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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桂冠詩人默溫的詩

(2011-01-15 19:09:44) 下一個

默溫     (Merwin)

作為“新超現實主義”詩歌流派的代表人物,默溫的詩歌作品卻非常獨特,貌似鬆散、甚至神秘,但內含一種抒情的音調。他善於在詩裏將自然和日常經驗上升到一個更高的、撲朔迷離的境界中去,因此他的詩常常用閃忽的、蜻蜓點水似的語言寫成,具有開放而洗煉的形式,深邃而廣遠的想象力,以深入到一個“更為隱蔽的世界”中去。默溫的詩作絕不是那種一讀就懂的東西,讀者往往需要多次閱讀才能進入他所創造的那個有輕度神秘傾向的世界。隻有反複閱讀,才能把握默溫的詩歌所傳遞的深邃內涵。

任何時間

我最後看到它的日子
是在多久以前
它帶走的時間
依然還在那裏
在透明的光芒中
在聲音裏飛行
我記得
葉子裏開始的一切
在它之前,也在我之前
現在我在遠處
以光的速度
向它伸出手來
我看見所有更快的時間
在任何東西存在之前
那裏沒有任何移動
黑暗思索著光

《冬日薄暮》   (桴夫 譯)

太陽落入清涼,沒有伴,

沒有為我們幹完活後的責難.

它落下去了,心裏一無信仰.

當它去後,我聽到溪水跟蹤而至的流聲.

它從很遠的地方帶來它的長笛. 

 

喜歡感言:人生的境界決定詩歌的境界。這首小詩寫得清爽、明亮,不執著,短短五行峰回路轉,餘味無窮。現在許多寫作者把主要精力放在技藝、風格和難度的追求上,依我來看,不如去注重思想的磨練和人性的回歸。

 

《十二月之夜》

寒冷的斜坡立於黑暗中

樹木的南麵模起來卻是幹燥的

 

沉重的羽翼爬進有羽毛的月光裏

我來看這些

白色的植物在夜間更顯蒼老

那最老的

最先走向滅絕

 

而我聽見喜鵲被月光一直弄醒著

水湧出經過它自己的

手指,沒有窮盡

 

今晚再一次

我找到一篇單純的祈禱但它不是為了人類

 

December Night

The cold slope is standing in darkness

But the south of the trees is dry to the touch

 

The heavy limbs climb into the moonlight bearing feathers

I came to watch these

White plants older at night

The oldest

Come first to the ruins

 

And I hear magpies kept awake by the moon

The water flows through its

Own fingers without end

 

Tonight once more

I find a single prayer and it is not for men

 

《低地和光》

我想那是在弗吉尼亞,那個地方
現在就橫躺在我心靈的眼前
像滿月下的灰色草葉
像一片草原觸摸那裏的一切

那片低地伸展到大海
沒有沙灘,沒有界限。那是秋天
柵欄圍著田野,陰暗裸露
伸展到閑散閃爍著的低平水麵

那些柵欄慢慢地沉陷,消失
一隻黑色的小鳥,落在矮樁上
望著光像海草或風輕易地穿過
那些柵欄,滑向天邊

甚至一隻鳥也會記得
那片曾經存在過的土地
移動的光緩緩延伸著,衝洗著
爬過那片低地,漸進漸遠

我的父親不曾在那裏耕種,母親
也不曾等待,我一無所知地站在那裏
聽見海水慢慢滲過來,不知道
這片土地是何時被奪去的

也許你會認為,低地對於我
意味著什麽,我久久地凝望著
透過閃光,尋找低地的形影
隻有低平的光升起來,一片茫然

 

《低地和光》 重複
  
  我想那是在弗吉尼亞,那個地方
  現在就橫亙在我心靈的眼前,
  像滿月映襯下的灰色草葉,
  像一片草原觸摸那裏的一切。
  
  那片平地伸展到海邊,
  沒有沙灘、沒有界線。那是秋天。
  光禿的田野在柵欄之間顯得幽暗,
  延伸到閑適閃爍著的低平水麵。
  
  那些柵欄漸漸消失,慢慢沉陷,
  牛鸝鳥飛到一半,停在矮樁上,
  望著陽光穿過那些柵欄,像海草
  或風在柵欄上輕盈地滑向天邊。
  
  甚至一隻鳥也會記得
  那片曾經存在過的田地,後來
  邊線緩緩地擴展,衝洗,
  爬過那片低地,每年覆蓋一點。
  
  我的父親不曾在那裏耕種,母親
  也不曾等待,我一無所知地站在那邊
  聽見海水慢慢滲過來,不知道
  這片土地何時被鹽堿接管。
  
  但是你會認為,低地對於我
  意味著什麽,我久久地凝視,
  透過暗淡的閃光,尋找低地的形影,
  看不見過去和現在,隻有低平的光升起。 


《詹姆斯》      (董繼平 譯)

