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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自白派詩人的代表——普拉斯——

(2020-07-02 03:30:36) 下一個

1)爹地 Daddy

你再也不能,再也不能

這樣做,黑色的鞋子

我像隻腳在其中生活了

三十個年頭,可憐且蒼白,

僅敢呼吸或打噴嚏。

 

爹地,我早該殺了你。

我還沒來得及你卻死了──

大理石般沉重,一隻充滿神祇的袋子,

慘白的雕像──有著一根灰色腳趾

大如舊金山的海狗

 

和一顆沉浮於怪異的大西洋中的頭顱

把綠色的豆子傾在藍色之上

美麗的瑙塞特的海水中。

我曾祈求能尋回你。

啊,你。

 

以德國的口音,在波蘭的市鎮

被戰爭,戰爭,戰爭的壓路機

輾壓磨平。

但是這市鎮的名稱是很尋常的。

我的波蘭朋友

 

說起碼有一兩打之多。

所以我從來未能告訴你該把

腳,你的根,放在何處,

從來無法和你交談。

舌頭在下顎膠著。

 

膠著於鐵蒺藜的陷阱裏。

我,我,我,我,

我幾乎說不出話來

我以為每個德國人都是你。

而淫穢的語言

 

一具引擎,一具引擎

當我是猶太人般地斥退我

一個被送往達浩,奧胥維茲,巴森的猶太人。

我開始學習猶太的談吐。

我想我有理由成為猶太人的。

 

提洛爾的雪,維也納的清啤酒

並非十分純正。

以我的吉卜賽血緣和詭異的運道

加上我的塔洛紙牌,我的塔洛紙牌

我真有幾分像猶太人呢。

 

我始終畏懼你,

你的德國空軍,你的德國武士。

你整齊的短髭,

和你印歐語族的眼睛,明澈的藍。

裝甲隊員,裝甲隊員,啊你──

 

不是上帝,隻是個卍字

如此黝黑就是天空也無法呼嘯而過。

每一個女人都崇拜法西斯主義者,

長靴踩在臉上,野蠻

野蠻如你一般獸性的心。

 

你站在黑板旁邊,爹地,

我有這麽一張你的照片,

一道裂痕深深刻入顎部而不在腳上

但還是同樣的魔鬼,一點也不

遜於那曾把我美好赤紅的心

 

從中擊破的黑人。

你下葬那年我十歲。

二十歲時我就試圖自殺

想回到,回到,回到你的身邊。

我以為屍骨也是一樣的。

 

但是他們把我拖離此一劫數,

還用膠水將我粘合。

之後我知道該怎麽做。

我塑造了一尊你的偶像,

一個帶著《我的奮鬥》眼神的黑衣人

 

一個拷問台和螺旋鈕的愛好者。

我說著我願意,我願意。

所以爹地,我終於完了。

黑色的電話線源斷了,

聲音就是無法爬行而過。

 

如果說我已殺了一個人,我就等於殺了兩個──

那吸血鬼說他就是你

並且啜飲我的血已一年,

實際是七年,如果你真想知道。

爹地,你現在可以安息了。

 

你肥胖的黑心裏藏有一把利刃

村民們從來就沒有喜歡過你

他們在你身上舞蹈踐踏。

而他們很清楚那就是你。

爹地,爹地,你這渾球,我完了。

 (張芬齡、陳黎 譯)

 

注:達浩,奧胥維茲,巴森為集中營之名稱。《我的奮鬥》,希特勒之自傳。

 

2)拉撒路夫人 Lady Lazarus

我又嚐試了一次,

我十年

嚐試一次──

 

一種神通廣大的奇跡,我的皮膚

發亮,象納粹的燈罩,

我的右腳

 

是一塊鎮紙,

我的臉沒有五官,一塊

上等猶太亞麻布,

 

揭開那條餐巾

哦,我的敵人

我可怕嗎?──

 

鼻子,眼洞,兩排牙齒?

