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那位老人的時候, 他在擁擠的車下準備上車, 他稀疏的白發在灰蒙蒙的夜色裏十分顯眼. 看他艱難地地爬上車(真的是用爬的), 而坐在椅子上的我不由得憐憫起來, 很想把自己的座位讓給他. 但他離我太遠了, 整整差了半截車廂, 而過道裏黑壓壓的一群黑人, 讓我不得不打消了這個念頭.於是隻好希望坐在他眼前的幾個年輕人可以有點愛心.
幾站過去了, 老人還是站著, 我的心也一直不安著.我決定還是站起來, 把座位給他, 剛起身, 身邊的一對情侶便一下坐在我原來的座位上, 無奈.
到站了,我要下車了, 老人看似也要在同一站下車, 站了一路, 不知他的腳是不是酸痛了, 我與他隔著兩三個人, 我剛剛邁出車門的腳還沒落穩, 就看見他一下摔倒在地上, 或許是他累了, 也或者是他身後的人著急推了他一把, 他摔倒了. 一條腿絆在另一條腿上, 膝蓋交疊著, 看起來似乎很痛苦, 那隻撐在地麵的手上擦掉了整整一麵的皮膚,鮮血一層層的湧出來, 在地麵留下一塊塊的痕跡. 他身後了三兩個人見狀, 跟公車一樣,很快便消失了, 而我, 被嚇呆了, 立在旁邊一時不知該怎麽辦.
我伸出手, 想扶他起來, 但看見他的臉上憤怒的, 有點猶豫. 終於還是蹲下身子, 小聲地問了他身上哪裏痛,要不要扶他起來.
我不是大夫, 但稍微懂一點點急救知識,在不確定他是不是骨折的情況下,知道不能隨便移動他.他讓我暫時別動他, 可能他很疼吧. 我緊張的望著他,直到他臉上的表情慢慢緩和下來.才又問了一次, 他的腿是不是有事, 要不要起來. 在得到肯定的答複後, 我慢慢扶他坐了起來, 他看起來很悲傷, 他顫抖著聲音說, 自己是七十多歲的老人了, 為什麽公車不能停到正確的位置, 為什麽後麵的人要推他, 又為什麽那些英國人不管他, 反倒是我,一個中國女孩在照顧他. 這時,我看見他的手傷的很重, 原來就包著紗布的手上, 餘下的皮膚有一大塊都卷起脫落了, 血就從踝露的皮下織組裏湧啊湧啊. 我不是醫生, 對血沒有抵抗力, 也不知道為什麽皮膚沒有了,可以出這麽多血. 我慌忙摸著自己的電話,想叫救護車, 可老人執意不肯. 他說他自己有病, 皮膚本身就很容易脫落, 他不介意, 也不想麻煩救護人員. 可說歸說, 看到他流滿鮮血的手, 和沾滿血跡的衣服, 我還是決定打電話叫救護車. 在等救護車的時候, 路邊圍上幾個路過的年輕人, 老人告訴他們, 發生了什麽事, 我想從包裏找出紙巾來壓住冒血的傷口, 可旁邊的人說, 可能會感染,應該先衝洗一下. 於是, 從旁邊的一個小飯店要了一杯溫水和幾張紙巾遞給我,讓我幫老人處理傷口. 天呀, 我根本不懂傷口處理啊, 看著那血糊糊的手,不知道怎麽從哪下手. 鎮定了一下自己慌亂的心情, 我端著杯子準備淋水下去, 卻不想老人搶過紙巾直接壓在傷口上, 又拿過我的杯子喝起水來, 讓我大吃了一驚. 我告訴他,我叫了救護車, 讓他在車站的凳子上坐一小會, 他說他不想麻煩NHS係統, 更不想去醫院, 我看著他的手, 那幾張紙巾馬上就被血打濕了, 於是堅持讓他等一會,讓醫護人員幫他處理一下. 他告訴我,他就住在附近, 他說他可以自己回家.又哆索著掏出一條皺巴巴的手絹, 讓我幫他把粘在皮膚上的紙巾固定住, 還怕我嫌棄他髒, 解釋著手絹上的痕跡是前幾天留下的血跡. 我仔細地幫他綑著, 問他要不要通知他的家人,或者送他回家, 他憂傷地說, 他沒有家人. 可憐的老人, 我不由得緊緊握著老人包著舊手絹的傷手, 希望血可以止住. 老人的血, 沾了我滿手, 染到了我白色的衫衣上, 老人感激地望著我, 一個勁兒地說著謝謝. 我多希望我真的可以多做些什麽來幫幫這個無助的可憐老人, 可我又能多做些什麽呢?後來, 老人的血止住了, 可該死的救護車卻連人影子都沒有, 老人說他要請我去旁邊的小酒吧喝一杯, 表示感謝. 我極力阻止著, 讓他在等等,因為我怕沒有皮膚的手真的會感染.老人似乎並不在意自己的傷, 旁邊的年輕人也勸他不要走, 至少等醫務人員來處理過傷口後再說. 老人搖了搖頭, 固執地起身離開了. 看著他搖搖晃晃的身影消失在夜色裏, 我的心裏有說不出的難過.
老人似乎對這個他已經生存了大半生的社會是失望的, 那我自己呢?
我還是相信善良的人居多, 隻是更多的人喜歡跟從. 我更願意用自己的微薄的力量來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 因為不知道哪天, 那個需要人幫助的人,便會是我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