一個遠方友人快要死了的

消息傳來

 

我仰望又看見細小的花朵

出現在窗外的春草中

又想不起它們的名字 

 

(以下有點的董繼平譯)

● 分  離 

你的空缺猶如穿針的線

穿透了我的軀體。

我所做的一切都被它的色彩一針針縫綴。  

 

● 四  月 

當我們離開石頭將停止歌唱

 

四月四月

透過姓名之沙而沉沒

 

要來臨的日子

裏麵沒有隱藏星星

 

那可以等待的你正在那裏

 

那一無所失的你

一無所知  

 

● 蜜蜂河 

在夢裏我回到了蜜蜂河

橋畔有五棵橘樹

一個盲人在兩座磨坊旁邊

跟隨山羊進入我房子的

院落又佇立著歌唱

那更為年老的東西

 

它即將十五年了

 

他年老他將墜入他的眼裏

 

我放眼

一條通往日曆的漫漫長路

一個接一個房間詢問我將怎樣生活

 

盡頭之一由街道構成

一行人拎著那盛滿

他們希望之影像的

空瓶穿過它

憑借名字它是奉獻給我的

 

我一次一次又一次

降生在同一座城市

詢問我將說些什麽

 

他將墜入他的嘴裏

 

人們認為他們比草叢還好

我回歸到他那如同一叉幹草升起的嗓音

 

他年老他真的不是什麽真的

死亡的嗓音也沒有汲引著水

 

我們是未來的回音

 

門上說的是為了幸存要去做些什麽

而我們生來就不是為了幸存

隻是為了生存 

 

● 供  應 

一早晨田野都用

枯燥的樂器

重複著

記憶中的雨滴聲

在牆裏

死者增加其無形的蜂蜜

這是八月

鳥群正開始形成

我將隨身攜帶我雙手的空寂

你到處找到你沒有的東西 

 

● 穀  殼

那些不能愛天地的人

被天地擊打

吃掉對方

那些不能愛對方的人

被對方擊打

吃掉自己

那些不能愛自己的人

被自己擊打

吃掉可怕的麵包

那麵包在整天裹著屍布的早晨被揉和

在黑暗中烘烤

它的香味讓穀殼像空蕩蕩的手

一夜夜穿過轉動的天空飛翔

用幼鳥的聲音

呼喚它的麥子  

 

● 狗 

孤獨很多次

都是別的人

一次空缺

然後當孤獨很多次

不再是別的人

它就是你喂養著的

別人的狗

然後當狗消失

狗就是空缺

你最終孤獨了

而孤獨很多次

都是你自己

那種空缺

但最終結果可能是

你是你自己的狗

饑餓於路上

一個攀登那高於時間之山的

聲音  

 

● 蒼  蠅 (重複)

當蒼蠅被創造的那一天

死亡是一個花園

已經沒有圍牆

沒有蘋果

沒有可以回顧之處

星星成天可見

蠅眼中的

黑點

惟一的聲音是蒼蠅的咆哮

直到日落

 

那之後的每一天都有其他東西被創造

某種其他無名的東西

是一個花園

蒼蠅從未見過它

它們所見的東西不在那裏

沒有盡頭

沒有蘋果

環繞著無人聽見的

黑星

它們整天在裏麵戴著孝

愉快地飛翔 

  

● 心 

在心的第一腔室裏

除了兩隻手套所有的手套都懸掛著

手在穿門而來之際裸露

鍾繩沒有它們拉扯也在搖動

它們仿佛捧著水

向前移動

它們的掌心裏有一隻鳥兒沐浴

這個腔室裏沒有色彩

 

在心的第二腔室裏

除了一塊布所有蒙眼的布都懸掛著

眼睛在進入之際睜開

它們看見鍾繩沒有手拉扯

也在搖動

它們看見沐浴的鳥兒

被向前捧著

穿過塗著色彩的腔室

 

在心的第三腔室裏

除了一個聲音所有的聲音都懸掛著

耳朵在穿門而來之際一無所聞

鍾繩沒有手拉扯也在搖動

如一絲氣息

一隻鳥兒被向前捧著

沐浴

在一片沉寂中

 

在心的最後一個腔室裏

除了一個詞語所有的詞語

都懸掛著

血液在它穿門邁步之際赤裸

眼睛睜開

一隻沐浴的鳥兒在它手裏

它的赤足在窗台上

仿佛在水上移動

移向一聲鍾鳴

有人沒有手也在敲鍾  

 

● 黑寶石 (重複)

黑暗中

隻有蟋蟀的聲音

 

樹葉間的南風

是蟋蟀

拍岸的浪花

和越過山穀的狗吠也如此

 

