後,把我一摟,臉色平靜地說:“醫院的證明已經開了,我們盡快結婚吧,越快越好。”我很奇怪,就騙他說我還沒玩夠呢,不想現在就結婚。可他就是什麽都不說。 沒過多久,我們單位組織了一次婦檢,我這才得知,我的子宮裏長了個瘤子,還無法確定是良性的還是惡性的。醫生說,最好的治療方法是切除子宮。我一下子癱在了椅子上。 徐斌說不管我怎麽樣,他都要娶我。我覺得,自己以後是活是死都無法確定,幹嗎要拖累他呢?而且,他又是家中的獨子。我想離開他,可是徐斌卻不肯。於是,我故意用惡毒的話激他:“跟你在一起,我什麽都沒得到。我下班你沒接過,上班你沒送過,你盡到一個男朋友應盡的義務了嗎?別人談朋友都那麽幸福,我不想再受這份罪了。”但他就是不氣不惱。 有一天,我表弟來看我,正好徐斌打電話過來,我靈機一動,讓他馬上過來。當他出現時,“碰巧”撞見我正“親熱”地給表弟整理頭發。他沒見過我表弟,果然非常生氣。等我表弟走後,他說:“他還是個小男孩,能承擔你嗎?你要考慮清楚!無論如何,先把病治好,然後你想怎樣就怎樣,好嗎?”我說:“我隻想在有生之年盡情享受。”他生氣地罵我在胡鬧。 我以為我們之間就這樣完了,誰知3個月後,徐斌跑來問我:“你清醒一些了吧?該收手了吧?”我卻說對不起,然後把他送給我的東西全部清出來,打了個包,遞給他,說:“我已愛上了別人,而且已經跟他住到一起了。”徐斌愣住了,狠狠地盯著我,然後,揚手重重地打了我一巴掌,一句話沒說,扭頭就走了。 他剛轉身,我的眼淚就流了下來。他不知道,我是多麽舍不得他離開。家人一邊陪著我落淚,一邊忍不住數落我:“他並不嫌棄你,你何苦要這樣呢?” 可以借你的肩膀哭嗎 離開徐斌後,我的心情很低落,10月份,一個人跑去杭州散心。回來的火車上,我沒有買到座票。可能是我用武漢話講了個電話吧,後來,一個中年男人用武漢話對我說:“丫頭,坐到我們這邊來吧。”這個男人就是郭明。 火車站一別後,我們各奔東西。 也許世界真是太小了。3個月後的一天,我到一家酒店吃飯,竟又遇到了郭明。他和同事就坐在我鄰桌。我們點頭打了個招呼。 他們吃完先走了。服務員清台子時,我發現他同事的包忘拿了,便以朋友的身份拿了過來,吃完飯追到他們單位去了。在火車上時,我注意到他的行李箱上印有他單位的名稱。 跟他們單位的門衛交涉時,我才發現我根本不知道他叫什麽,隻得失望地回來了。第二天,我查114問到他們單位的電話,打了過去。沒想到就有那麽巧,接電話的人正好是他。他一聽到我的聲音就說:“我知道你是誰,我也知道你會找我的。” 他告訴我,同事的包裏有非常重要的文件,如果找不回來,會給單位和個人造成極大的損失。為了感謝我,他請我吃飯。 吃飯時,他看我臉色很差,問我怎麽回事。那時候,我還無法從與徐斌分手的陰影中走出來,加上在做治療,所以身體很虛弱。我隻簡單地告訴他我跟男友分手了。飯後,他說送我回去,我覺得跟他不熟,不想讓他知道我住在哪裏,於是對他說我現在還不想回去,讓他自己走。他卻說他也不想回家。他說:“這樣吧,我們把自己心裏想去的地方寫在紙上,看是否一致。”結果,我倆寫的都是東湖。 那天晚上,我們開車在東湖兜風。車在湖邊的小路上靜靜地滑行,我倆都沉默無語,一任晚風輕拂著我們的臉。久違的安寧悄悄降臨了我的心。 我們成了非常談得來的朋友。我從沒問過他在單位是幹什麽的、收入多少等問題,卻感覺我們是那樣地了解和默契。他的一個眼神、一句簡單的話,就能讓我感到安穩和力量。 有一天,我們正在一起吃飯時,媽媽給我打來電話,提醒我今天是徐斌的生日,是不是該給他打個祝福電話。我心裏很想打,卻害怕一個電話又牽起了我們的關係,所以就忍著沒打,可是,心情卻一下子糟透了。飯後,我讓郭明帶我去森林公園散散心。 