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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恨恢恢,21,22作品獎

(2013-04-03 03:41:06) 下一個

2021年作品獎

8/12票、詩三首

我們對黃昏無能為力   /老貓

親愛的。日頭

在市集的另一邊重重墜下去了。

那些人世間光明的交易已經結束,

那些善良的屠刀,被洗得幹幹淨淨,

高懸於案板之上。那些牲畜的靈魂,

潔淨到足以安息。

我們得以甩著油膩的雙手,享受

這黃昏的靜謐。

你看,鳥群一次又一次地

投入遠處的樹林。

落葉一遍又一遍地,

書寫每一棵樹木的傳記。

在這裏,僅僅需要結繩記事

就可以記錄人類的苦難史。

你看,那些屠夫們,

並不需要有絲毫的愧疚之心。

他們滿手鮮血,但並不妨礙,

他們撫摸妻兒,並不妨礙,

他們含淚把死去的父母,

深深埋入黑土地。

 

親愛的。

日頭在市集另一邊的樹林上,

重重墜下去了。沒有人發現它,

熄滅於草叢裏的,一枚漿果。

 

我唱著歌走了很遠。媽媽

街角拐角處,爛尾樓的屋頂,

春天意外開始了。那是因為去年

積存的幾滴鳥糞,暗藏著草籽。我

歌唱這樣的荒蕪,母親。

我要順大街向東走,尋找它的源頭。

在那裏洶湧是一種褻瀆,微笑約等於

救贖。在那裏,慈悲是臉上布滿塵埃的

某個路人,嘴邊漫不經心呼出的一個詞

 

那裏,草原是等待牛群、羊群打磨的

寂靜的玻璃。湖麵沒有被陽光穿透前,

是一層薄薄的紙。一匹黑馬

在湖麵上的倒影,是一匹白馬。

那裏,向低處呼喊,聊勝於無

羊鞭高舉時,剛好觸及神的手心

我歌唱這樣的粗礪,母親。

 

G大調

時隔多年,摘星人還沒有換掉

建築工人的身份。盛夏淩晨,有人

看到他掛在市政大廳頂樓的一顆星星,

從窗玻璃經年的積塵中,緩緩升了起來。

 

我經常忽略掉這樣的一些事實。

比如:樓下麵包店的老板是鋼琴師,

他每天用粗壯的手指,奏響一架

麵包做的鋼琴。他也用這雙手揉那些

象女人一樣的白麵團;他也曾在揉捏過

那些白麵團一樣的女人之後,喘著氣說:

你是多麽精準的一架鋼琴呀。

 

門口的一棵木棉樹,是鋼琴師的情人。

每到四月,樹上便掛滿了豐腴的乳-房,

它們肌膚脹得通紅。一半因為幸福,

一半因為羞愧。

我要在五月,於它們落盡之時——

下樓去,離開這座閑置多年的村莊。

跟獨自憂傷的鋼琴師說:給我切

一磅“祖國的饑餓”。

 

7票、在博鼇,初識或者故交(組詩)/黨水北

我們都是好運氣的人

在博鼇

椰子會擊中好運氣的人

 

開會和吃飯之餘

我總往海邊跑,那裏

有成片的椰子林

椰子樹,都抱著大大小小的綠繡球

 

海那麽近

有時會讓你忽視了它的遼闊

我們手捧椰果

搖一搖,以為擁有了海

 

博鼇,海島森林海景酒店

意料之外的事件,總會在意料之中發生

 

像此刻,我住進了

博鼇海島森林海景酒店519房間

兩個小時之後

來自貴州的詩人三泉

和我隔著小小的圓桌,交換

來自不同城市,不同品牌的香煙

把一杯殘茶

喝出了咖啡的味道

 

像我在酒店的大廳裏

一眼就認出了石棉,如同

隔著大廳玻璃,從樹木淩亂的院落

一眼就分辨出了椰子

 

像二十七日淩晨

我突然間披衣而起,右拐

再右拐,就看到了久違的大海

獨自一個人

吹著海風,享受著

無與倫比的孤獨和蒼涼

 