蟋蟀從不睡眠

整個蟋蟀都是一隻眼睛的瞳孔

它能跑能跳能飛

月亮在它背上

穿越夜晚

當我聆聽之際

隻有一隻蟋蟀

 

這蟋蟀生活在未照亮的地麵上

在根須裏

在風的外麵

它隻有一個聲音

 

在我可以談話之前

我聽見這蟋蟀

在房子下麵

於是我也想起夏天的

 

耗子和盲目的閃電

生來就聽到蟋蟀

它們聽到蟋蟀奄奄一息

光芒的軀體轉過來聆聽這蟋蟀

這蟋蟀既不生也不死

蟋蟀之死

仍是蟋蟀

蟋蟀的運氣在空屋裏

回響 

 

● 尋  找 

當我尋找你時萬籟沉寂無聲

一群人看見一個幽靈

這是真的

 

然而我繼續嚐試朝你走來

尋找你

道路已被鋪成而許多小徑卻消失了

腳印接著腳印

通向家中的你

在道路已經無處可去的時候

 

我仍然繼續希望

當我尋找你時

一顆心在山岡上深長的枯草中

走動

 

鳥兒圍繞我而沒入空中

影子流入地麵

 

石頭在我前麵如同引導我的蠟燭

開始熄滅  

 

● 他們的一周 

星期天的孤獨在那裏

像光芒一樣高長

他們從其中編織

不同尺寸的鈴鐺

懸掛在空碗櫥和門廳裏

懸掛在枝條上

像花朵像果實

在穀倉裏

在每間屋裏像燈盞

像光芒

 

他們相信是在一個星期天

動物們被分開

因而洪水才可能發生

並且是在一個星期天

我們被分割於動物

帶著一個永不愈合的傷口

但依然是那無名者放聲大哭走出來的

大門

 

他們相信那被分開的

一切

都在一個星期天被分開

他們編織那些鈴鐺

它們傳來的回音

就是一周的所有日子 

 

● 歌  手 

歌聲自屋簷上滴落,

我知道那沒有

 

舌頭的喉嚨,

正在忽視太陽和月亮,

 

那掃視,那回歸

它心靈的動物

 

憑借它的光,一條條溪流

相互發現。

 

不可馴服,

不可腐蝕,

 

它在自己的國度裏

有一道大門要去守護。

 

在那裏沒有選擇而來臨

吸收水

 

置之於你的眼睛上說

讓清澈雹子般落下

 

從現在起一切

都不會顯得相同

 

並且穿過去

留下你的風趣。  

 

● 馬 

那曾經是馬之處的沉寂

是一座山

 

我憑借閃電看見了每一座

曾經從空中落下的山

如同

一隻蹄鐵的和聲鳴響著

 

多雲的高坡上

那些很久前就放棄了悲哀的騎手

離開它那腐朽的柵欄和它那要墜落的葡萄

進入了關隘

俯視著下一道山穀

 

我沒看見他們越過

 

我明白我將在閃電中

躺在一座死亡的高峰上

騎手們將馳出我的雙眼
 

《距離》

當你想起距離
你想起
我們是不朽的

你想起它們是從我們出發的
所有的距離
都是從我們出發的
沒有一個死去,沒有一個被忘記

世界上各地都有母獸
仰天躺著
想起海

 

《寫給我的死亡紀念日》

一年一度,我竟不知道這個日子
當最後的火焰向我招手
寂靜出發
不倦的旅行者
像黯淡星球的光束

那時我將發現自己
已不在生命裏,像在奇異的衣服裏
大地
一個女人的愛
男人們的無恥
將使我驚訝
今天,一連下了三日的雨後
我聽見鷦鷯在鳴唱,簷雨停息
我向它致敬,卻不知道它是什麽

 

《寫給我的祭日 》  
  每一年不知不覺中我走過這一天
  當最後的火將向我招手
  寂靜將派出
  不知疲倦的遊子
  像暗星的光束
  
  然後我再不會
  在生命中找到自己就像穿上了陌生的衣
  對著地球詫異
  一個女人的愛情
  眾多男子的下流
  就像今天在雨下三天之後奮筆疾書
  聆聽鷦鷯的歌聲和雨停
  不知道向什麽鞠躬

 

《冰河上的腳印》

一年四季
風從峽穀裏吹出來
磨亮萬物
腳印就凍在那裏,永遠
向上指進寒冷
與我今天的腳印相似

昨夜,有人
在燭光上走動,走動
匆匆地趕著
痛苦之路
很久以後,我才聽見那回聲
與我的聯在一起,消失

我凝望山坡,尋找一塊黑斑
最近在這裏
我的雙手像盲人
在熔蠟上移動
終於,一個接著一個
他們走進自己的季節
我的骨骼麵麵相對,試圖想起
一個問題

當我觀望時,萬物靜止
但這裏,幽黑的樹林
是一場大戰的墓地
我轉過身
聽見越來越多的名字
離開樹皮,向北飛去

 

