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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念我的父親

(2006-03-20 21:12:46) 下一個
                                                         懷念我的父親
       在我父親逝世一周年的紀念日之際,我的心情非常不平靜。父親的英容笑貌仍然不時地出現在我的腦海中。多少年來,他對信念的執著,對生命的熱愛,對生活大智若禹的態度都深深地感染著我,教育著我,使我漸漸地對生活、生命乃至人生有了更深刻的感悟。 回想起爸爸的最後歲月,那是在醫院的病房中渡過的。
       剛開始他隻是腿有點疼痛,我們隨及把他送到南京鼓樓醫院檢查。當時正值五一長假,值班醫生草草檢查後,開了點藥就讓我們回去。後來我們找了熟人才得以住院檢查。誰知這次住院後,我爸爸就再也沒能回過家,到死也沒能走出醫院的大門。
    “五一”長假後,醫院正常上班了,而爸爸的病情不但沒有一點好轉,而是每況越下,一天不如一天。後來更加嚴重了。當時,他被病魔折磨得死去活來,人日漸消瘦到脫了形。真的很難想象,一個身材高大、魁梧的男子漢,在最後的歲月會被病魔折磨得變成這個樣子。搶救時,他全身上下插滿了管子,上氣不接下氣,幾乎是用全身的力氣,甚至用小腹,大口的呼吸著。在南京最好的醫院的高幹病房,因為醫院規定呼吸機不能拿出重症病房,而父親當時的情形己不能再搬來搬去,身邊也不能沒有專人護理(因為重症病房是由護士統一看護,一個護士要管幾個重症病人,基本上都是二十歲左右的實習護士),隻好用著最原始的,五十年代生產的噴射式呼吸機來搶救。每一個見到的人都為之難過,落淚,真有生不如死的感覺。有醫生私下告訴我說,用這種呼吸機搶救的病人,幾乎沒有人能夠過來的,因為病人會大量失水。可是他仍然頑強地呼吸著,活著,活著。我們這些兒女們真是感到無比地心痛和無助。同時,也深深為之所感動和震撼。 我想起,當我給他擦洗身體的時候,看見他的大腿和小腿上有許多處子彈留下來的傷痕,甚至大腿根部都有一個槍眼,我看著他傷痕累累的腿,知道那是戰爭留給他的紀念,同時我也慢慢地明白和理解了他為什麽對生命如此的熱愛和執著。
          1940年初, 當時我爸爸還不到十八歲, 就參加了革命隊伍,參加了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想起他曾經對我們多次談到過的情形,經常是一場戰鬥下來,一個連隊一百多號人,隻剩下幾個人,其餘的戰友都在戰爭中陣亡了。他的堂兄陸先財以及許多的戰友和親人都在戰爭中犧牲了。每當身邊的人倒下去,就一次一次地堅定了他們這些活下來的人的信念,要頑強地活到勝利的那一天。 當時,中國正處在最危難、最困苦的時刻,他們這些血氣方剛的青年,憑著小米加步槍,用年輕的血肉之軀,麵對著敵人精悍的部隊和裝備,他們靠的是信念和勇氣,靠的是人海戰術,戰勝了強大的敵人。對於活下來的人,他們對人生,對生命自然有著超越常人的另一番感受。 抗日戰爭勝利後,我爸爸隨著部隊南下,為解放全中國,轉戰南北,和國民黨作戰。在淮海戰役中,他受了重傷,憑借著他的意誌,憑著他對生命的熱愛,頑強地戰勝了傷痛,活下來了,並且參加了淮海戰役,渡江戰役,一直打到南京,迎來了全中國的解放。解放以後,他一直享受著甲級革命殘廢軍人的待遇。