黑礁石

在燕子洞,黑礁石是唯一的異族

整座海都在狂歡。呼嘯

和尖叫一浪推高一浪

 

“自然而然是最好的狀態。”

這不像一個黑色的宣言。寫詩的人

白天尚可自然

某個清冷的夜晚,總會

非自然打開,獨自挑戰黑暗

 

像黑礁石

一定有一座火山,長期禁錮在體內

或者一道閃電,熄滅

在自己的深淵

海水尚未找到臨界點

無力將它激活

 

又見到韓慶成

還是老樣子,與一年前一樣瘦

與他眾多身份極不相稱

 

作為總編輯

他自己說:“其實就是個管理員。”

作為秘書長,周焱說

——他的“秘書長”沒有“長”

“管理”著那麽多詩人,給中國詩歌當秘書

不瘦,才是極不正常的事情

 

天下詩人都那麽瘦

他們都喜歡選擇,某個清冷的夜晚

傾訴或呐喊

作為詩人的韓慶成

自告奮勇站出來,記錄和保管

這樣龐大的工程,瘦一點

更讓人放心

 

徐敬亞是好玩的人

微積分和分子式玩通透了

就玩文字吧

文字聽命於虔誠的人

善玩者

一個個灰頭土臉的

土豆,能玩出它體內的核裂變

 

拍照的時候,他也是好玩的人

配合著每一個有求的人

包括

車延高的小外孫女

用從丹田升起的笑容,和

一個勝利者的手勢

 

講出一些毫無意義,又

意義非凡的話

像一位高僧,又像

一位坐堂先生

頓悟者自然心地澄明,求方的人

多能尋得一味解藥

 

“好玩和不好玩的人”

他捧出大海,眾生無一漏網

 

7票、詩三首   /壬閣

高速行車隨想

一座山跟著我奔跑

山的脊梁,也跟著奔跑

我們無法走散

 

峰巒,大海裏長出的硬骨頭

聚集所有的浪

跟隨我的半生,起伏,跌宕

 

在一座山的命裏

尋找天然屬性,多麽熟稔

向陽的樹,散漫的花

 

連深藏樹木間的荊棘

都那麽硬氣,刺醒我

最血脈僨張的記憶

 

餘響

蛙鳴四起,響聲隨距離變淡

多像漫長的歲月裏,相繼離去的人

他們的音容在人世間洗白

每到深夜,又從窗外的各個角落湧來

 

這些響聲中,我辨認出父親粗重的喘息

以及心跳監測儀尖銳而機械的鳴叫

和那夜的蛙鳴,從病房一起回到我的窗前

像沉重的霧,蒙住玻璃

 

這些響聲,已無法阻止它的發生

任其在耳邊回旋,讓我們安心入睡

讓心腹變成田野,以容納更密集的蛙鳴

理解它們更廣闊的悲傷

 

晴朗的清明

清明日,好的不僅是天氣

還晴朗了老父親樹洞般眼神

掏空了欲望的他

卻在這一天,有了某種執著

在祖母墳頭,喃喃自語

專注地燒著紙錢

火盆的光,點燃了兩朵火

從他眼裏,蔓延成周身的靈光

與清晨灑下的霞暉相接

生命舞台,忽而洞開

祖母以及更多祖輩的影子

在追光中浮動,重疊,又泯滅

四周的事物隨後明亮起來

鬆針凝吐露珠,響鈴草繁茂

衍過另一座山頭

 

4票、詩三首   /王之峰

光擠在硐口

如果沒有電燈

井下的兄弟

不動,或者原地打轉

我在心裏點著煙

用眼睛摸索深處的方向

來時的路,還有春天的感想

外麵,已經陽光響亮

擠在硐口

呼吸越來越寬敞

 

透水

隔壁

那被水撐死的兄弟

把鼓鼓囊囊的肚皮

留給塵土飛揚的人世

一連串的氣泡

用肺掀起來的巨浪

身後竟是洗不掉的情長

天上出彩虹

大河有倒影

夕陽

被路過的人群趟紅

水,這一次的水

安靜下來的水用眼淚償命

 