《給手》

眼鏡看到的是一個視覺的夢
它醒來觸及的
是一個視覺的夢

而在夢中
對每一把真實的鎖
僅有一把真實的鑰匙
而它在某個另外的夢中
此時不可見的
是一把真實的門的鑰匙
它即刻打開水和天空
它已經在向下的河中
我的手攥住它
我的真實的手

而我對手說
轉動

打開河流

 

《挖掘者》

如果一個男人扛著鐵鍬來到路上

 

如果兩個男人
  扛著鐵鍬來到路上
  如果八個男人扛著鐵鍬
  來到路上
  
  如果十一個男人扛著鐵鍬來到路上
  而我要藏起來
  那時我想看這裏的一切
  像這隻手正好擋在
  我的眼前
  
  而我願試著把它放下來
  在他們透過它並發現我之前

 

《玻璃》

一天你看看鏡子而它洞開
目光所及之處
十一條長長的路灰得像水
在它上麵一些人正在跑掉
一個小小的身影穿著長長的灰大衣
而你不能動你不能喊
你要問他們是誰已經
太遲了

那時他們中的許多人
用他們的後背對著你他們的手臂在空中
沒有影子
在灰得像冰一樣的路上跑掉
落葉在他們的身後飛翔
而鳥兒在巨大的塵灰中
石頭樹木
你所有的恐懼從你這兒跑掉
太遲了
進入一片雲

而你跪下並試圖叫住他們
遙向那空蕩蕩的麵容

 

《習慣》

即使在半夜三更
它們仍攙著我轉悠
然而天黑了,它們常鬆手
而且時間較長久

接著它們便纏著我的記憶
以為記憶屬於它們所有

就連我入睡後它們還拿著
我的一兩隻眼睛嵌入它們的眼窩
它們四處瞧瞧,相信
這地方便是家

當我醒來,可以感覺到黑色的肺葉
飛入世紀的更深處
帶著我
即使於此時它們仍借走
我的大部分舌頭,告訴我
它們便是我
它們借給我的大多數耳朵聽它們講話

 

《找到一位教師》

我遇見一位老友在林中釣魚

我問了他一個問題

他讓我等待

 

深溪裏的魚兒在往上遊

可他的釣線還紋絲不動

我繼續等待

我的問題關乎太陽

我的雙眼

耳朵和嘴

心髒與四季

我的雙腳我的所在

我的去處

問題從我手中滑落

仿佛是水

滑入河裏

從樹下流過

在遠處沉入船底

它離我而去

於是我這裏夜幕降臨了

 

我不再知道要問什麽了

我發現他的釣線上沒有釣鉤

這時我明白我該留下和他共進晚餐

 

《日出時找蘑菇》

一天還沒開始

我走在幾個世紀的栗樹枯葉上

在一個無憂愁的地方

雖然黃鸝

從前生飛來警告我

說我是醒著

 

在黑暗中,當雨落下

金色的吟唱從一個不屬於我的睡眠中擠出來

叫醒我

因此我上山來找他們

 

他們出現的地方,我似乎來過

我認出了他們的棲息處,好像記得

我的前生

 

正是現在我也在那地方走著

尋找自己  (趙毅衡 譯)

 

《又一個夢》

我踏上了山中落葉繽紛的小路
我漸漸看不清,然後我完全消失
群峰之上正是夏天

 

《在夜晚眺望東方》


白色的手
蛾子在黑暗中撲騰

我把你看作正在升起的月亮

那時你反射的
誰的光

仿佛事物的根裸現
於收獲的蒼白中

除了我自己我沒有影子

 

《冰之一瞥》

我確信現在
一盞皮膚下的燈正越來越近
帶來雪
黃昏時一隻蛾子融化
滴落在玻璃上
我不知道死究竟是不是靜默
或是一聲呼喊凍僵在另外的歲月

 

《麵包》

街上的每一張臉是一張麵包
漫遊著
尋找著

在明亮的某地真正的饑餓者
看來好象是從他們旁邊經過
他們抓住

他們可曾忘卻那蒼白的洞穴
他們曾夢想藏在
他們自己的洞穴中
那裏充滿了他們的腳印的期待
那裏懸著他們摸索下的凹痕
充滿他們的睡眠和隱秘

他們可曾忘卻那嶙峋的隧洞
他們曾夢想著亮光走進
去一步步傾聽
這麵包的心髒
被它黑暗的呼吸所擭取
並推進出

去發現隻有他們自己
在一片小麥地前
當它向月亮升起自己的光輝

 

