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清明,想起我的兩個外婆。一個是我媽媽的生母,一個養母,但對我來說,一樣親。院子裏剪的報春花,送給在天國的她們。小小的黃花,最早告知春天的到來,優雅堅韌,猶如她們。
親外婆18歲誕下媽媽,不能獨自養活。繈褓中的媽媽就這樣到了養母家。養母那時快三十歲了,生下來的孩子保不住,全死了。算命的說,你需要抱養一個,這樣你自己生的孩子才留得住。這句話非常靈驗,我媽媽到了養母家後,她又生了四個孩子,三男一女,都活得好好的。
養母是個大小姐,因為媽媽的到來,家裏用了兩個傭人,最多的時候三個。養父當時是上海永安公司的頭牌西點師傅,還會燒一手好菜。養父母都是廣東人,不同的是養父是從中山到上海找生活。養母是生在上海,但她一輩子都說廣東話。隻是有客人來的時候,才操起她不鹹不淡的上海話。媽媽是養父眼中的蘋果,就算後來他有了自己的孩子,他還是隻帶這個大女兒去公司上班。所以媽媽很小就知道不同的奶酪,蛋白應該如何打發。所有兄弟姐妹中,媽媽的廚藝最好,她說這都是因為外公和他的愛。媽媽說這個世界上外公是最愛她的人。
這種小職員的安逸生活隻持續到媽媽十歲時,那時剛解放,養父被查出腦瘤,一年後就去世了。家裏的生活重擔完全壓到養母的身上,五個孩子,最小的才一歲不到。她得到永安公司的一筆錢,但竟然給好賭的弟弟騙走。靠著變賣家裏的東西,她的首飾,吃低保,糊火柴盒,紙盒,和親戚的接濟,媽媽到了十五歲。她毅然報名去蘭州鐵路護校,因為那裏不要學費和生活費,管吃管住,還發肥皂和草紙。起碼,這一去,減輕了養母的負擔。養母打著各種短工,養活著孩子。後來媽媽工作分配回上海,養母的負擔才有所減輕。媽媽住在單位裏,隻有星期六才回家。每次外婆都燒些好吃的,說:你們的大姐賺錢養家辛苦,所以要給她吃些好的。
我對外婆的印象是她很嬌小美麗,皮膚白而細嫩,話不多,安靜嫻雅。那時茶葉也是奢侈品。我記得很多時候有客人來,外婆總是泡杯糖水,抱歉地對人家說:不好意思,隻能請你喝糖開水。要知道,當時的白糖也是憑票供應,這都是從她嘴裏省下的。我對她燒的飯完全沒有印象,隻記得她的餅幹桶永遠有我愛吃的,而且敞開供應。應該那些都是阿姨買來孝敬她的,而她都留給了我。我的童年,去外婆家是最快樂的。晚上睡覺,我喜歡枕著外婆的胳膊,那是我的枕頭。
她從來沒有對我發過火,就算我把抽屜裏所有的衣服都扔在地板上,隻是為了找獨一件粉紅色背帶裙。那時她住在四川路的永樂坊,是解放前永安公司給員工造的職工宿舍。弄堂很寬,還有一個小小陽台。我無聊的時候,趴在陽台的桅杆上看下麵來來往往的人。她住在三樓,上麵有個天台,被改造成廚房。下麵還有個亭子間,裏麵有抽水馬桶。但我不記得我用過。因為亭子間租不起,就一直空著。偶爾房管所的人會來,門一開,先看見抽水馬桶。很有趣的設計,到現在我還不明白。
回想起來,六歲之前的寒暑假我應該都是在永樂坊外婆家過的,因為後來我被帶去廣東韶關, 我父親的家鄉,直到回上海念小學。
你是說我寫的上海和北京很相似嗎?我對北京不熟,隻去過一些景點。
梅縣是說客家話的吧?
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