為一朵花釋放壓力

深夜。月光把酒潑下來

大地沉醉,萬物的睡姿各不相同

無眠,對著一朵花發呆

牆,背對著月光

影子落在花的身上

壓迫的力量,造成

花從暗中,向地麵傾斜

香氣越來越稀薄了

似乎整個宇宙的力量

都被這朵花支撐

花在月光下的正中央

興奮起來了

向著漂泊的月亮

 

4票、詩三首   /王貴明

一隻老座鍾

遷至新居後,老座鍾

依然擺放在顯眼的位置

 

稍有空閑,年邁的父親

就在它那早已鬆動的發條上

反複地擦拭,上油

 

父親常說:別看它不再打點兒

我也能知道是什麽時辰

他專注的眼裏

似有鍾聲,經久不息

 

狗尾巴草

去普提寺的道

有很多狗尾巴草,匍匐在路旁

被人踩

 

參拜完高踞蓮座的菩薩

起身之際,我窺見

神案上,也有幾株狗尾巴草

倚身菩薩一側

 

老木匠

把一節節木頭

安放妥貼,是祖父

最大的願望

為此,他一直在努力剔除

多餘的部分

 

老屋裏仍堆放著一堆

剩下的木頭

祖父把他未竟之事

木頭一般孤獨的生平

留給了我的父親

 

4票、尋找附近的人(組詩)   /逸鷗

點到為止

好幾天

沒有點讚了

打開朋友圈

伸出一指禪

從上到下

依次點

點到酣暢處

點掉了一個

幾天前的舊讚

趕緊

又點一下

把讚

補上

 

一個死人被踢了

有人在單位微信群

說群裏那個人

昨天晚上

死了。因為絕症

並保證消息

千真萬確

這麽年輕,唉

這麽好的一個人,唉

願他一路走好

願天堂沒有病痛

……

大家在群裏

一片唏噓

其中有一個人

把這個消息

艾特給了群主

沒過多久

那個死去的人

就被踢出去了

 

爸爸

禾坪上,苦楝樹下

四個留守兒童玩過家家

媽媽給年紀最大的女孩當

爸爸給唯一的男孩當

他們剛剛商量好

那個蹣跚學步的小女孩

就撲了上去

緊緊抱著男孩的腰

喊了一聲:爸爸

 

附近的人

外麵下著雨

我躺在病床上

打開微信

尋找附近的人

發現五百米內

有很多人的所在地

標注著

北京

河北

河南

湖北

廣東

香港

澳門

還有幾個

標注的是外文

我所在的城市

是湖南的一個小縣

我住的醫院附近

有一條京珠高速公路

我覺得這些人

都是風雨兼程

從五湖四海

世界各地

趕來

看望我的

 

喊錯名字

我們這

一直把杜鵑

喊喇叭花

直到今天中午

才被詩友告知

喇叭花是牽牛花

想起我的祖祖輩輩

把一朵花

喊錯這麽多年

我就感到好笑

可是轉念一想

這有什麽關係呢

一個名字而已

隻要他們高興

也可以把杜鵑

喊銅鑼花

或者別的什麽花

想著想著

我就想起那年冬天

外婆臨終前

躺在床上

眼睛半閉

拉著我的手

喊著

弟弟的名字

 

4票、詩三首   /老陳醋

大堤的側麵是坡形的

草也長成了坡形

 

一群羊走過來

走成了一片坡形的白雲

咀嚼聲順坡而下

流淌到下麵的河裏

 

牧羊人站在大堤上

一棵老槐

為他披上一片綠蔭

他的目光是坡形的

順著青草,走到那片雲

走到那條河

 

上次的那一場洪水

好像越走越遠了

 

鏡頭

我用一個鏡頭

裝下了河流,天空,蘆葦

準確說,是裝下了它們

一部分

 