《黑寶石》

黑暗中
隻有蟋蟀的聲音

樹葉中的南風
是蟋蟀
拍岸的浪花
和越過山穀的狗吠也是如此

蟋蟀從未睡眠
整個蟋蟀都是一隻眼睛的瞳仁
它能跑能跳能飛

月亮在它背後
穿越夜晚
當我聆聽之際
隻有一隻蟋蟀

這蟋蟀生活在未照亮的地麵
在根須裏
在風的外麵
它隻是一個聲音

在我可以談話之前
我聽見這蟋蟀
在房子下麵
於是我想起

也想起耗子還有盲目的閃電
誕生是為了聽到蟋蟀
它們聽到它奄奄一息
光芒轉身聆聽這蟋蟀
這蟋蟀既不生也不死
蟋蟀之死
仍是蟋蟀
蟋蟀的運氣在空屋裏
回響

 

默溫詩歌四首(董繼平譯)    
  《棕櫚》    
  每一棵棕櫚在世界上都是孤獨的
  某些棕櫚上的花朵
  隻是單性的
    
  他們佇立仿佛它們沒有秘密
  花朵從葉鞘中——出現在
  那有其他花朵
  存在的空氣之中
  如果沒有風它就發生在沉默中
  隨著傳送水聲的泥土
  它常常發生在黑暗中
    
  大多數花朵本身細小而又在白天發綠
  隻有幾朵是芳香的
  果實遲早是美麗的
  而以後它們的孩子依然如此
  無論它們是否被看見
   
  很多果實並不比豌豆大
  但某些果實卻像黑色大理石的腦髓
  而某些果實內不止一顆籽
  某些果實充滿一種蛄硪恢治兜?BR>  

其中的 很多果實有一種來自說話之前很久
  就寫下的東西
  
  孩子們一個與另一個相似
  年輕時具有家族遺傳下的相同偏愛
  偏愛陰影處
  它們的色彩在其中深化
  還有家族傳下的相同喜愛
  喜愛水和溫暖
  每個家族以自己的方式與風
  與太陽和水打交道
  
  某些葉片是水晶而其他葉片是星星
  某些葉片是弓某些是橋還有某些
  是在一個
  沒有手的世界裏的手
  
  他們最初從自身相互了解
  某些葉片喜歡石灰石而幾片依附於高高懸崖
  他們向飛濺的 水和落下的井
  還有風學習
  
  大象在很久以後
  將向它們學習
  肌肉將向它們的影子學習
  耳朵將向它們裏麵學習
  水聲
  而頭顱將向黑色堅果殼一樣漂浮
  在一片未測量的不漲不落的海洋上
  
  為了最終被抬起並命名為大海
    
        
    整個夏天我都在回憶著
    很多我不知道的東西
    仿佛一切都可以靜立
    在水中
    
    有那轉動並且等待的生命
    我觀察著走向它們
    聲音在水中延伸但並不是
    我如此遙遠地呼喊的東西
    
    太陽和月亮照耀在
    流水之中
    很多日子以後
    我不曾認為是我的歡樂和悲傷
    
    在這個軀體的變化夢中醒來
    知道它們在哪裏
    那絕不會死去的麵龐穿過
    死水朝著我們的光芒而來    


    大車    
    夏天的一個早晨
    音樂在海灣窗戶下麵
    在紐約大街
    飛起來
    
    一個人在那下麵呼喊
    一個外國人
    一隻手放在一匹並不
    比他高的馬的鼻子上
    
    他身後的一輛大車
    木輪緊附在車圍上
    在街車軌道旁邊
    麵對著上遊而等待
    
    大車上一座搖晃的塔樓
    大得就像一間廚房
    有一個帶尖的圓頂
    懸掛在邊緣上麵
    
    黃色方格板在四周
    裏麵有一把又一把
    紅色的椅子
    圍繞著音樂
    
    對於大車馬匹小了
    對於塔樓大車小了
    對於椅子塔樓小了
    對於我們椅子小了
    
    對於塔樓圓圈大了
    對於街道塔樓大了
    對於我們街道大了
    
    然而隻要我們還可以
    我們就坐在音樂中
    沒有四處走動
    而街車在我們轉身之際
    
    在旁邊駛來又經過我們
    所有窗戶上的麵孔
    都朝外觀望
    都認識我們
    
    照片    
    在他死後
    他們找到了他在
    所有那些年一直在尋找
    而且認為丟失了的
    那張照片
    
    他們不知道
    它怎樣掛在某個不能

 

《門》

你前行

 

    你的肩上扛著

    一扇玻璃門

    走向某幢未被發現的房舍

 

    沒有門柄

 

    你不能為它保險

    不能放下它

    ……

它們需要你的腳

為了去繼續行走

 

