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 (西川 譯)
—— 給瑪麗亞•兒玉(詩人的妻子)
那片黃金中有如許的孤獨。
眾多的夜晚,那月亮不是先人亞當
望見的月亮。在漫長的歲月裏
守夜的人們已用古老的悲哀
將她填滿。看她,她是你的明鏡。
局限 (趙振江譯)
有一行魏爾倫的詩句,我再也不能記起,
有一條毗鄰的街道,我再也不能邁進。
有一麵鏡子,我照了最後一次,
有一扇門,我將它關閉,直到世界末日降臨。
在我的圖書館的書中,有一本
我再不會打開——我正注視著它們。
今年夏天,我將滿五十歲,
不停地將我磨損嗬,死神!
南方 (王三槐 譯)
從你的一座庭院裏,
曾經遙望那些古老的星辰,
從一張幽暗的長凳上,
曾經遙望那些零散的亮光,
我的無知既沒有學會命名也不會安排星座,
曾經從一座隱秘地水池中察覺到流水的循環,
茉莉和忍冬花的香氣,
沉睡的鳥兒的寧靜,
門房的彎拱,
濕潤這些事物,或許,就是詩。
雨 (陳東飆 陳子弘譯)
突然間黃昏變得明亮
因為此刻正有細雨在落下
或曾經落下。下雨
無疑是在過去發生的一件事
誰聽見雨落下 誰就回想起
那個時候 幸福的命運向他呈現了
一朵叫玫瑰的花
和它奇妙的 鮮紅的色彩。
這蒙住了窗玻璃的細雨
必將在被遺棄的郊外
在某個不複存在的庭院裏洗亮
架上的黑葡萄。潮濕的幕色
帶給我一個聲音 我渴望的聲音
我的父親回來了 他沒有死去。
歸 來 (王央樂 譯)
結束了多年的流浪,
我回到我童年的家,
它那模樣對我來說還是覺得陌生。
我的雙手觸摸過那些樹木,
仿佛一個人撫愛一個熟睡的人;
我反複走過那些古老的小徑,
仿佛要記起一首遺忘的詩;
我看見過暮色降臨,
纖弱的新月
移近綠葉高聳的棕櫚
尋求它那陰影的掩蔽,
仿佛飛鳥投身入巢。
在我重新熟悉這個老家以前,
重新在這裏住慣以前,
它那庭院的圍牆之間,
將會容納什麽樣的鳥群在天空飛翔;
多少英雄的西風,
將會在小巷深處匯集;
而嬌嫩的新月
又將在花園裏注入多少柔情!
我的一生 (西川 譯)
這裏又一次,飽含記憶的嘴唇,
獨特而又與你們的相似。
我就是這遲緩的強度,一個靈魂。
我總是靠近歡樂
也珍惜痛苦的愛撫。
我已渡過了海洋。
我已經認識了許多土地,我見過一個女人
和兩三個男人。
我愛過一個高傲的白人姑娘,
她擁有西班牙的寧靜。
我見過一望無際的郊野,
西方永無止境的不朽在那裏完成,
我品嚐過眾多的詞語。
我深信這就是一切。而我
也再見不到再做不出新的事情。
我相信我日日夜夜的貧窮與富足,
與上帝和所有人的相等。
書 (西川譯)
一堆東西中難得有一件
可以當作武器。這本書誕生於
英格蘭,在1604年,
人們使它承受夢想的重載,它內裝
喧嘩與騷動、夜和深紅的色彩。
我的手掌感到它的沉重。誰能說
它也裝著地獄,大胡子的
巫師代表天命,代表匕首
這匕首閃射出陰影的律法,
古堡中氤氳的空氣
將目睹你死亡,優雅的手
左右海上的流血,
戰鬥中的刀劍和呼嚎。
靜靜的書架上堆放著各種圖書,
那寧靜的怒吼在其中的
一冊內沉睡。它沉睡著等待。
鏡子 /博爾赫斯,陳東飆 譯
我感覺到鏡子帶來的恐怖
不單是對著那片穿不透的玻璃
一個不可能也不容居住的
反影的空間在此結束與開始,
也是對著水麵,想到它模仿
深邃天空裏的另一種蔚藍
有時則由顛倒的鳥劃出
虛幻的飛行或蕩起一陣微顫
更是麵對著精美的烏檀木
寂然無聲的表麵,它的光潤
夢境般重現一座模糊的大理石像
或是一朵模糊的玫瑰的白,
今天,經過了多少迷茫的年頭,