我看到,河流裏的那朵浪花

始終保持著奔跑的姿勢

天空,被照片邊框卡住的

那半片白雲,它一直在努力

不知道是想擠進來,還是

想擠出去

蘆葦搖曳,以倔強的長勢

對著天空觸摸

再觸摸

 

哦,隻有那個小黑點

一動不動,終於想起來了

是那個垂釣者

他一動不動,在那裏

已經等待了上千年

 

白事

小村不大,每年

都會辦幾次,一次

送一個人

 

哀樂低沉,也能覆蓋全村

會有人問,誰家的事

是誰,村商店

有已疊好的黃表紙和錫箔

送去一份情誼

 

棺木原先是薄薄的桐木

現在是厚厚的鬆木,或者黃花梨

原先棺材是用人抬的

十幾個小夥子輪流替換

現在是特製的車,機械臂

緩緩伸出,就把人間的重

輕輕托起

 

負責禮桌的是

我上小學的幾個老師,一絲不苟

記著誰家的紙,誰家的供,誰家的禮金

都是義務的

原先負責禮桌的是另外幾個人

教過私塾,中過秀才

後來,他們陸續成了村裏的白事

 

4票、詩三首   /天河水

履曆表

一棵老樹的孤單是綠色的

唯春天可解

執手三月,相看一頁地方誌

桃花,粉色,薔薇科出身

與父親比鄰而居

淺草之上,落紅點點

從枝頭開到地上的桃花

替他將這土地又愛了一遍

 

多少年俯身為牛

一鋤一鐮,開墾生活

伺奉蔬菜和糧食

種子播下去,兒女長出來

沒有比這更上心的事了——

除草捉蟲,放蚯蚓一條生路

給口渴的莊稼喂養幹淨的水源

 

熱愛土地的人

終於把自己種進泥土

碑文長出來,族譜長出來

而我也有了根

 

洗衣人生

我用四十八度的水洗泡衣服

它明顯高於我的體溫

一些想象開始溶解,撇開理想

隻與現實發生關聯

在衣襟的正麵辨認每個汙漬的開始

這一處血跡是菜刀不小心傷了手指

油垢顯然來自飯菜的恩賜

落筆袖口的墨痕是偶爾的文字矯情

煙火味最先被嗅覺界定

重點在於衣領的大力搓洗

褪色一再跟進,表示價值的折舊

可以指向衣物,或者針對感情

日子在洗洗涮涮中泛白

青春變得模糊不清

有沒有夏天已不再討論

拉一根繩子係住白天黑夜

一段晾曬的過程

我也把它叫作人生

 

薄荷茶

至於整棵植物

它是斷章一樣的存在

被肢解,被收割,被一雙手刪除鼻息

分離的個體,奔赴水的道場

於殘缺中析出完整的香氣

 

薄荷茶時間,表針克製

滴答滴答,走它執著的綠

影子過來也不停歇

至於全部的生活

它隻是一小塊陰影麵積

杯具洗過了。水,透明

至於一覽無餘的我,沸騰已過

正是不燙手的年紀
 

#

一隻天牛
天空坍塌
兩瓣飛翔慘裂在夏日黃昏
麵對突如其來的現場
孩子們看見死亡而尖聲大叫
我不過是瞅了一眼,拍下照片
見證一個卑微的生命結局
它是幸運的,它可以回歸泥土
不像我們終將被煆燒
被回歸虛無

蚯蚓辭
我行走在堅硬的磚石路上
時不時,看見蚯蚓
從磚縫裏探出腦袋
或者幹脆全身而出
見了光的,結局大多悲慘
要麽被太陽曬成木乃伊
要麽成為會歌唱的鳥兒口中美食
要麽,粉身碎骨於行人腳下或車輪滾滾
它們擁有土地
並且擅長遁地之術
卻不諳世事,而以柔弱身前仆後繼
令我羨慕,也為之悲哀