《同時》

當我們交談之際

    成千上萬的語言就傾聽著

    一言不發

 

    當我們關門之際

    一群群鳥兒就飛越無窮無盡的

    光芒的冬天

 

    當我們簽名之際

    我們當中更多的人

    就放棄

 

    而又永不會做答

 

《寄語白居易》(A Message to Po Chu-i)

在你遷謫的第十個冬天

你身外一片嚴寒

你饑腸轆轆

日夜都聽到四處

傳來饑餓的呻喚

老人孩童禽獸

全都瘦骨嶙峋行步搖晃

你還聽到衰弱的鳥啼

在凍結的泥土上

它們在尋找可以啄食的東西

你看見南飛的候鳥在嚴寒中墜落

雁群一天比一天衰弱

衰弱到展不開起飛的雙翅

叫一幫頑童捉走一隻

拿去作野味出賣

你正巧看到那離群鳥的落網

你買回它養息它

養到它能起飛遂放它飛走

但它又能飛向何方

在你那幹戈四起的世界

那士兵挨餓戰火紛飛

刀出鞘的一千二百年前

 

我一直想讓你知道

那隻大雁至今還健在我的身邊

你還會認出這老邁的候鳥

它在我這兒已待了好久

眼下並不急於飛離

現在仗打得比你那年月還要厲害

而世人也貪婪到你絕不會相信的程度

我無法告訴你

究竟能為那難逃殺害的雁群做些什麽

我們正在促使南北極消融

我實在不知道這隻大雁

離開了我可飛往何處

 

  《最後一棵》   
  他們下了決心要走遍天下因為為什麽不呢。
  天下都是他們的因為他們是這樣想的。
  他們隻有兩片樹葉連鳥兒都鄙視。
  在石堆之中他們下了魴摹?
  他們開始砍伐。
  
  他們砍掉了一切因為為什麽不呢。
  一切都是他們的因為他們是這樣想的。
  一切都倒在影子裏他們將二者都帶走。
  一些留存一些用於燃燒。
  
  他們砍掉了一切直砍到水邊。
  他們砍到天黑還剩一棵矗立。
  他們離去準備第二天再砍。
  夜在最後的樹枝上聚集。
  夜的影子聚集在水麵上的影子裏。
  夜和影子長著同一顆腦袋。
  它說現在。
  
  第二天早晨他們砍掉了最後一棵。
  像其他的樹一樣最後一棵倒進影子裏。
  它倒進水麵上的影子裏。
  他們拖走了它影子卻留在水麵上。
  
  他們聳聳肩開始設法將影子弄開。
  他們徑直砍到地麵影子完好無損。
  他們蓋上木板影子跳到木板上。
  他們用燈照影子卻變得更黑更清晰。
  他們往水裏扔炸藥影子隻是搖了搖。
  他們用樹根燃起熊熊大火。
  他們用黑煙擋在影子和太陽之間。
  新的影子浮動著改變不了舊影子。
  他們聳聳肩去尋找石頭。
  
  他們返回時影子在增長。
  他們開始砌起石頭它在增長。
  他們看著另一個方向它繼續增長。
  他們決定將影子做成石頭。
  他們把石頭運到水邊倒進影子裏。
  他們將石頭倒進去倒進去石頭消失了。
  影子沒有被填滿它繼續增長。
  一天就這樣過去了。
  
  第三天一切照舊它繼續增長。
  他們使用老辦法影子沒有改變。
  他們決定抽光影子下麵的水。
  他們抽走水抽走水水在下降。
  影子卻停在原來的地方。
  它繼續增長並爬上地麵。
  他們開始用機器刮掉影子。
  它碰到了機器就留在機器上。
  他們開始用棍棒去打影子。
  它碰到了棍棒就留在棍棒上。
  他們開始用手打影子。
  它碰到了手就留在手上。
  另一天又過去了。
  
  第四天開始還是一樣它繼續增長。
  他們往影子裏扔火把。
  影子遮蓋了火把火把消失了。
  他們開始踩踏邊緣它奪走了他們的腳。
  它奪走了他們的腳他們跌倒了。
  它走進眼睛眼睛失明了。
  它爬到跌倒的人身上他們消失了。
  失明的眼睛走進影子裏消失了。
  那些還能看還能站立的人
  它吞噬了他們的影子。
  然後也吞噬他們他們消失了。
  其餘的在逃跑。
  
  剩下的人得到影子的許可逃往他鄉謀生。
  他們盡可能走遠。
  幸運的人還帶著自己的陰影。  

 

《目擊》   
  夜帶來了老鼠
  讓它出去到地板上,
  牆壁上,窗簾上,
  時鍾上。你戴著手套站在門口。
  誰叫你來觀看?
  