酸臭的氣味

會在一天之內消失,

 

被墓穴吞吃的

肉體會很快回到

我身上,很快;

 

我是一個笑容可掬的女人,

我僅僅三十歲,

我象貓一樣有九條性命,

 

這是第三條

每十年就要消滅

一個廢物!

 

一百萬根纖維!

一群人嚼著花生

擠進來看

 

他們剝光我的手和腳──

一次盛大的脫衣舞會,

先生們,女士們,

 

這是我的手,

我的膝,

我也許瘦得隻剩下一把骨頭,

 

但我還是原來的那個女人,同一個女人,

第一次發生在十歲,

那是一次意外,

 

第二次是我有意

要幹出個名堂,根本不願回頭,

我搖晃著,緊閉著,

 

象一枚海貝,

他們呼呀喚呀,

把我身上的蟲挑出象挑粘粘的珍珠,

 

是一種藝術,象一切其他的東西。

我幹這個非常在行,

 

我這樣幹使自己感到死是地獄,

我這樣幹使自己感到真死,

我猜想你們會說我身負某種使命,

 

在小屋裏死特別容易。

死特別容易,一動不動,

這是在光天化日之下

 

戲劇性的歸來,

回到原來的地方,回來那張臉,原來殘忍的

有趣的叫喊:

 

“一個奇跡!”

他打垮了我。

人們衝過來

 

為了看我臉上的傷疤,人們衝過來

為了聽我的心跳──

它真的去了,

 

人們衝過來,很多人衝過來,

為了說句話或摸一摸

或幾滴血

 

或我的一根頭發或我的衣服,

也好,醫生先生,

也好,敵人先生,

 

我是你的作品,

我是你寶貴的,

溶化為一聲尖叫的

 

純金的嬰兒,

我扭動著,燃燒著,

別以為我低估了你無微不至的關懷,

 

灰燼,灰燼──

你戳著,撥著,

肉,骨頭,無蹤無影──

 

一塊肥皂,

一隻結婚戒指,

一種金的填塞物,

 

上帝先生,魔鬼先生,

當心

當心,

 

我披著一頭紅發

從灰燼中升起,

象呼吸空氣一樣吃人,

 (彭予 譯)

 

3)愛麗兒 Ariel (1)

黑暗中凝止。

然後是無質的藍

山崗與距離的流駛。

 

上帝的母獅,

我們變得如此一體,

腳跟和膝蓋的支點!──犁溝

 

分裂丶掠過,與我無法

抓住的脖子

的棕色弧形類似,

 

黑奴眼

莓果拋出深色的

鉤子──

 

一口口黑色鮮甜的血,

一片片陰影。

另有東西

 

把我在空中拖過──

雙股,毛發;

我腳跟的碎皮。

 

白色的

戈黛娃,我剝掉外皮──

死去的手,死去的嚴苛。

 

而現在我

對著麥子吐泡沫,海浪的閃光。

小孩的哭喊

 

在牆裏融化。

而我

是那支箭,

 

與那飛濺丶自毀的

露水,有著一致的衝勁

飛進那紅色的

 

眼,黎明的大鍋。

 (戴玨 譯)

 

注:(1) 愛麗兒可能指作者常騎的一匹馬。

 

4)鬱金香 Tulips

這些鬱金香實在太易激動,這兒可是冬天。

但看一切多麽潔白,多麽安寧,多麽像大雪封門。

我正在研習寧靜平和,獨自默默地靜臥

任光線照在這些白牆、這張病床、這雙手上。

我是無名小卒;與任何爆炸我都牽扯不上。

我已經把我的名字和我的日常衣物交付給了護士,

而我的曆史已交給麻醉師、身體給了諸位手術師。

 

他們把我的頭架在枕頭與血壓計的箍帶布之間固定

就好像一隻眼睛位於兩片不能閉合的白色眼瞼之間。

傻乎乎的眼珠子,不得不把一切盡收眼底。

護士們不斷往來穿梭,她們根本不會煩我,

她們頭戴白帽來去往複就像海鷗在內陸穿梭,

個個手頭忙碌,彼此完全一樣,難以分辨,

所以不可能說出她們人數多少。

 