盤中魚
就算成為盤中美食
骨子裏,做為一條魚
也不會放棄成龍的夢想
生死一躍
依舊沒有對準龍門
好吧,就讓飛翔定格
飲下蜜汁
如果有來生
轉世,做一隻鳥

#

落葉的回聲
一片落葉有一片落葉的回聲
落進日子裏
就是日子流逝的回聲

響一下
我的肌肉就縮一下
從激越到清鈴到悄無聲息
歲月就走過了春夏

霜還沒來
回聲已輕盈走遠
我豎起耳朵
幾片葉子飄飄然落下

村莊越來越瘦
屋頂隱在深秋裏
炊煙沒扶住升起的鄉愁
一片黃葉飄著
落在漆黑的瓦麵上 

童年放牧的老牛
唉唉聲叫響黃昏
斜進斑駁巷道
拐角處影子拉得細長

慢慢消失的還有犬吠
星星一來
所有事物躺進夜裏
風吹得越來越尖


天空一遠再遠
像我當初離開父親的視線
沒牽住春天的美好

那些叫響故鄉的青蛙
無法隱藏在枯敗的荷葉下
收走了生命的馨香

我回過神
父親的背落進的目光
一彎再彎
向著他曾經耕種的土地傾斜

 

2022年作品獎

12/15票、詩三首   /長河一葉舟

柵欄之外

鍾聲越過柵欄,黃昏的瘦骨

正虔誠跪拜

 

佛祖、菩薩、羅漢、金剛

它們自帶光芒,不露聲色

 

唯有那棵戒備森嚴的古柏,在一陣風裏

先是顫動,後是搖頭

 

出了寺門,你終於看見

山腳下,落日也是一片兒發黃的樹葉

 

火焰

我不知道,雪隱藏了什麽,沉默的花苞

正在枝頭點亮自己

這裏是不是有著不為人知的前塵往事

我們隔河相望,有沒有一個念頭像冰山融化

有沒有一種愛,像夕陽

在清淺的河灣找到它的落腳點

梅花悄然打開情感的集裝箱

篝火是地上的星星

一塊木頭劈啪作響,它在燃燒,也在告別

天亮時分,星星熄了燈盞,有人在歲月裏回首

偌大的天空,總有半塊兒月亮還未燃盡

 

蘑菇頌

在雁鳴湖鎮,一頂蘑菇可以庇護一土螞蟻

一個女人,可以拉扯一堆孩子

 

用雨水洗亮的六月,成群的

蘑菇,撐開集體的傘

 

半步以外,你是未打開的那朵

身體裏灌滿月光

 

多少次,傘下聽雨,也聽腳步聲

生命之輕有十裏長堤的沉默

 

連陰雨的夏天,湖畔的老柳樹與你不同

它舉著傘,一生學做一個女人

 

11票、詩三首   /予衣

每個人都是光陰的拉鏈

 

每個人都是一道傷口

貼在歲月的牆角

 

拉上,黑夜替我們鎖住秘密

滑下,白天為我們描摹風景

 

撕裂又縫合,縫合又撕裂

我們用忍術

在虛構的舞台上表演極限

 

時間是唯一的贏家

零存整取,日複一日盤剝

虧損的未來

 

親近一朵雪花

來自異域的花朵

身體裏藏著詭異和誘惑

“我的身世冰冷

需要一團盛開的火焰”

 

命運的掌心攤開

我們如此近,又那麽遠

怎麽也抓不住。甚至來不及用力

奔湧的河流便淹沒了

淺淺的峽穀,淹沒了

天地,隔世的白

 

爬山虎

從牆角抽出骨節

從骨節裏抽出雲彩和波浪

 

在絕境中奔跑,日複一日練習

攀爬,倒立。鍛造鐵石之軀

 

是一麵牆,一棵樹

也是一片森林

 

蛇,或者釘子

站起來,都是遼闊的天空

 

11票、詩三首 /熊林清

敵手

行走在暗夜裏,我已習慣了握緊拳頭

可這麽多年,並沒有遇上

一件值得我出手的事物

 

遇上的都在沉睡,甚至那條河流

也蕩漾著鼾聲,我慶幸

我弄出的響動剛好夠驚醒自己

 

如果我也睡去,攤開自己的掌心

世界是否又少了一個敵人

 

敲打

誰在空曠的野外敲打著鐵皮

聲音被風吹得又幹又硬

仿佛每敲一下,空氣就碎裂一塊

 

尤其在這凝固成一團的夜裏

每敲一聲,身子就不由自主的一緊

仿佛下一次,就將敲在自己的脊梁骨上

 

仿佛曠野的心跳:單調,但有力

仿佛可以穿透這包裹著大地的黑夜

沒有人知道這聲音會消失在什麽盡頭

 

這個滴水成冰的夜晚,他隻是一個人

在原野上敲打。他內心的鐵

是否已被敲得鋥亮,已開始發燙?