  蝙蝠開花似的簇擁在縫隙中,
  你和你的兄弟
  舉起刀來觀看。
  沒有你月亮肯定能找著
  去水井的路。溪流
  也會找著祭壇。
  
  至於我們,閉著眼睛
  進入了你的國度。
  
  《愷撒》   
  我的鞋子幾乎死了
  我在冰門旁等待的時候
  我聽見他那裏傳來的喊聲愷撒愷撒
  
  但我向窗外看去時我隻看見了平地
  以及風車的漸漸消失
  幾個世紀抽幹了那些縱深的田地
  
  然而這仍然是我的國家
  值班的強盜說你能改變什麽
  他看著自己的手表
  從花瓶裏取出虛無
  拿起來檢查
  
  於是到了夜晚
  雨開始不停地下
  
  一個接一個他從牙齒中叫醒夜晚
  終於我開始
  值班
  推著總統走過花的河岸
  走過空階梯的腳
  希望他已死亡
  
  《昨天》   
  我的朋友說我不是個好兒子
  你理解嗎
  我說是的我理解
  
  他說我沒有經常
  去看望父母你知道嗎
  我說是的我知道
  
  即使我住在同一座城市他說
  也許我一個月隻去了
  一次或者也許更少
  我說哦是的
  
  他說上次我去看望我的父親
  我說上次我看望了我的父親
  
  他說上次我看望我的父親
  他問到了我的生活
  我是如何過的
  他走進隔壁的房間
  取樣東西給我
  
  哦我說
  他說上次又感受到了
  我父親手上的寒冷
  我的父親走到
  門口看見我
  看著手表他
  說你知道我想你能留下來
  陪我說說話
  
  哦好哇我說
  
  但是如果你忙的話他說
  我不希望你感到
  僅僅因為我在這裏
  你就不得不
  
  我沒說什麽
  
  他說我父親
  說也許
  你有著正在做的大事
  或者也許你應該去看望
  某個人我不想留你
  
  我看著窗外
  我的朋友比我年長
  他說我對父親說是這樣的
  於是我起身離開了他
  你知道
  
  盡管我沒有要去的地方
  也沒有要做的事

 

《鼴鼠》(The Mole)

在那裏泥土無須目見 

即可分辨 

隻憑那柔軟盲目的指爪 

在觸摸中即可感知

……

而我們所見的鼴鼠 

不是死的就是畫的

都已在揭開黑暗之後 

而這裏的泥土 

一直都在搔扒中被堆起 

眼睛看不見

耳朵聽不著 

名貴的皮毛 

黑暗中行進的時刻 

我們統統都不在場

 

《河上田野裏的蒼鷺》(Gray Herons in the Field above the River)

我們都一動不動地站立在各自的位置上 

保持著完美的間距 

其中的每一個都像是另一個投下的身影 

每一隻眼睛都持續凝注著 

四處的動靜

《空氣》
自然而然地,夜晚降臨。
在翻側的古鋼琴下
一根弦上我以自己的方式鼓搗著
它有一種怪異的音響。

各處皆塵埃。
我諦聽兩側
但繼續在那弦上彈試著。
我記得樹葉坐在審判中
接著是冬天。

我記得雨水與它的眾多歧途。
雨走著所有的道路。
無處可達。

青春如我,年邁如我,

我忘記明天,那盲者。
我忘記在被埋藏的窗戶間生活。
那對窗簾間的眼睛。
那麵牆
通過蠟菊成長。
我忘記寂靜
那微笑的主人。

這一定是我想做的,
在兩個沙漠之間夜行,
唱歌。

(微笑譯)

Air    
 
Naturally it is night.
Under the overturned lute with its
One string I am going my way
Which has a strange sound.

This way the dust, that way the dust.
I listen to both sides
But I keep right on.
I remember the leaves sitting in judgment
And then winter.

I remember the rain with its bundle of roads.
The rain taking all its roads.
Nowhere.

Young as I am, old as I am,

I forget tomorrow, the blind man.
I forget the life among the buried windows.
The eyes in the curtains.
The wall
Growing through the immortelles.
I forget silence
The owner of the smile.

This must be what I wanted to be doing,
Walking at night between the two deserts,
Singing.

