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月閑話

小時候，在清涼的夏夜裏，經常會聽到許多鬼故事。月暗星稀的夜晚，神秘的傳說，配上陰風慘慘的氣氛，怪嚇人的。

鬼該是什麽樣子？小時候的印象是， 鬼可以變美女小孩穿各色衣服，但其穿的衣服本來是黑的，其麵目應該是模糊的。然而小夥伴卻說鬼的臉很凶惡，要多怪有多怪。我們經常打賭，然而總也分不出輸贏。 也許鬼有千麵， 每個人看到的都可能不一樣。

鄉鄰們很多說見過鬼。鬼和人類一樣，有善有惡，有的也過得很苦。有時候我們會見到一些人哭哭啼啼的燒紙錢，聽他們的訴說， 原來是他們的先人被其他鬼欺負了，沒有錢用，投夢和他們訴過苦。也聽說過吊死鬼引誘人上吊，水鬼引誘人落水， 墳地裏的鬼讓人打迷風草。 鬼還會變化成一些東西，引誘人上當。補治這些事情的方法很多，然而似乎都要燒紙錢。燒紙錢最好選在深夜，到十字路口燒。第二天，路過的人總是小心翼翼避開黑色的紙灰。有時候也需要喊魂，把被鬼迷惑的人喊回來。還有些人據說陽氣重，完全不怕鬼，竟然有把鬼變成的動物賣掉換錢的事情發生。然而一般人卻沒有這個膽子。人新亡後常是很凶的鬼， 活人通常要繞道走。記得鄰院有一個小夥伴， 放學回家的路上要經過一個新墳，墳裏埋的人死得很慘。 每次膽子不小的他要走過那個墳，我們就在遠處起哄，說某某出來找你了。 他伸出腳，又縮回來，伸出腳，又縮回來，終不敢過。鬼之厲害如是。


現在我覺得沒有見過鬼，然而大人們卻說我見過。想起來，我確實說過我見過。那是一個夏夜， 家裏來了很多親戚，媽媽他們都在灶台邊忙活。我在旁邊轉來轉去，突然我耐不住那菜籽油生出的煙氣，覺得很悶很悶，就去打開後門透透空氣。那漆黑的夜逼過來，渾身難受的我不禁打了個寒噤，於是就喊：“鬼！” 大人們當即把門關上，禁止我繼續喊。第二天早上， 大人們發現我呼吸很困難，頭疼得厲害，就緊急把我送到了醫院。好幾天後我從醫院回來，頭仍不時作痛，親戚們說應該請個先生來看看。來的那位先生我至今還認識， 因為他是我們院裏一個人的親戚。 他會念很多咒語，做法術，但他具體說過什麽話，我通不記得了。 沒有忘記的，是他用一根帶葉的桃枝，狠狠的抽我身上，說著話，要讓鬼離我身。他又向黑暗中的什麽人說話，求他上我身來， 把惡鬼驅除。那幾天，我就吃一些小小的白藥片，喝苦苦的中藥，然後被桃枝抽打。 有一天，似乎是鬼離了身，我不再頭痛。

記憶中還有另外一個故事， 那時我更小。有一天傍晚， 在院壩裏玩的我們兄妹，想回家去取糖果吃。 結果我們打不開門，好像什麽東西把鎖孔塞住了。我們偶然抬頭一看，二樓一個破開的洞裏有一隻大腳，慘白慘白的，在傍晚的陰暗裏顯得格外嚇人。“鬼呀”， 我們叫起來。那隻腳一動不動。我們趕緊離開。就在緊隔壁，我們的一個堂兄，--我們家族大，這個堂兄跟我們一個曾祖父，他比我父母還大，--正在屋頂上揀瓦，就是去除瓦上的汙泥，防止堵塞。我們就去告訴他，有鬼。我想由樓梯爬上屋頂去找他，但被嚇得沒有力氣。堂兄在屋頂上說，沒有鬼，讓我們不要怕。我們就走得遠遠的，不再想糖吃。

晚上，父母回來，設法打開了門，我們告訴了他們這件事情。父親檢查了放糖的小木箱，發現糖已經不見了，但箱裏的其他東西，比如一些錢，都在。父親就對我們說，沒什麽，就是一個喜歡吃糖的鬼，他膽子很小的。我們就釋然了。 然而父親卻用木板，把那個洞釘上堵住了。我不禁覺得有些好笑，木板能擋住鬼嗎？

每次回老家，我都帶一些糖果。 糖果是好東西，不貴，大人小孩都喜歡，鬼都喜歡。堂兄已經很老了，我每次也都送一些糖給他。 他有一次對我說，也許人們的口味都變了吧，以前的糖跟現在的味道不一樣。我笑了笑，不覺想起了那個鬼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