對於她們,我的身體隻是一顆石子,她們待它宛如流水

對待它必須流經的許多石子,輕柔地將它們撫平理順。

她們用亮燦燦的針頭帶給我麻木,她們給我帶來睡眠。

現在我已經失去自我我厭倦包裹行李──

我那合成革的隨身旅行箱就像一隻黑色藥盒,

我的丈夫和孩子在全家福中的盈盈笑意呼之欲出;

他們的微笑緊緊地俯著於我的皮膚,微笑的小鉤子。

 

我已經任憑一切從手中溜走,一艘三十年的貨船

固執地懸掛著我的名字和地址的標簽。

她們已經用棉簽洗淨我溫情脈脈的聯想。

膽顫心悸而赤身裸體地躺在綠色的塑枕輪車上

我眼看著我的茶具、放換洗衣物的櫥以及我的書

從我的視野中隱去,代之以水漫過我的頭。

我現在是一名修女。我還從未如此純潔。

 

我不曾想要什麽鮮花,我隻想

手心朝上躺在床上,完全徹底的空寂。

這是多麽自由,你難以想象多麽自由──

這種寧靜平和如此之巨令你茫然無緒,

它一無所求,一個名字標簽,一些小物件。

這是死者最終接近的事物;我能想象他們

含著它閉嘴,好像它是一隻聖餐牌。

 

首先,鬱金香太紅,它們深深刺痛我。

甚至穿過那包裝紙我都能聽到它們的呼吸

很輕,穿過它們的白色繈褓,像個可怕的嬰兒。

它們的紅色對著我的傷口訴說,它竟回應。

它們很機巧:它們看似飄浮,盡管壓迫我,

以其顏色和那些猝不及防的舌頭令我不得安寧,

一打紅色的漁網鉛墜子圍著我的脖子。

 

以前沒有人觀察過我,現在我被人觀察。

鬱金香轉過來對著我,而窗戶在我背後

光線每天在那裏慢慢寬闊又慢慢狹窄,

而我看見我自己,扁平,可笑,一個剪紙的陰影

在太陽之眼與鬱金香的睽睽眾目之間,

我沒有麵孔,我一直想要抹除我自己。

活生生的鬱金香吞噬我的氧氣。

 

在它們來到之前空氣還算寧靜,

流進穿出,呼出吸進,毫不忙亂。

後來鬱金香填滿空氣像一聲響亮的噪音。

現在空氣受阻,圍著它們回旋,像一條河

受阻回旋於一架沉沒的鏽紅色引擎四周。

它們集中了我的注意力,它過去很是寫意

隻管玩耍和休息,從不要求自己專注什麽。

 

同時,四壁似乎也在使自身變暖。

鬱金香應該關在柵欄之後,像危險的動物;

他們正在開放就像某種非洲大貓血口大開,

而我也注意到我的心:它那紅花朵朵的碗

全然出於愛我而一收一放,一張一合。

我所嚐的水是溫暖而鹹澀的,猶如海水,

它所來自的國度像健康一樣遙遠。

 (得一忘二 譯)

 

5)鏡子 Mirror

我是銀白而精確的。我沒有成見。

不論我看見什麽,我都立即原封

吞下,不為愛憎好惡所迷惑。

我並非殘忍,隻是誠實,

一位小神的眼睛,有四個邊角。

絕大部分時間我都在思忖對麵的牆壁。

粉色的,有斑點。我看著它這麽長時間了,

我想它是我心靈的一部分。隻是它閃動搖曳。

麵孔與黑暗一次又一次地把我們隔開。

 