        解放不久,我爸爸從華東第二軍政大學教導主任的位置上,轉業到地方,擔任了南京市城建局局長的職務。1956年為了接待印度尼西亞蘇加諾總統,南京市搶建了一批工程,這是那個年代所常見的“形象工程”,“政治任務”。當時,這個任務自然就落到了城建局的頭上。這可是個大事,作為政治任務必須完成的,哪兒還談得上科學認證,按客觀規律辦事。我爸爸沒日沒夜在辦公室、現場指揮部和工地檢查和指揮。記得,一天深夜,突然有人來報信,說我爸爸的頭部被砸傷了。媽媽當時也在南鋼工地沒日沒夜的工作,不在家。寒冷的夜裏,我們兄妹3人在外婆的攙扶下,急急忙忙趕到他們單位了解情況。記得,那時候我才四、五歲,拉著外婆的後衣襟,在黑暗中不知是凍得,還是怕得直哆嗦,跌跌衝衝向前趕路。意識到家庭的頂梁柱倒了,那種恐怖,無助的感覺,給我幼小的心靈留下的震撼,至今我都記得清清楚楚。這次工傷治愈後,給他留下了終生不治之症,腦震蕩後遺症--高血壓。因為這次工傷,他被評為三等甲級傷殘。
           他的一生是光明磊落的一生。他坦誠,直率,他知無不言,無不盡。他常告誡我們說毛主席說要五不怕.怕什麽?就是這個五不怕,害得他一生吃了不少苦頭。1957年在黨內整風會議上,因為工作上的不同意見和看法,他給領導提了意見。之前媽媽曾勸告他不要給領導提意見,免得被整。可是他卻說,毛主席要我們五不怕,隻要對工作有益,就要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他還是堅持在大會上說出自己的看法,給市領導提了意見。他為此也付出了慘痛而巨大的代價。因此受到了打擊和迫害,他被扣上了個人英雄主義的帽子,被撤銷局長的職務,停職反省長達兩年之久,差一點被打成右派。後來經過多少年的申訴,最終在文革後期,撥亂反正之時才得到平反昭雪。 我爸爸出身在江蘇泗陽的一個貧農家庭。家鄉是出了名的窮鄉僻壤,到處是充滿鹽堿的不毛之地。他們家裏更是上無片瓦,下無立錐之地。從小,家裏生活很苦,常常是吃不飽穿不暖。姐姐出嫁後,姐夫家境要稍好一點,我爸爸才在姐姐的接濟之下,上了幾年學,在姐姐家吃過幾頓山芋幹飯。他心中常為之感激姐姐一家人,解放以後一直不忘報達他們,經常寄錢寄物品給老家的窮親戚。 
    記得1962、63年,國家正值自然災害時,當時爸爸媽媽作為國家幹部,糧食計劃每月本來隻有28斤,可作為共產黨員,機關還要求每人貢獻一斤糧票,為國家分憂解難,因此,每月隻有27斤口糧。而我們這些半大,正長身體的孩子,每月隻有十斤口糧,還特別能吃。市場上物資極度匱乏,買任何東西都要憑糧票。家中糧食不夠吃,雞魚肉蛋更是見不到,我們這些半大的孩子,每天都吃不飽飯,每天總是在饑餓之中渡過。記得一次餓得不行了,連機關醫院發給父母治療浮腫病的藥丸,我們兄妹都偷偷地吃了,來充填好像永遠也填不飽的肚子。有點好吃的,大人更是省著給孩子們吃。記得,當時哥哥和弟弟都因為營養不良,患了肝腫大,住進了醫院,為了給孩子增加營養,父母親把手表,以及所有值錢的東西都賣了。一天晚上下班時,在市政府門口碰到一個賣黃鱔的農民。他也許家中有難,為換一點錢,拿著自己下河抓來的幾條黃鱔央求我爸爸買下,出於憐憫,我爸將身上所有的錢掏給了那個農民,換回了幾條黃鱔。為此,他居然被扣上同情走資本主義道路的小商販的罪名,還被要求在黨小組會上做檢討。 身材高大的爸爸,在自然災害那幾年,一下子瘦了四十多斤,休重隻剩近一百斤左右,因為饑餓和營養不良,他也得了浮腫病,後來又得了肝腫大。當時家裏已經非常困難,可是農村老家來人不斷,更是雪上加霜。老家來人一住就是十天半月,原本不太寬暢的家,還要騰地方給他們住,把我們一家老小的生活全都打亂了。他們吃要占我們的糧食計劃,走的時候又要給路費又要帶東西,留下占滿了虱子的被褥,我們還得又洗又燙才能再用。記得開始的時候防範不當,我的頭發還被染上了全頭的虱子呢!也許,當時的農村比城裏還要困難,也許,他們也是出於無奈。可是,當時我真的很反感老家來人。無論家中如何困難,無論我們內心有多大的意見,我爸爸都非常熱情地、盡己所能地款待老家的窮親戚們,那怕是那些叫不上名字,從未見過麵的侄孫輩,遠得不能再遠的親戚同鄉,都是如些。他永生難忘家鄉的人,家鄉的情。也許這就是他那永遠不會消逝的家鄉情結吧。
