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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上煙的詩

(2013-11-14 14:10:29) 下一個

 

玉上煙2010年獲《現代青年》讀者最喜歡的十大當代詩人。詩集《玉上煙詩選》由長江文藝出版社出版。曾貼過她的《乳房之詩》,《子宮之詩》,  《陰道之詩》,下麵再轉載幾首。

 

《乳房之詩》 

窗外,樹葉在輕輕飄落。現在。我想抽支煙,

或者,聽點音樂。我孤獨是因為今天我們四姐妹

談到了乳房。 

 

張玲,乳腺癌。寬大的衣服並沒有出賣她。但她的一隻乳房空了,另一隻,

孤單地睡在腋窩下。

高慧芳身材高挑,秀峰是重量級的。飛蛾撲火躺在了另一個男人的手臂裏。

一年後乳房被那人老婆用刀捅傷。

黃金的酒杯已在生命中破碎。

劉秀麗,兩隻胳膊垂下來能遮住肚臍,人稱飛機場。男人去外地打工,

至今愛歸不歸。

張玲小聲說她兒子小時候捧著乳房吃奶的時候真可愛,就像在吹喇叭。

高慧芳幽幽地說她乳房上的傷疤自己都不敢看,哪個鳥男人還會喜歡呢?

劉秀麗說我都生鏽了,連剃頭的老三都說我不像女人。他媽的,

這世界沒有女人隻有乳房了。

說著說著,她們開始羨慕我,說我能寫會說,長得又好,

追我的男人一定一火車。

說著說著,她們開始輪番抓捏我的乳房,狠狠地,恨恨地:

“騷貨,你說是不是,你說是不是?”

仿佛我的乳房是淫蕩的。

仿佛我拋棄了她們。

仿佛我搶走了她們的男人。

仿佛我毀了她們的生活。

仿佛這樣,就可以治療她們的傷痛。

後來,她們走了。沒人再和我說一句話。

我回到自己房間躺下。

我抓住自己的乳房,哭了起來。 

 

窗外,樹葉在輕輕飄落。現在,我想抽支煙,

或者,聽點音樂。我悲傷是因為我在等待一個永遠不會到來的人。

盡管,我有美好的乳房。

 

 《子宮之詩》 

終於結束了。

我的左腳還沒穿上鞋子。右腳旁

是一隻大號的垃圾桶。現在

我的小腹疼痛難忍,準確地說,

是子宮。它像水果一樣,潛伏著危險,容易壞掉。

我站起來,

我感覺暈眩。

我聽見醫生正在喊下一個病人:

67號......

一個少女走進來了:

稻草一樣的頭發。蒼白的臉。

“躺床上,脫掉一條褲腿......”

我慢慢走出去。

大街上的人可真多啊。

一群民工潮水般湧向火車站;

賣樓處,一個男人對著另一個男人揮動著拳頭;

一個漂亮的女人,站在洋餐店前,邊用紙巾擦眼睛邊打電話;

菜市場旁,小販在哄搶剛下船的海鮮;

一個瘋子衝著人群舞動著一麵旗子;

幾個從飯店出來的人搖搖晃晃沿著河邊又喊又唱......

這是亂糟糟的星期一。

油脂廠的煙囪帶著濃烈的黑煙捅進霧蒙蒙的空氣中。

哦,你過去怎麽說?

這令人暈眩的世界裏,一定蹲伏著一個悲哀的母獸?

是的,她一定也有過波浪一樣的快感,

有過陣痛、死亡的掙紮和時代之外的呼喊。

她分娩了這個世界但又無法自己處理掉多餘的渣滓。

我在路邊坐下來。對麵

建了一半的地鐵,像一條黑暗的產道,停在那裏快兩年了。

“沒有列車通過,它的內心一定鬆弛了。”我想。

甚至,一些風也繞過它的虛空。就像

也繞過我們。

 

  《陰道之詩》 

昨晚,我的朋友在電話裏,給我讀一首詩:

“每陣風

都來到

每根枝條

可是我沒有……”讀到這裏,她哭了。因為

她想起了她沒有的東西

沒有什麽?哦

我知道她說的是:陰——道

是的,就是陰道 

 

就是峽穀,溝壑

就是貝殼、果肉、花蕊

就是香水或者,毒素

就是大海的入口

就是引力、饑渴

就是奴役

就是黑暗的、美麗的,地窖

就是抵達

就是月經

就是傷口

就是撕裂

就是婚姻

就是生育

就是高潮

就是性

就是命運

就是你,當然,也是我

而她沒有 

 

我們總是,總是

試圖打開鎖孔:

想象、偷窺、戰栗、滿溢歡樂

總是試圖進入,在愛或不愛之後

總是饑餓

總是想躺在這完美的樂土裏,做夢

而她沒有 

 