如今我是個湖。一位婦人在我上麵俯身,

在我伸展的水域搜索她的真麵目。

然後她向那些說謊者求教,蠟燭或月亮。

我看見了她的背,忠實地把它映出來。

她報以眼淚和雙手的一陣搖晃。

對她來說我挺重要。她來了又去。

每個早晨,是她的臉替換了黑暗。

在我裏麵,她淹死了一位少女,在我裏麵,一位老婦人

日複一日地向她浮起,像條可怕的魚。

 (戴玨 譯)

 

6)玻璃罩

 

7)十月的罌粟花 Poppies in October

即使早上的雲霞也無法應付這樣的裙子。

救護車裏的女人也不能

她紅色的心透過外衣,很嚇人地開花──

 

一件禮物,愛的禮物

完全未經請求

蒼白而熾灼地

 

對著它的一氧化碳點火

的天空未曾請求

禮帽下滯澀的眼睛也沒有。

 

哦,我的上帝,我是什麽呀

竟使這些來遲的嘴張開呼叫,

在結霜的森林,矢車菊的黎明。

 (戴玨 譯)

 

十月的罌粟花   塞爾維亞·普拉斯

今晨的雲霞也做不出這麽漂亮的裙子,

救護車裏的女人也沒有

她紅色的心穿過大褂,怪怕人地開花——

一件禮物,愛情的禮物 完全是不請自來,

來自

 

蒼白的,火苗閃閃地

點著了一氧化碳的天空,來自

禮帽下呆滯的眼睛。

 

哦上帝,我是什麽人

能使這些遲來的嘴張口大喊,

在凝霜的森林,在矢車菊的清晨?

 

8)生日禮物

這是什麽,布巾後藏著,是醜陋,還是美麗?

它閃著光,它有胸膛、有棱角麽?

 

我斷定它獨一無二。我斷定它是我所要的。

當我安靜的烹飪時,我覺得它在看,我覺得它在想。

 

“這也就是我為之存在的那個麽,

這就是選中的那個——有烏黑眼窩和一道胎記的那個麽?

 

秤算麵粉量,除去多餘,

遵照規格、規格、規格。

 

這就是天使報喜日的那個麽?

上帝,多可笑!”

 

可它發光,它沒停下,我想它需要我。

我不在乎它是堆骨頭或是一粒珍珠母鈕扣。

 

總之,這一年,我對這份禮物不過分期望。

我畢竟還是意外活過來了。

 

那時,我多樂意以任何可能的方式自殺。

而今有了這布巾,像簾子一樣閃光。

 

這一月裏的窗台上透亮的綢緞

白淨地如嬰孩的睡眠,熠熠著死亡的呼吸。噢,象牙!

 

那必定是一暴牙——鬼魂的柱子。

你看不出麽,我不在乎它是什麽?

 

你不能把它給我麽?

別羞愧——我不在乎如果它就一點點。

 

那不意味,我能應付龐大。

讓我們坐下圍著它,各一邊,欣賞這光澤,

 

這釉亮,這鏡化萬變的它。

讓我們用如醫院餐具一樣的它享用最後的晚餐。

 

我知道你為什麽不願把它給我。

你恐懼。

 

這個世界將在一聲尖叫中毀滅,還有你的腦袋任它,

掌控、耍賴,一塊古盾牌,

 

一個奇跡,相對你的寶貝子孫。

別害怕,並非如此。

 

我僅僅帶著它安靜地走開。

最後你甚至聽不到我打開它,沒紙沙沙聲

 

沒散落的緞帶,沒叫聲。

我想你不會把裁決權歸於我。

 

如你僅知道這布巾怎麽消磨我的時光。

對你,它們不過是幻片、晴空。

 

可上帝,雲朵好似棉花。

它們的軍團。是一氧化碳。

 

美美地、美美地吸入。

填充我的血脈,無形地,用盡百萬

 

似的塵埃,嘀嗒得從我生命中剝奪歲月。

你銀裝會宴。哦,時間機——

 

為你,那可能麽?讓一些離開,讓它變成整個?

你必須狠踩每塊紫色,

 

你必須盡可能幹掉?