 

落日大道

那麽多的地方都可以被命名為朝陽

而他隻能接受落日的詛咒

 

盡管每天清晨都有太陽,帶著露珠

從隔離帶的花木間升起

 

盡管坦蕩,敞亮,劍指遠方

讓每一個渾圓的車輪都豪情萬丈

 

盡管有同樣多的腳步匆匆而來

匯入城市的心髒和主腦

 

但它隻能徒勞地支撐著每一個縱橫的車輪

每一個踐踏的腳掌,不讓他們淪陷

 

不讓刻入自己骨髓的名字,成為

被一次次應驗的讖語

 

10票、詩三首   /韓驚鳴

父親和鳥

一隻鳥飛進院子

父親好像沒有看見

 

兩隻鳥飛進院子

父親靜聽啾啾的鳴叫

 

三隻鳥飛進院子

父親抓一把穀子撒在地上

 

一群鳥飛進院子

父親揮著掃帚把它們驅趕

 

沿河而行

我們村前有一條小峪河

小峪河流入渾河

渾河流入桑幹河

桑幹河流入永定河

永定河流入海河

小時候我曾經沿著河岸往下走

走到渾河就停止了腳步

成年後我在大同看過桑幹河

在北京看過永定河

在天津看過海河

於是我和人吹噓自己很了解這條河

今年我從桑幹河步行走到永定河

才明白半生歲月

隻注意到幾個城市的所在

而忽略了村寨、河汊、峽穀和鹽堿地

河流的這些最廣闊而深刻的部分

 

大風辭

大風刮過來的時候

什麽也不能阻擋

窗戶算什麽,牆算什麽

一排一排的樹又算得了什麽

它把樹葉舉起又摔下來

成為塵土

把河水舉起又摔下來

成為雨滴

把我高高舉起,狠狠地摔在他鄉

成為永遠漂泊的野魂

 

8票、詩三首 /步雲

黎明前的鳥鳴

早醒是個並不好的習慣

常常會把自己置身一種孤獨

萬物寂靜如此,甚至

身邊輕微的鼾聲

此時,仿佛獨自一人踏入一片

人類從未到達過的陌生境地

一切都像是未知之謎,黑暗中

偶然傳來的鳥鳴,才會使自己清醒

原來在這夜裏發生過很多事情

人口販賣,騙局設計,謊言畫餅……

一群一群的人

在他們各自的城堡築夢

而這鳥鳴,多像頓巴斯的槍聲

即使所有人都在沉睡

都還,沒有聽見

這種聲音

 

啄木鳥

夜空寂靜,不停傳來

一隻鳥啄木的聲音,篤

篤篤,篤篤篤

城市虛空,失眠的人捂緊胸口

這多像一個人最後的心跳

腐朽的街道,橫亙在每一個人

夢中,在鄂托克西街他們

鼾聲如雷,哦,不要吵醒他們

我輕輕掖了掖被角

像在掩蓋露出倪端的真相

月光之下

一切如初

仿佛,那隻鳥是我憑空想象

 

麻雀

這片林子,我隻聽到過

一群麻雀的叫聲

 

風大的時候麻雀是安靜的

它們非常努力地把自己隱藏起來

 

每片樹葉後

都躲著一隻安靜的麻雀

 

天,開始黑下來的時候

林子依舊是安靜的,麻雀也是安靜的

 

當更大的風吹來的時候

它們就衝出林子,雖然天已完全黑透

 

