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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不但要注重“寫什麽”,也應該注重“怎麽寫”。文學是藝術,和所有藝術一樣,離不開創造性。馬爾克斯《一樁事先張揚的謀殺案》和杜拉斯《情人》的創造性敘述就令人歎為觀止。
傳統的小說文體一直是“人物、故事、敘述”三位一體。一個人物應該擁有一種性格,隨著故事的發展有所變化。人物完全受現實的擺布,使他在每一個事件中依照確定的方式行動。所有角色充當命運的注腳,為預期中的結局(通常是悲劇)賣力演出。
有許多作家,不滿傳統的寫作手法,對敘述做了新的嚐試。喬艾斯的《芬尼根守夜人》以都柏林近郊一家酒店老板的潛意識和夢幻為線索,用夢幻的語言寫成了一部夢幻的小說。“集合”小說《一座幽靈城的拓撲學》是法國的新小說派作家格裏耶的作品,像是一幅超現實主義畫作所描繪的世界。新小說認為小說應主要描寫物的世界,應透過平常瑣碎的日常生活,揭示人的潛意識活動,表現“潛在真實”,對繁瑣的景物細節作不厭其煩的描寫,沉迷於一種氣氛之中。新小說的藝術手法大都采用顛倒時空、內心與外界重疊、現實與回憶交叉,有大量的內心獨白,而且都很難讀,可讀性低,有時讀完整篇小說還是不知所雲。非意義化,非情節化,非人物化是新小說的三個基本論點。在《命運交叉的城堡》裏,卡爾維諾選擇塔羅紙牌,來構建小說的敘事結構。來城堡的旅館投宿的旅人聚在一起,他們按照每張紙牌上的圖畫,講述各自的冒險經曆。這些貴族、貴婦人、騎士、農民、工匠、馬夫等等,講述了形形色色的故事,其中既有愛情、死亡、冒險,又有被出賣的國王、受傷害的少女等趣聞軼事。所有後現代小說都更關注小說本身的問題,更重視文體革新。
這些作品不能以傳統標準衡量,不能以傳統的批評評論。這些新小說,或廣義上講這些後現代小說,本身就是反傳統的,他們有意為之,和用傳統手法書寫卻沒有寫好有本質的不同。還是那句話,有意的模糊和無意的含混是不一樣的。且不談他們寫得好壞,單是對小說的革新這一點,是值得肯定的。
我們也不能以傳統的方法評論《靈山》。不要以為寫一篇小說如果不必考慮前後呼應、銜接、人物刻劃、情節和細節描寫等基本要素,那麽這篇作品就應該很好寫,其實要寫出《靈山》一樣有視野有深度的作品並不容易。
從意識流、表現主義、荒誕派、黑色幽默,到後現代,作家已把小說形式用盡,不可能再有什麽突破性發展。文學的創造性和自然科學的創造性不同,不是無窮盡的,和時裝更相像,又不能像時裝那樣可以周而複始。
不少作家對文學藝術的未來充滿惶惑和憂慮,我們早已有一種文學死亡論,約翰·巴思在《枯竭的文學》中說小說早已日暮途窮,走入死胡同,文學本身已終結。按博爾赫斯的說法就是“窮盡了新穎的可能性”。
許多作家麵對挑戰,不停探索,不停開拓,獨辟蹊徑,但疆土是有限的,無法無限向外擴張,可寫的東西顯然愈來愈少。每個大作家都有自己的地盤,踏入他們的地盤就是侵入領地,一眼就被識破。不能重複。美國作家辛格認為,這個世界隻需要一個卡夫卡,一個喬伊斯,一個博爾赫斯就足夠了,這些現代派作家窮盡了各異的寫作技巧。但事實上,意識流在喬伊斯之前有普魯斯特和別雷,之後還出現了福克納和伍爾夫等偉大的作家。荒誕派有貝克特,博爾赫斯之後還出現了卡爾維諾、品欽等後現代作家。卡爾維諾說過小說有無限可能性,不會窮盡,他的每次寫作就是做一次新的嚐試,嚐試新的敘述方式,他的小說的創作技巧,對讀者的閱讀習慣是個挑戰,他一直在結構、語言、空間、時間上不停變化,在寫法上作了一次次成功的冒險。但絕大部分作家在絕大部分情況下隻能重複、模仿。馬爾克斯的魔幻就是對魯爾福的模仿,但寫出了更好的小說。魔幻現實主義似乎有南美作家群就足夠了,但這樣的模仿從南美大陸延伸到歐亞大陸,不但阿爾巴尼亞作家卡達萊,印度作家拉什迪在模仿,中國的許多作家如莫言、格非、陳忠實等等也在化用魔幻現實主義。好在每個民族的民間傳說或古典小說都帶點魔幻色彩,因此也可以說在某種程度上是繼承了傳統。
到了21世紀,文學原創力的時代已經過去了,產生偉大小說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經典文學作品無法超越,再過幾百年,托爾斯泰還是最偉大的作家,《安娜卡列尼娜》還是最偉大的小說。20世紀是文學最多姿多彩,最富創意的年代,要是現代派大師普魯斯特、喬伊斯、卡夫卡、福克納、馬爾克斯沒有超越托爾斯泰,後現代如卡爾維諾的小說更不用說了,而以後文學隻會越來越式微。
當然隻要人類還存在,小說就不會死亡,文學就不會終結,即使敘事的方式已經窮盡。之所以不會死亡,是因為還有故事。這世界還會經常發生大事件,即使這些事件隻與影視有關,不是文學的事,作家也不會失業,因為這世界還有更多小事件。也許宏大敘事已經過時,小說越來越小型化,局限在小的時間裏,小的故事裏,對現代職場打工人物而言,平淡才是生活的常態,生活故事可能斷斷續續,枝節橫生,有頭無尾,但畢竟新太陽底下還有新鮮事。即使沒有,作家也可以去虛構。
“真正的發現之旅,不在於找尋新天地,而在於擁有新的眼光。”普魯斯特如是說。
真正的發現之旅,不在於找尋新天地,而在於擁有新的眼光 ,說得十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