今天我僅需一件,隻有你能把它給我。

 

它站在我的窗台,大如天空。

它喘氣從我的床單,陰冷死穴

 

那兒破碎的生活複合,凝固成曆史。

別讓它通過手傳手的郵件到來。

 

別讓它通過嘴中話到來,我該六十歲。

到那時整個的它被送來,麻木地耗費它。

 

如果它是死亡,

請放下布巾、布巾、布巾。

 

我將敬仰它深沉的莊重,它永恒的目光。

我將知道你的肅穆。

 

於是那將是尊貴,那將是生日。

刀不再篆刻,而是刺入。

 

純潔淨化如嬰孩啼哭。

宇宙從我身邊滑過。

 

9)晨歌 Morning Song

愛發動你,像個胖乎乎的金表。

助產士拍拍年的腳掌,你無頭發的叫喊

在世界萬物中占定一席之地

 

我們是聲音呼應,放大了你的到來。新的雕像。

在多風的博物館裏,你的赤裸

使我的安全蒙上陰影。我們圍站著,牆一般空白。

 

雲滲下一麵鏡子,映出他自己

在風的手中慢慢消失的形象,

我比雲更不像你的母親。

 

整夜,你飛蛾般的呼吸

在單調的紅玫瑰間閃動。我醒來靜聽:

我耳中有個遠方的大海。

 

一聲哭,我出床上滾下,母牛般笨重,

穿著維多利亞式睡衣滿身花紋。

你嘴張開,幹淨得像貓的嘴。方形的窗

 

變白,吞沒了暗淡的星。而你現在

試唱你滿手的音符

清脆的元音像汽球般升起。

 (趙毅衡 譯)

 

10)渡湖 Crossing the Water

黑湖,黑船,兩個黑紙剪出的人。

在這裏飲水的黑樹往那裏去?

他們的黑影想必一直伸到加拿大。  

 

荷花叢中漏過來一星點光線,

蓮葉不讓我們匆忙穿過:

扁平的圓葉,老在作陰險的勸告。  

 

從槳上搖下一片片冰冷的世界,

我們懷著黑色的精神,魚也如此。

一個斷樹樁舉起蒼白的手告別;  

 

星星在浮蓮之間開放,

塞壬如此麵無表情,沒把你變成石頭?

這是驚呆的靈魂特有的寂靜。

 (趙毅衡 譯)

 

11)月亮和紫杉樹  The Moon and the Yew Tree

這是心靈之光,寒冷,如行星一般。

心靈之樹是黑的。光是藍的。

仿佛我是上帝,青草將它們的悲傷卸於我的足下,

刺痛我的腳踝,並低訴它們的謙卑。

繚繞通靈的煙霧棲居在這兒,

與我的屋子相隔一列墓石。

我簡直無法看清,哪裏是我的去處。

月亮沒有門扉。它自己就是一張臉,

慘白如指關節,萬分沮喪著。

它將大海拖於身後,如拖行一樁黑色的罪行;它寂靜地

張著徹底絕望的圓嘴。而我生活於此。

禮拜日的鍾聲兩次驚愕著天際——

八隻巨舌證實著基督的複活。

在最後,它們清醒地鳴出自己的名字。

紫杉樹直指向上。它有著哥特式的造型。

眼睛順著它抬升,便找到了月亮。

月亮是我的母親。她不如瑪利亞般親善,

她藍色的衣裳釋放著小蝙蝠與貓頭鷹。

我多麽願意相信柔情——

聖像的臉,被蠟燭照得溫柔,

垂下它溫和的目光,尤向著我。

我已久久墮落。雲團正綻放,

青藍而神秘,在群星臉上。

教堂裏,聖徒們都將變藍,

他們纖弱的雙腳漂浮於冰冷的長椅上方,

他們的雙手和臉龐因神聖而僵硬。

月亮對此一無所見。她赤裸且野性。

而紫衫樹的訊息是黑暗——黑暗與沉默。

 