我仍然看見一團巨大的黑影

朝黑的更深處,飛去

 

7票、詩三首   /楊吉軍

船釘

全部的記憶裏隻有火

一丁點的鐵

 

為船主心

現在我在水中生活

 

我喜歡這隔世的寂寞

而海浪一刻不停地拍打我

 

看似龐大的船隊荒涼而單薄

我咬緊

 

木頭爛了,也不一定找得到

我紮深

 

不被拔出就是最深刻,這生活

我撐住

 

老船木

本來就是好木頭

又在風口浪尖上變老

 

說是用它做的茶台防裂也防潮

想想也是

 

要是裂開一條縫,會漂泊這世界

它骨縫裏忍著的驚濤

 

要是能侵入,那得是什麽樣的潮

它上百年海水的浸泡

 

現在它安靜。一截叫不醒的

另一個時代的,沉沉的夢

 

現在我把它劈開

把那些沉默的鐵釘找出來

 

冬天的麥子地

泥土比想象的要鬆軟

麥苗比想象的要綠,綠的發黑

 

我童年割過麥子的一個地方

為數不多地堅持了麥子

 

可不能沒有這樣一塊麥子地

春風可以滿眼

 

黃金可以遍地

你知道不知道的霜雪

 

替你結著

替你醒著

 

雁群落下來

如青燈般無語

 

這些過客大概要盤桓幾天

並加重了今天的暮色

 

7票、詩三首   /詩者絮語

大風

這些被迫丟失故園的孩子

橫衝直撞

分不清楚籍貫

他們時不時回來狠狠地拍打我的玻璃窗

有的獨自嗚咽

有的抱在一起痛哭失聲

此刻,我實在不懂

該用何種方言

安慰他們漫山遍野勁吹的鄉愁

 

金身所剩不多,有的

披著舊黃袍

它們端坐在寺廟

眼裏的慈悲抵達不了門外的人間

那些深重的苦難

也的確到不了它們的耳朵

倒是台階石縫和院子角落裏的野草

在祈禱聲中更加茂盛

 

礦井

它們在北方的大地上凝視天空

麻雀飛不過它的遼闊,雄鷹也不行

深邃足以使靠近的大風淪陷

數不清的父老兄弟

以虔誠的姿勢

沿著時間更深的紋理攀爬,或者成為時間本身

撕開岩石包括苦難最隱秘的部分

他們攥緊大塊黑色火焰

像很多飽含慈悲和深情的眼睛

 

7票、詩三首 /流泉

大地

一隻羊低著頭

在山坡上。它低頭的身影,悄無聲息

覆蓋著腳下低矮的草

牧羊人在山頂上

低著頭。藍天空闊

三四朵閑散的雲,飄來

飄去。它們的白,白過了山梁

和低矮的人間

在低處緩緩移動的羊,和與羊一樣低著頭的人

一直低下去。從天邊

吹過來一陣風,吹開一根一根豎起的

白頭發,它們顫了一顫

緘默中,又一次探向

大地。大地上的石頭,從泥土裏長出來

大地上的草,從石頭縫裏

長出來

 

一隻羊低著頭

多像一個塵世埋在泥土裏

  

燃燒的牙齒

把牙嚼碎

靠近俗世的柔軟,輕薄的炎涼

掀開裸露的傷疤

 

星子樣的痂瘢,在愈來愈重的暮色中

閃著光。收回獵殺之心

我屈從燃燒的

 

灰燼,並非每一次冒險

都是磨礪。風從來不給迷途者

以辯證。生活種下的疼痛,隻能由生活本身去

 

收割。孤絕

不過是一道擦身而過的

火舌。沒有人會相信,一枚鬆動的牙齒

 

最終要成為:一顆有理想的

珍珠

 

鄉愁加工廠

父親微閉眼

陳舊的執念,像榫頭

在方言與方言的夾縫間,他剔去

外省口音,隻剩下漏風的

家訓。手捧辣椒,他說起婁底

說起門楣上一口

看不見的井。祖父死後

他將一些葵花籽撒在西南方向

另一些,小心包起來

置於祖父的墳頭

父親老了,落日

空懸。麻雀,飛來飛去

八仙桌上,那台老式收音機

像一個啞掉的

瘋孩子,再也找不回那個唱越劇的人

 