 

1958年,他遷往波士頓,在那裏結識了羅伯特·洛厄爾、西爾維亞·普拉斯、艾德裏安·裏奇等著名詩人。兩年後,他出版了第四本詩集《爐子裏的醉漢》(The Drunk in the Furnace),此書標誌著他的詩轉向美國主題。1968年,他出版了第五本詩集《移動的靶子》(The Moving Target),並獲得美國“全國圖書獎”。1971年,他的詩集《扛梯子的人》(The Carrier of Ladders)獲得了“普利策獎”。
  20世紀80年代和90年代期間,默溫漸漸地讓自己的語言和思想跨越他所閱讀的廣大範圍以及他所遊曆的廣大地區,同時也展示了他發自內心信仰的情感和理智。他不僅是個反帝國主義者、和平主義者,而且還是個環保主義者。他的詩集《林中之雨》(The Rain in the Trees,1988)、《旅行》(Travels,1993)和《雌狐》(The Vixen,1996)將讀者帶進人與自然不可調和的鬥爭中,跨過太平洋,到達菲律賓被毀的叢林,進入賓夕法尼亞牧場以及紐約醫院。
  默溫早年翻譯了不少法語和西班牙語古典詩人和超現實主義詩人的詩,受到了他們很大的影響。因此,他的詩作在20世紀60年代後期匯入了美國超現實主義潮流。不少詩歌評論家認為他的詩比布萊更得超現實主義之精髓。他的詩表麵鬆散,甚至神秘,但內含著一種抒情的音調。進入21世紀後,默溫還在從事詩歌創作。但他早已拋棄了嚴謹、精致的形式,甚至拋棄了句法和標點符號,不再描寫瑣屑的事物,而是探索複雜的深層意識。

 

《找到一位教師》

 

 

我遇見一位老友在林中釣魚
我問了他一個問題
他讓我等待  

 

深溪裏的魚兒在往上遊
可他的釣線還紋絲不動
我繼續等待
我的問題關乎太陽
我的雙眼
耳朵和嘴
心髒與四季
我的雙腳我的所在
我的去處
問題從我手中滑落
仿佛是水
滑入河裏
從樹下流過
在遠處沉入船底
它離我而去
於是我這裏夜幕降臨了 

 

我不再知道要問什麽了
我發現他的釣線上沒有釣鉤
這時我明白我該留下和他共進晚餐 


《日出時找蘑菇》 

一天還沒開始
我走在幾個世紀的栗樹枯葉上
在一個無憂愁的地方
雖然黃鸝
從前生飛來警告我
說我是醒著 

 

在黑暗中,當雨落下
金色的吟唱從一個不屬於我的睡眠中擠出來
叫醒我
因此我上山來找他們 

 

他們出現的地方,我似乎來過
我認出了他們的棲息處,好像記得
我的前生 

 

正是現在我也在那地方走著
尋找自己  


《在夜晚眺望東方》 


白色的手
蛾子在黑暗中撲騰
我把你看作正在升起的月亮
那時你反射的
誰的光
仿佛事物的根裸現
於收獲的蒼白中
除了我自己我沒有影 


《冰之一瞥》 

我確信現在
一盞皮膚下的燈正越來越近
帶來雪
黃昏時一隻蛾子融化
滴落在玻璃上
我不知道死究竟是不是靜默
或是一聲呼喊凍僵在另外的歲月 


《十二月之夜》 

寒冷的斜坡立於黑暗中
樹木的南麵摸起來卻是幹燥的

沉重的翅膀爬進有羽毛的月光裏
我來看這些
白色的植物蒼老於夜
那最老的
最先走向滅絕

而我聽見杜鵑被月光一直弄醒著
水湧出經過它自己的
手指,沒有窮盡

今晚再一次
我找到一篇單純的祈禱但它不是為了人類

 

《給手》 

眼鏡看到的是一個視覺的夢
它醒來觸及的
是一個視覺的夢

而在夢中
對每一把真實的鎖
僅有一把真實的鑰匙
而它在某個另外的夢中
此時不可見的
是一把真實的門的鑰匙
它即刻打開水和天空
它已經在向下的河中
我的手攥住它
我的真實的手

而我對手說
轉動

打開河流 


《寄語白居易》 

在你遷謫的第十個冬天
你身外一片嚴寒
你饑腸轆轆
日夜都聽到四處
傳來饑餓的呻喚
老人孩童禽獸
全都瘦骨嶙峋行步搖晃
你還聽到衰弱的鳥啼
在凍結的泥土上
它們在尋找可以啄食的東西
你看見南飛的候鳥在嚴寒中墜落
雁群一天比一天衰弱
衰弱到展不開起飛的雙翅
叫一幫頑童捉走一隻
拿去作野味出賣
你正巧看到那離群鳥的落網
你買回它養息它
養到它能起飛遂放它飛走
但它又能飛向何方
在你那幹戈四起的世界
那士兵挨餓戰火紛飛
刀出鞘的一千二百年前 

 

我一直想讓你知道
那隻大雁至今還健在我的身
你還會認出這老邁的候鳥
它在我這兒已待了好久
眼下並不急於飛離
現在仗打得比你那年月還要厲害
而世人也貪婪到你絕不會相信的程度
我無法告訴你
究竟能為那難逃殺害的雁群做些什麽
我們正在促使南北極消融
我實在不知道這隻大雁
離開了我可飛往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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