西爾維婭·普拉斯(Sylvia Plath,1932年10月27日—1963年2月11日),是繼艾米莉·狄金森和伊麗莎白·畢肖普之後最重要的美國女詩人,普利策獎獲得者,美國自白派詩人的代表。自白派脫離以 T·S·艾略特為代表的“非個人化詩學”主張,大聲抒發自我情緒。她的詩富於激情和創造力。

死亡,/是一門藝術,和其他事情一樣。/我尤其善於此道 (西爾維婭·普拉斯《拉撒若夫人》)。

這位頗受爭議的女詩人因與另一位英國詩人休斯情感婚姻變故,於1963年自殺,年僅31歲。他們戲劇化的人生悲劇成為英美文學界一個長久的話題。

普拉斯天性敏感脆弱,自少女時代就著迷於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學說。據說她的精神問題開始於9歲父親去世時,她的父親是一位生物學教授,她當時就告訴母親說從此以後不再與上帝說話。她變得孤僻自閉。她好勝心強,學習成績優秀,從小學開始到大學每年都獲得獎學金,十幾歲就開始在雜誌上發表作品。

大學快畢業時她精神開始出現幻覺,被送進精神病院接受殘酷的電擊治療。幾年之後走出醫院,馬上就獲得富布賴特獎學金去英國劍橋大學深造。在那裏,她在一次酒會上與英國詩人特德·休斯(1930—1998)初次相逢。普拉斯獨自一人,休斯帶著自己的女友,但這並不影響兩個靈魂的相互吸引。普拉斯在日記裏寫道:“我一進來就打聽他的名字,但是沒有人告訴我。這時他走過來,緊緊盯著我的眼睛。他便是特德·休斯。 ”那晚她親吻了他,並且狠狠咬了他一口,當著他女朋友的麵,而當他回吻她的時候,她卻給了他重重一拳。他們從見麵到接吻的間隔隻有兩句詩行之間的一個停頓。他們相互賞識對方的才華。她說他是世間唯一能與我匹配的男子。

對那晚的經曆休斯在一首詩裏寫到:“你是存心要以你的活潑爽朗/給我致勝的一擊。我記不清/那天夜晚其餘的一切。/除了我帶著女友悄悄離去。/除了門道裏她憤怒的嘶嘶聲,/對你的藍色頭巾會在我的/衣服口袋裏進行令我目瞪口呆的訊問,/環形圓丘般腫脹的齒痕/將像烙印烙在臉上經月難消。”

            

1956年相識不到4個月,他們便匆匆步入了婚姻殿堂。那是天才詩人的結合。他倆常常旅行,她聲稱自己擁有了她所渴望擁有的一切,幸福的家庭,以及她寫作的事業。無疑在創作上他們會互相激勵,休斯曾這樣描述這段快樂時光:“我們每天都寫詩。那是我們惟一感興趣的事情,我們所做的就是寫詩。”

1957年,修斯的首部詩集《雨中鷹》榮獲紐約‘首次出版獎’。1960年,他又以第二部詩集《牧神》拿下當年的‘毛姆獎’。而此時的普拉斯僅僅出版了一部詩集《巨人及其他》。休斯的名氣漸大,成功令人仰慕,她在丈夫的陰影下感到迷失,厭惡成為男人的附屬。更有甚者,聲譽鵲起的休斯身邊總是環繞著一群熱情的女孩,而普拉斯是如此敏感多疑,對性關係有精神潔癖,她的神經開始緊崩。

他們育有一子一女。休斯“一心一意隻為詩歌而活”,普拉斯為家庭付出很多。更由於雙方性格不合,以及她對休斯的情感質疑而矛盾不斷,婚後生活一直處於磕磕碰碰之中,她撕毀了他的手稿,砸爛了家裏的桌子。普拉斯一直擔心別的女人會搶走她的“亞當”,結果把“亞當”推給別人。最終他們的感情徹底破裂,婚姻生活隻維持了短短六年,正所謂相愛簡單,相處太難。