在森林公園走了半天,我的心情還是沒好起來。郭明說:“丫頭,你太壓抑自己了。有什麽不高興就哭出來吧。”我問他:“能不能借你的肩膀靠一下啊?”他說:“你想靠多久就靠多久吧。”我再也控製不住自己,任眼淚流了個痛快。哭過後,我感覺舒坦多了,竟不知不覺地靠在他肩上睡著了。直到他的手機響起,我才被驚醒。 我們就這樣走近了。我問他:“我們這是怎麽了?怎麽隔一段時間不見就想了呢?”他說:“該來的就讓它來吧,別太難為自己了。” 請給我一個小孩吧 認識一年之後,我們走到了一起。 以前,郭明晚上很少出門,從來不在外麵過夜。我不願他因我而毀掉了家庭的安寧。一看時間不早了,我就對他說:“快回家吧,你老婆已經為你把路燈打開了。”他說我太善良了,這個樣子以後會吃虧的。有時候,他想留下來陪我一夜,我就把他往外推。他歎氣問我:“你怎麽不知道把我爭過來啊?”我說:“我沒想過要拆散你的家庭,也沒想要得到什麽,爭什麽呢?”他動情地說:“如果還有40年的人生,前20年給我老婆,後20年給你。”我說:“除非你老婆拋棄了你,我才會接受。” 他曾告訴我,他們一家已經申請了移民美國,正在等簽證。後來,他說他不想去美國了,因為放不下我。我勸他,他說:“那我至少得為你做點什麽才行。”我想了想,說:“可以啊,求你一件事,你一定得答應。”他說沒問題。我說:“請給我一個小孩吧。” 我的瘤子是良性的,但醫生說,盡早切除最安全,保守治療隻是控製它不長大而已,時間拖得越長,瘤子病變的幾率就越大。這也就是說,時間越長,我能做母親的機會就越小。可是,我是那樣喜歡小孩,特別是在病後,走在街上看到嬰兒,我都會忍不住上去摸一摸。 我向醫生谘詢過我能不能要小孩,醫生建議我不要生,因為會有生命危險。但是,我想做母親,我想要一個郭明的孩子。見我堅持,醫生隻得叮囑我一定要與他們保持聯係。 當郭明知道這一切後,他同意了。 我懷孕了。郭明說他更不想去美國了。 我告訴了媽媽,求她讓我做點自己想做的事情。她歎著氣答應了。她不忍心把我往死裏推。 我變得小心翼翼,不穿高跟鞋,也很少上街,生活日用品都是郭明給買回來。每次,他都是等我睡著後才回家。每天,我還沒下班,他就幫我把飯做好了,有時候實在等不著我回來,他就先走了。 那段時間,我總是做一個同樣的夢:在草坪上,一個小姑娘喊著“媽媽”向我跑來。治病是“三分靠醫生,七分靠心情”,連醫生都說我氣色好了。我自己也感覺好像病沒有了。 但是,醫生一直在勸我不要這個孩子。因為,懷孕前4個月是嬰兒長大腦的時間,這期間打針吃藥對小孩大腦的發育影響很大。懷孕後,我還是在做化療,隻是用藥減少了。我問醫生,小孩子會不會百分之百是癡呆,醫生說不是的。我說:“隻要有百分之一的希望,我都願去嚐試。”我想,如果做B超發現小孩有缺陷,我再打掉也不遲。 但是,醫生的話還是讓我心裏有了猶豫。 郭明給了我一個18萬元的存折,讓我去買套房子。他說:“我兒子有什麽樣的條件,我都要一一給你的小孩,唯獨一樣我給不了———全部的父愛。”我一直沒買。我想等到懷孕五六個月檢查時,如果孩子是正常的,我就買房子,愛他一輩子;如果小孩不正常,我就打掉,把錢還給他。 但是,等待結果的日子最難熬。我心裏對這個孩子真是一點底都沒有。有時候我想,我自己就是個不健康的人,如果孩子生下來是個殘疾兒,豈不是把我媽和郭明給拖累了嗎?而且,這樣做對小孩也是不負責任的。 我跟郭明商量,他說決定權在我,他已沒有發言權。後來,他見我成天擔憂,就建議我去問一下醫生,像我這種情況可不可以做試管嬰兒。我問了,醫生說可以。於是,我猶豫再三之後,決定不要這個小孩,等身體恢複一年後做試管嬰兒。 