        文化大革命初期,那些所謂造反派為了個人的利益,造“經濟反”,他們揪鬥我爸爸,給他戴高帽子遊街,硬逼他給他們增加工資,在增加工資的文件上簽字,當時我爸爸高血壓非常嚴重,高壓己達200多,隻能臥床,可是就是這樣,造反派也不放過他,把他連床一起抬到單位進行批鬥,逼他表態,簽字。當時周圍很多的老幹部,想不通,經受不了這種屈辱和打擊,有的上吊,有的跳樓,自殺的不少。然而,就在這種情況下,我爸爸仍然相信真理,相信毛主席的革命路線一定能取得勝利。他對生活充滿希望,既便在“牛棚”的日子裏,他每天仍然該吃就吃,該睡就睡,堅持鍛煉身體,從不放棄對事業和生命的向往。 文化大革命十年浩劫剛開始時,那時他剛剛四十出頭,正是在這樣的大好年華,他被打成了走資派,不是被批鬥帶高帽子遊街,就是寫檢查,勞動改造。他幹校整整渡過了八年。他對此常常萬分感慨,長達八年幹校,猶如八年抗戰,人生大好的年華,在沒完沒了地檢討,勞動改造中渡過,回想起來,真的很可惜。因此,要更加努力為黨和人民工作,多做好事,做實事。 一直到1973年,文革這場浩劫即將結束之時,我爸爸才隨之得到了平反,恢複了工作。我爸爸一直工作到七十歲,才辦理離休手續。記得他六十多歲的時候,還帶領江蘇工程隊前往敘利亞、科威特等國家二三年從事援建、勞務。為中國的經濟建設走出國門,走向世界做出自己的貢獻。記得他來信說,穆斯林國家嚴格禁酒。而出生在洋河邊,長在酒的故鄉的他,和他的家鄉人一樣,人人都會喝一點老酒,可是自從到了科威特以後,就連這一點點小小的嗜好也無法滿足。當地通常都是四五十度的高溫,汗水還沒有等流出來,就已經變成了白霜。中國當時剛剛改革開放,援外勞務的待遇是非常低的,中東地區環境惡劣,形勢嚴峻,生活艱苦,而他們的任務又十分緊迫,這一切都是可想而知的。因為當時我在非洲一個國家的中國大使館工作,我深知這些國家的政治形勢和生活條件是如何的惡劣和艱苦,這些工程都是西方人所不願意承接的,或者是轉承包的。可是,中國人為了走出家門,走向世界,條件再苛刻,環境再差的工程也願意接受。當時他的身體不太好,可是在不長的時間裏,我爸爸居然很快就適應了那裏的生活,在他和同誌們的共同努力下,他們按時、保質、保量勝利圓滿地完成了上級交給的任務,為中國工程隊走向世界打下了基礎,也贏得了當地和世界的好評。
      人的一生要有追求目標並為之奮鬥,他的一生所為之奮鬥的就是支持他、自始毫不動搖地信念--實現共產主義。他為黨,為人民的解放事業,和新中國的建設,兢兢業業,任勞任怨地工作了六十多年,他不計得失,一生清貧,兩袖清風,從不利用手中的權力,為自己和家人謀取私利,對我們子女從不溺愛,嚴格要求。正如他的生平所說的那樣,他的一生是戰鬥的一生,是光榮的一生,他的高尚品質,他的敬業精神將永遠激勵著我們。爸爸,安息吧!您將永遠活在我們的心中。                                                                                                                                                    女兒 金陵    
                                                                                               寫於雅加達,印度尼西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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