休斯丟下普拉斯、兩歲的女兒和六個月的兒子,與阿西婭·魏韋爾(Assia Wevill)同居。普拉斯住在葉芝以前住過的寓所,獨自撫養兩個孩子。這一事件的刺激激活了普拉斯的詩歌創作,‘每件雞毛蒜皮的事都能觸發詩興,如手指割破、發熱、擦破皮肉。死氣沉沉的家庭生活和想象力完全融合在一起’。但與此同時,來自生活的瑣碎與重壓卻令她力不從心,1963年2月11日,普拉斯受不了精神與生活上的雙重壓力,在與休斯辦理離婚手續的過程中於倫敦的寓所用煤氣自殺,年僅三十一歲。

生前,普拉斯隻出版過兩本書,一本就是前麵提到的詩集《巨人及其他》,另外出版了自傳體長篇小說《鍾形罩》,被譽為寫給女性的《麥田守望者》,美國女性覺醒劃時代的作品。這位以自白派詩歌而聞名於世的女詩人,沒有想到自己逝去不久後會成為女權主義運動的偶像。這部小說講述大二女生埃絲特因為贏得了時尚雜誌的寫作比賽,從而踏入一個新世界。然而接踵而來的是在寫作上及情感上的挫折,這讓她心靈備受創傷,自覺宛如被困在鍾形罩中,最後隻能通過自殺尋求解脫,被從死亡線上拉回後,她不得不借助心理治療重塑自我,重返社會。

普拉斯去世後,休斯編選了普拉斯幾本詩集,奠定了普拉斯作為一名重要詩人的地位,《普拉斯詩全集》於1982年獲得普利策獎。

普拉斯在詩歌形式上繼承了惠特曼的傳統:簡潔、大方、自由,沒有雕琢的痕跡,好像是自然流淌出來的,但內容上別開生麵,很少顧忌,殘缺的肢體、肮髒的角落、恐怖的病房,都能入詩。她不放過新鮮事物,又因為詩人是女性,視角獨特,所選擇的意象更為敏銳。作為詩人的普拉斯也曾非常投入地學習過繪畫。

休斯和普拉斯被公認為20世紀英美兩國重要的詩人。他們是有史以來一對最傑出的夫妻詩人。休斯擔任英國桂冠詩人長達14年,直到去世。

普拉斯和休斯的兒子、美國溪澗魚類生物學家尼古拉斯·休斯(Nicholas Hughes),2009年3月16日在阿拉斯加費爾班克斯的家中自縊身亡,年僅47歲。自少年時起,尼古拉斯就被母親自殺的故事困擾。親友們說,他尋死前已被抑鬱折磨多年。

 

《女作家》

她整天與世界的骨頭下棋:

受寵地(窗外突然下雨)

躺在軟墊上,蜷曲

偶爾輕咬原罪的糖果。

 

玫瑰牆紙的房裏,她懷著

巧克力幻想,端莊,粉胸,嬌柔

擦亮的高腳櫃吱呀地詛咒,

暖房的玫瑰落下不道德的花。

 

她手指上的石榴紅閃爍

手稿上映出血;

她沉思香氣,甜蜜而病態,

梔子花潰爛在地窖,

 

她迷失於精微的隱喻,從街上

灰色的哭泣的孩子臉中回撤。

 

《盛夏的動態雕塑》

首先讓你的畫筆浸染明淨的光。

接著以帆船的斜桅切分

杜菲藍的天空,白鷗的羽毛賦格曲

旋飛其上。超越修拉:

 

讓斑駁的陽光映照船側,布置

一陣碧綠的顫音於

方格子波浪。在魚鰭上輕靈地

撥出一段金絲線的彈奏。

 

雜紋琥珀的岩穴中

一位美人魚侍女閑躺,

濕發間纏飾橙色扇貝,

馬蒂斯豐美的調色板剛畫好:

 

將此日懸掛,這般獨特設計

如心中一座珍稀的考爾德動態雕塑

 

巨神像 The Colossus  /(張芬齡、陳黎 譯)