多少變幻之月下的漫遊,
我自問是機運的哪一個意外
造成了我心中對鏡子的畏懼。
金屬的鏡子,蒙著麵莎的
桃花心木的鏡子,用它那
紅色幽暝的霧靄來遮擋
那張凝望也被凝望的麵容,
我看見它們是無限的,一份
古老契約的基本的履行者,
要繁衍世界如同那為父的
行動,不眠不休而又命中注定。
它們延續這無用與無常的世界
在它們致人暈眩的蛛網之間;
某幾個傍晚它們變得朦朧
印上了一個未死之人的呼吸。
玻璃窺視我們。若在臥室的
四壁之間有一麵鏡子,我便不是
獨自一人。還有另一個。還有反影
在黎明籌備一出秘而不宣的戲劇。
萬物盡在發生卻無物得以留存
在那些晶瑩剔透的櫃體之中
那裏,如同奇異怪誕的拉比*,
我們閱讀著從右寫到左的書籍。
克勞迪奧*,一夕之王,被夢見的王,
從未自覺是一個夢,直到那一日
一個戲子模擬了他的彌天大罪
以啞默的藝術,在一個舞台之上。
奇特的是竟會有夢,竟會有鏡子,
是每一日司空見慣與荒廢的
庫房裏竟容得下虛幻而又
深邃的寰宇,這反影的編織物。
上帝(我不由想到)把一腔心血
全都注入了那不可企及的建築
築起它的是光,用玻璃的
潤滑,也是影,用睡夢作材料。
上帝創造了夜晚,其中滿載著
夢幻和由鏡子衍生的形體
好讓人類覺察到他不過是反影
與虛妄。正是這讓我們驚惶不已。
蒙得維的亞
我滑下你的暮色如厭倦滑下一道斜坡的虔誠。
年輕的夜晚像你屋頂平台上的一片翅膀。
你是我們曾經有的布宜諾斯艾利斯,那座隨著歲月悄悄溜走的城市。
你是我們的,節日的,像水中倒映的星星。
時間中虛假的門,你的街道朝向更輕柔的往昔。
黎明之光,它送出的早晨向我們走來,越過甘甜的褐色海水
在照亮我的百葉窗之前,你低低的日色已賜福於你的花園。
被聽成了一首詩的城市。
擁有庭院之光的街道。
棋 /博爾赫斯 譯/林之木
棋子們並不知道其實是棋手
伸舒手臂主宰著自己的命運
棋子們並不知道嚴苛的規則
在約束著自己的意誌和退進
黑夜與白天組成另一張棋盤
牢牢將棋手囚禁在了中間
上帝操縱棋手,棋手擺布棋子
上帝背後,又有哪位神祗設下
塵埃,時光,夢境和苦痛的羈絆
棋
I
在他們莊嚴的角落裏,對弈者
移動著緩慢的棋子。棋盤
在黎明前把他們留在肅穆的
界限之內,兩種色彩在那裏互相仇恨。
那些形體在其中擴展著嚴峻的
魔法:荷馬式的車,輕捷的馬
全副武裝的後,終結的國王,
傾斜的象和入侵的卒子。
在棋手們離開之後,
在時間將他們耗盡之後,
這儀式當然並不會終止。
這戰火本是在東方點然的
如今它的劇場是全世界。
像那另一個遊戲,它也是無窮無盡。
II
軟弱的王,斜跳 的象,殘暴的
後,直行的車和狡詐的卒子
在黑白相間的道路上
尋求和展開它們全副武裝的戰鬥。
它們不知道是對弈者凶殘的
手左右著它們的命運,
不知道有一種鑽石般的精確
掌握著它們的意誌和行程。
而棋手同樣也是被禁錮的囚徒
(這句話出自歐瑪爾)在另一個①
黑夜與白天構成的棋盤上。
是上帝移動棋手,後者移動棋子。
在上帝身後,又是什麽上帝設下了
這塵土,時間,睡夢與痛苦的布局?
餘暉
日落總是令人不安
無論它浮華富麗還是一貧如洗,
但尚且更加令人不安的
是最後那絕望的閃耀
它使原野生鏽
此刻地平線上再也留不下
斜陽的喧囂與自負。
要抓住這緊張而奇異的光是多麽艱難,
那是個幻像,人類對黑暗的一致恐懼
把它強加在空間之上
它突然間停止
在我們覺察到它的虛假之時
就象一個夢破滅
在做夢者得知他正在做夢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