現在

土豆們奔跑在

去往城市的鄉路上,荒蕪的野地

一把生鏽的鋤頭

閑置。我正循著一枚鎖扣

在找尋那些

被遺棄的

鑰匙。有一會兒,我與父親

合而為一,仿佛一個時代集合了另一個時代

同樣的青苔,而散了架的縫紉機

仍在一團同樣散了架的

敗絮中,縫縫

補補

 

6票、詩三首   /金色海洋

無題     

老人抬起頭

看了看那幾位大聲嗬斥他

讓他跪下的人。越看越覺得他們

像是當年曾經喚醒他

喊他站起來的人

 

實話實說

自從被一巴掌捂住口鼻

我便開始謹慎地呼吸

周圍發生的事情,雖眼見為實

也不會輕易地張嘴

 

即便後來被躺平,被一件又一件

脫去外衣,我也未必會反抗

我很可能隻是稍微地,掙紮一下

找到一個比較舒服點的姿勢

 

最後,我也很可能不會

去追究到底是什麽,或是什麽人

劫持了我

 

幸好還有雪可以妄議

洪水、戰爭、瘟疫

所謂的信仰、理想、主義

這個世界,我們已不知說什麽好

又似乎,什麽都不能提及

 

不過,在寒冷的季節

我們還是可以,懷抱一爐火熱

談論一下有關雪的話題

我們可以大膽地歌頌陽春白雪

可以放心地,讚美北國風光

驚歎於那些冰雪上的奇跡

 

如果我們再大膽一些

我們還可以,談論有關草木凋零

談論有關山河靜寂。甚至

我們可以說,是雪在為它們

披上縞衣,並為它們

一路撒骨揚灰

 

5票、詩三首   /霓娃娃

我大膽地跳進了

正在緩緩關閉的地鐵門。

就像一隻海鳥,伸展雙翅,

自願投喂蟄伏於地下的鐵龍。

車廂裏落滿了麻雀,

還有一些驕傲的雄孔雀隱藏其中。

所有的鳥兒,都在被鐵龍的胃酸——

緩慢消化。也許,

我不該這麽刻薄,

認為我們的羽毛都在變成銅幣。

當鐵龍吐出我們時,

我們又將坐上會動的金字塔,

從幽冥回到明媚的幽冥。

夏日已經臨近衰敗,

我們卻無法南飛。

 

逆光

我和光之間,隔了一個你。

啄木鳥在啄我的眼睛。

我艱難地呼吸,在阻塞之中呼吸,

你是一個難懂的謎題,時而模糊,時而清晰。

穿過麥穗和稻田,我看到了不同的你

一個你閃亮得無法接近,

另一個你懷抱著暗黑色的自己,

就像一千多個日食重疊在一起。

我用核桃,試圖解答你的謎題,

卻陷入了更深層的孤寂。

風掀起透明、易碎的你,

平靜得像海的漣漪。

日光打來,你變成了黑夜的代名詞。

 

奇怪的事情發生在心裏

有一個人被趕出了遊樂場,

另一個人回到大地,

藍色的汙泥。

熱水瓶裏的水已經涼透。

扭曲的氣球在冰上顫抖,

生鏽反轉的旋轉木馬,

一隻白色手套,

又或許,根本不是,

有的隻是一滴透明的水珠。

我想知道自己是哪一隻水鳥,

湖麵上的星星低語著,

我和他們,我和他,我和你,我和我,

這是一棵枝繁葉茂的,菩提樹。

粉色的火在藍色的汙泥上,

灼燒,然後啪啪炸裂,

兩條路彼此交錯,又彼此分離。

最後,我們都變成了離散的原子,

一起觀看鍾表盤緩緩變彎。

 

 


愛恨恢恢

 

你吃虧,你飲馬

你放馬過來

在我身邊吃草,溜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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