我再也無法將你拚湊完整了,
補綴,粘附,加上適度的接合。
驢鳴,豬叫和猥褻的爆裂聲
自你的巨唇發出。
這比穀倉旁的空地還要槽糕。

或許你以神喻自許,
死者或神祉或某某人的代言人。
三十年來我勞苦地
將淤泥自你的喉際鏟除。
我不見得聰明多少。

提著鎔膠鍋和消毒藥水攀上梯級
我像隻戴孝的螞蟻匍匐於
你莠草蔓生的眉上
去修補那遼闊無比的金屬腦殼,清潔
你那光禿泛白古墓般的眼睛。

自奧瑞提亞衍生出的藍空
在我們的頭頂彎成拱形。噢,父啊,你獨自一人
充沛古老如羅馬市集。
我在黑絲柏的山巔打開午餐。
你凹槽的骨骼和莨苕的頭發,對著

地平線,淩亂散置於古老的無政府狀態裏。
那得需要比雷電強悍的重擊
才能創造出如此的廢墟。
好些夜晚,我蹲踞在你左耳的
豐饒之角,遠離風聲。

數著朱紅和深紫的星星。
太陽自你舌柱下升起。
我的歲月委身於陰影。
我不再凝神傾聽龍骨的軋轢聲
在碼頭空茫的石上。
 

情書   /西爾維婭•普拉斯∕美(王恩衷譯)

不容易說明白你造成的變化。

如果我現在活著,那時我已死去,

盡管,像石頭一樣,對這一切都沒有感覺,

像往常一樣,一動不動。

你不隻是用腳趾將我推了一吋,不——

也不隻是聽任我獨自用光禿禿的小眼睛

再看天空,當然,不會有希望

理解蔚藍或星群。

 

這不是事實。我沉睡過,仿佛:一條蛇

隱藏在黑岩中,就像一塊黑岩

在冬天的白色裂縫中一樣——

像我的鄰居們,一點也不喜歡

成千上萬張鑿得完美精致的

麵頰,它們時時刻刻都在飛落,

 

融化了我玄武岩的麵頰。他們開始哭,

天使為遲鈍的性格落淚,

但這並沒有說服我。那些淚滴凍成冰。

每個死者的頭上戴著一副寒冰麵具。

而我繼續沉睡,像一根彎曲的手指。

 

我首先看見的是純淨的空氣

封鎖著的水滴在精靈般柔軟的

露珠中升起。滿地都是

堅實而無表情的石頭。

我不知道怎樣解釋這一切。

 

我閃閃發光,一身雲母的鱗片,伸展開來

然後將自己液體般傾倒

在鳥足和植物的根莖間。

我沒有被迷惑住。我一眼就認出了你。

 

樹和石頭熠熠生輝,沒有陰影。

我的手指漸漸透明,像玻璃。

我開始像三月的嫩枝一樣抽芽:

一條手臂和一條腿,一條手臂,一條腿。

從石頭向雲彩,我就這樣升起。

現在我有點像天神

在我靈魂的轉換中浮過天空,

純得像方形的冰,這是一種恩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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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10)
評論
LinMu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美麗風景' 的評論 : 久不見。問好美景!
美麗風景 回複 悄悄話 詩人多是會比平常人不同。 問好林木兄!
LinMu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cxyz' 的評論 : 就是說不正常
LinMu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一步一景' 的評論 : 要有平常心
LinMu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菲兒天地' 的評論 : 問好菲兒!
LinMu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雪中梅' 的評論 : 好像有遺傳因素
cxyz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雪中梅' 的評論 : 詩的視覺獨特,但是不該輕生,扔下幼小的孩子。
+1 詩人的思維異於常人
一步一景 回複 悄悄話 當詩人的代價太高,一聲歎息。 謝謝分享
菲兒天地 回複 悄悄話 讚林詩人好文,歎息。。。
雪中梅 回複 悄悄話 詩的視覺獨特,但是不該輕生,扔下幼小的孩子。謝謝介紹,平安是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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