這上帝建造的迷宮

這必要的生命形式

這征服與被征服

這遊戲者永恒的遊戲

這一樁樁陰謀的工具

這隱秘的言辭:一朵夜晚的玫瑰被存入雲霧

而她沒有 

 

如同鬆弛的生活

我們也懂得時間於此的悲傷

峽穀裏的每朵花

都會在某天燃燒,某天凋謝

被愛

被采摘

也會被穿孔,被刀割,被侵略,被踐踏

而她沒有 

 

“每陣風

都來到

每根枝條

可是我沒有……”

那首詩停在那裏,她掛斷了電話。仿佛她的生命

也停了下來 

 

是的……

一陣恍惚的,歡愉的,悲傷的,風……

她沒有

這美的,奇妙的,幸福的,悲傷的,憤怒的,時光隧道

而她,沒有

 

注:就是“石女”。

 

婚姻之詩

描寫新婚夫妻的小說裏

出現頻率最高的詞匯是:

粉紅色。

良夜。兩塊磁鐵。

最深的尺度。喜鵲叫了。顫栗的波紋。

歡娛。烈焰。攫取。整天呆在床上。

絢爛的花朵。溫柔的刑具。明月清風。幸福的小刺。親愛,讓我死在你的懷裏……

 

描寫中年夫妻的小說裏

出現頻率最高的詞匯是:

賬單。貸款。怨恨。火藥。生活繁雜而紊亂。他從沒有愛過我,我隻是孩子們的需要。歇斯底裏。零度的水溫。

腐爛。空餘死去的骨架。鬆弛下來的繩索。下載補丁或潤滑劑。放縱。醉生夢死。在水銀裏失眠。

這是個錯誤。而我發現得太晚了。安眠藥。削足適履。漫遊的手機。在陌生的唇上找自己的嘴。種種猜忌。

第三者、豔遇或幻想豔遇。機械地進入或幾乎懷著厭惡的心情。你先去睡吧。分居或荒蕪的花園。同時用兩種身份生活。

披頭散發。被撕裂。神經質或沉默。一頭受傷的鹿癱軟在生活的薄冰上。

罪惡感。被列車遺忘。摔碎的杯子或輸掉了本錢。

黑暗周而複始。從夢中醒過來。

你給我滾或死死抱住不放……

 

描寫老年夫妻的小說裏

出現頻率最高的詞匯是:

臃腫。幹癟或毫無彈性。平靜的皺紋。

昏黃。落日。枯竭的河流。

氣喘。心髒。健忘或多餘的事物都不再想。

互相取暖。萬物陷入沉沉暮色。身體發出求救的聲音……

 

描寫孤寡老人的小說裏

出現頻率最高的詞匯是:

半支蠟燭。空蕩。醒來不知道自己是誰。老花鏡悄悄掉在地上。

害怕死亡。像個孩子。自言自語。

竭力向窗外的一隻貓伸出手:來

到這兒來……

 

落日之歌

 

它旋轉著它的渾圓、金黃

穩穩地躍入大海平靜的胸口

 

它有無限次的輪回

消失,隻是一種行為藝術

 

它完全掌握了這門偉大的技藝

 

如果我為它寫下墓誌銘:

完美的典範或一個圓滿的謊言

 

真相是:如果抽去它的金黃

它就是灰白的光暈

 

事實上,我們心中曾經有過的那輪金黃

剩餘的光暈也漸漸消失

 

多少時日白白熬過,多少光線偏離了內心

多少果子腐爛、宴席散盡,多少姓名地址一筆抹去

 

隻有死亡依然在窺視著我們

 

閃電之歌

它拉開了天空的隱形拉鏈

又迅疾合上,然後遠離現場

 

它製造了瞬間聚合的光

又製造了永遠別離的小徑

 

在野外,我看過成噸的光芒

眨眼就消失了

 

相對於短暫的存在,“消失才是永恒”

這金色的真理,仿佛一枚暗器

 

就像我曾經的仰望

曾經的命懸一線

曾經的戰栗和驚心動魄

曾經的那些縱深於肉體和靈魂的火焰

 

不發出一點聲音

就被消逝覆蓋

 

光消失在自身的速度裏

 

群山之歌

在曠野,你會看到它們裸露著鉛色的脊背

山穀的風追逐著雲團,也湧至山頂,成為群山的一部分

 

它們站得那麽靜。它們沒有路,它們的路

在自己漆黑的體內

 

它們從不抗拒熟悉的空間。不靠近什麽,也沒有任何祈求

它們倚靠著自己,聳立雲端

 

當星鬥在天際出現,萬物似乎也達成了和解

他們學著群山的沉默,與夜色渾然一體。秋天的琴弦也終止了顫音

 

在我們和群山之間,時間放下一條小路。我們被虔誠地引領

如同一個神秘的地址

 

我們的時光如此流逝。但我們的運氣太壞了,我們總是被困進“路”這個詞伸展出的幾何線條裏

不,是時間把這件事幹得太漂亮

 

難道群山,不曾使我們分離?