其實,還有一個令我猶豫的原因我沒告訴他:我不想他因為這個孩子而去不成美國。 我一個人去醫院做了引產。回來後,我哭得一塌糊塗。他似乎感覺我有事,連忙趕過來。一看到我,他什麽都明白了。他沒說什麽,去廚房做飯。但是我知道,他哭了。我能感覺到,他恨我,因為他跟我一樣都非常愛那個孩子。 晚上,我讓他回家,他不肯走。我硬把他推出去了。關上門後,我哭了。好半天,我感覺他沒走,於是打開門,他果然還站在門口。他有我的房門鑰匙,卻沒進來。 後來,他問我為何要這樣,我說不想他因我而留下來,他說我多慮了,他怎麽也不會走了,孩子沒有了,他今生都欠我的。 來世一定等在你必經的路上 我回父母家休息了一個月。他開車把我接回來,帶我去紙坊吃魚丸。看到有人放煙花,我們也去買了放。看著煙花刹那綻放後迅速地消失,我有些惆悵,說:“感覺我倆的愛就如煙花一樣,隻是那一瞬。”他笑著說:“傻丫頭,不會的。” 我沒想到我的話後來竟成了真。可能,我們兩個太好了,在愛的路上也走得太快了。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一個想法如煙花一樣突然冒出來:既然小孩子沒有了,我是不是該放手讓他回家了?我也是女人,這樣做對他老婆是不是太不應該了?如果不是因為我,他們一家是不是已經去美國團圓了?何不成全他們,讓我還是回到一個人? 第二天一大早,他給我送早點過來。我告訴了他我的決定,他問我是不是瘋了,是不是已經找到了自己的幸福,我說:“這一輩子我都不可能找到你給我那樣的愛。” 2003年底,我說:“我們還是結束吧,新的一年開始了,讓我們有新的開始。”他說:“你逼我幹嗎?我真的想留下來。你這個樣子讓我怎麽離得開呢?我恨不得天天守著你。” 元旦我是回父母家過的。他說好8號來接我,但是直到6號了,他卻一直沒跟我聯係。我給他發短信,他回了,說:我們還是分開一段時間吧。我覺得你說得很有道理,我們做這樣的事傷害的人太多,我不想再傷害別人和你。 我知道我真的要失去他了,但我沒想到這麽突然。我開始後悔跟他分手,他卻要我堅強麵對。 春節前,我把他給我的那18萬元打到了他的卡上,然後告訴他我要去上海了。他慌了,勸我不要走。我還是走了。元宵節的時候,我收到他發來的信息:天上的月圓了,但你的家不圓,我的心也不圓,回來吧。 他一直都在給我發短信,但他從來不說想我的話,我感覺他已經控製住了自己的感情。 因為在上海期間沒有做化療,我的病惡化了,一天要暈倒一兩次,我隻得回來了。 一走進家門我就看到,屋子裏一塵不染,桌上插有鮮花,還有他的字條。 我一個人住進了醫院。出院後我才告訴他我做了手術,他沒來看我,隻是發短信告訴我要注意休息。 我倆都在努力學會忘記。 5月底,我們見了最後一次麵。對望了有10分鍾之久,然後他說:“丫頭,你瘦了。” 我們又去了東湖。他問我好嗎,我趴在他肩上哭了,說我一直在想他。他也哭了,說:“我何嚐不想呢?與你的這段感情是我前世修來的。我到哪裏還能碰到你這樣好的姑娘啊?不圖錢不圖名,我能給的你不要,可你想要的愛我卻給不了!” 他告訴我,有時帶太太出門購物,不知不覺地就把車開到了去往我家的路上。他買的衣服,也全是我喜歡的顏色。 他掏出一張20萬元的支票塞給我,讓我自己去做點生意。我堅決不要。 我問他移民的事情辦得怎麽樣了,他說:“武漢有這麽多令我留戀的地方,我幹嗎要走呢?我不會走了。” 那天,我跟他約定,如果來世我變成一棵樹,我一定要等在他必經的路上。他說:“如果來世我比你到得早,我一定要等著你。這輩子,我欠你太多,來世,我要全部還給你。”(文中人物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