難道時間,這邁著貓步時而輕盈時而沉重時而露出細小裂紋時而把鞋帶係成死扣的家夥

真值得我們相信?

 

歧途

這個時日,幾乎所有事物都淹沒在一片陽光中了

不過,也有例外

比如背陰的山坡,和更幽暗的房間

 

一切都出現了季節性

河流全身鼓漲,山穀沸騰

一隻孤單的白鷺,仿佛迷了路,最後又低著頭飛遠了

 

一切都相互製衡

瓢蟲懸浮在枝葉上跳著小步舞

樹叢下埋著去年枯萎的骨灰

 

一切都是正確的

陽光和陰影,新鮮和腐爛,道別和重逢

左邊的被右邊的削弱,右邊的被左邊的強化

 

一切都不可預知

我依然喜歡先於我消失的身影

喜歡故事的不完整。依然時不時打翻水杯,碰傷膝蓋和手臂

像愛上一種暴力

 

依然星期一忙碌,星期二歎氣,星期三喝咖啡,星期四寫字

星期五去超市,星期六失眠

星期天把水放進洗衣機,讓它搖擺,給它圓形,再把它引進方形的水盆,洗拖布

最後讓它流向無形的下水道

 

我知道,一切都是為了“屈服某種秘密的秩序”

“音樂家寫完自己的樂譜時,總要熄滅樂譜架的蠟燭,

隻留下一架小提琴,彈奏著那孤獨的最後旋律。”*

 

就像昨晚,在夢中數次醒來,我看不見一顆閃耀的星星

除了一顆美得驚心的月芽,陌生而孤立——

 

注: *來自巴爾加斯·略薩 《情愛筆記》

 

自我判決

(讀 讓·波德裏亞《冷記憶》有感)

 

我把事情弄糟了

就像蛋糕機弄糟了蛋糕,蛋糕又弄糟了雞蛋

我承認我把事情弄糟了

 

我討厭潔癖般的道德,或者做道德上的選擇

原來我喜歡輕音樂,現在我喜歡搖滾

我喜歡用玩弄對抗一切。包括對抗我自己

 

這個世界我從不在場

在場的隻是我的肉體

 

我有貓一樣的性感,蛇一樣的冷酷

我活著就是引誘你

 

和特別神經質的人一樣,我對一切都具有耐藥性

我偏執(精神分裂,幾乎致命)

我完美(神經衰弱,近乎偏執)

我叛逆(歇斯底裏,過度極端)

 

我是你的愛情

我是你的悲傷

我是你的欲望

我是你的嘲弄

 

有時候我在六樓的陽台上張開翅膀。風吹起頭發,有那麽一瞬,意識全失

我把白紙全塗黑,我說,“別輕視我!”

我模仿著我自己,躺在地板上,吐煙圈

 

你給我咖啡,維持我的興奮

你給我襯衫,維持我的妄想

你給我挑逗,維持我的激情

你給我借口,維持我的生命

 

你可以愛我,但我拒絕你愛我的影子

你可以愛我的影子,但我拒絕你愛我

 

我有多個身份證:

冒險劇的女演員

欲望的主語

虛無的替身

紅色的舉動

三分之一的晚餐

在時間還未到來之前就結束的句子

 

大海一再後退

天愈發寒冷。太陽似乎

也收斂了光芒。深藍色的外套已經褪色

我仍然喜歡。這符合我陳舊的審美觀

就像那片大海,這麽多年

盡管屈從慣性的撤退,我還是獲得了

一座島嶼的重量

和緩慢到來的光滑。那片年輕的海

潮湧過,咆哮過,歡騰過,虛張聲勢過

曾經的堅持如同宗教

生活終歸被一些小念頭弄壞了。泡沫後

萬物歸於沉寂。並被定義為

荒謬的,傾斜的,不確定的,有限的

人至中年,我愛上了這種結局

有誰知道呢,言辭中多出的虛無的大海

讓我擁有永久的空曠

 

星星

像石頭一樣,一顆星星的安靜

拉開了天空與塵世的距離

整整一個夜晚,它耐心地點亮黑暗的身體

那裏麵,水珠自葉尖滴落

泉水升起淡藍色的影子

當寺廟的鍾聲再一次穿過星宿

稠密的林木中

黑夜像一群烏鴉

總是這樣,在我們缺席的曠野

星星同黑夜一起消失

 

讀茨維塔耶娃

她拿出了自己親手編織的繩套。她看了一眼烏雲下的葉拉布加鎮

“我可以動用祖國給我的唯一權利”。她想

她把脖子伸進了繩套。卡馬河依然平靜地流淌

而俄羅斯整個兒滑進了她的陰影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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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1)
評論
美麗風景 回複 悄悄話 這詩? 可能沒看懂。 倒是人挺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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