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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小說連載: 驚夢紅塵 (4)

(2014-03-09 20:36:25) 下一個

作者: 逍遙白鶴

小蜻蜓平素最不願意被人錯認成日本人,有幾分不悅,心說你才是日本人呢,話溜出來變成:“不是。我是中國人,大陸來的。”

“對不起,我隻是看你的皮膚這麽好,看你的打扮才以為。。。那我們講國語好啦,我是從香港來的。我會說國語。”他的英文顯然不熟練,可以說中國話了,如釋重負的樣子。“就你自己來這裏?”
“當然不是,幾個同學一起來的。她們去跳舞去了。你呢?賭徒?”
“我可不是賭徒。來這兒是公幹,陪老板來的。不敢玩大數,玩物喪誌。你是做什麽的,怎麽稱呼?”
“我中文名叫肖菁婷,英文名叫阿曼達·肖。我在讀大學。”
“阿曼達,名字像人一樣甜甜的。我叫靳國豪。”
     “你的老板是哪家公司的?”

“不要管哪家公司了。很大的老板,拿錢不當錢那麽大。整日在生意場上搏,他每根神經都是立著的,連睡覺都睜著眼睛。到這兒來大把扔錢對他是一種放鬆。我們老板就是美國人稱作‘high
roller’的那種人,要賭都是在VIP房裏下注的。賭場拿他當寶貝供著。”

“拿錢不當錢,我不信,吹牛吧你。”小蜻蜓呷了一口杯中猩紅色的血瑪麗,把麵孔轉向女歌手。
見小蜻蜓的注意力轉移了,小夥子當真地有些急了,“哎哎,騙你做什麽,真的。我們就住在這間酒店,不信,明天老板在貴賓房裏玩百家樂的時候我帶你去看看!”

天光大亮的時候,仿佛是灰姑娘的南瓜車到了魔法消失的一刻,披霓掛彩的大道上燈火盡熄,人潮退卻。一棟棟聳入雲端的華麗大廈裸露出水泥和大理石的冰冷。聊了幾個小時沒有具體意義的話,喝幹了杯子裏麻醉人神經的液體。“我該回旅館睡覺去了。”小蜻蜓對國豪說。離開座椅,她眼皮發沉,膝蓋脫了臼似的支撐不住身體,打了個趔趄。國豪的手很及時很柔韌地托住她的臂彎。他問:“你行嗎?我送你回去?” 那是一種小蜻蜓不可以抗拒的語氣。倚著他的手臂,她感覺自己整個人輕飄飄的。早上的空氣吸進肺裏是香甜的,腦袋裏翻卷著排浪,腳下踏著雲朵,把身體重量放一半在這個陌生的堅實的肩頭,小蜻蜓一路飄到了汽車旅館門前。旅館隱在主街道的岔路拐角處,隻有兩層樓高,牆漆成難看的淡綠色,牆上有什麽人不懷好意的塗鴉。

“請留步國豪,不對,我該稱你闊佬靳先生。本小姐就住這兒,讓你見笑了。”小蜻蜓的舌頭有點發硬,目光迷離。她下了很大的決心從依靠著的別人的手臂上移開自己的身體。

國豪從口袋裏搜出一張小紙箋,又拔出一支筆,快速地寫字。然後他雙手合十鄭重其事地說:“在公元1994年的歲末,在美國的拉斯維加斯,上帝讓我遇見了一個讓我如此動心的妙齡女郎——阿曼達·肖,從此一個動人的愛情故事揭開了序幕。”小蜻蜓帶著醉意哈哈大笑,“你裝得到挺像,恐怕一覺醒來早就忘記我姓甚名誰啦!”

“忘不了,怎麽能忘呢,你給我的印象極其深刻。”他很強調極其兩個字,“給你,阿曼達,這是我飯店房間和手機的電話號碼。你隨時都可以Call 我,我們一起參加明天晚上的歲末舞會好嗎?如果願意,你的同學也可以過來。不過隻歡迎女士,不要男的。”國豪笑著說。

“再說吧,明晚我還不知道我的朋友們怎麽打算的呢。”小蜻蜓把紙條接過來和他道別。國豪一欠身,出其不意地在小蜻蜓耳畔送了一個輕吻,輕到若有若無,輕到你沒理由指責人家唐突,輕到使小蜻蜓更加地為他心如撞鹿。

不可以把這種聲色場所裏的豔遇當真的,小蜻蜓一遍遍告誡自己。那就像一個美麗的肥皂泡,可以吹得很大,也很容易破碎。在爬樓梯的時候她想。無論如何,這是個愉快的晚上,過去了就過去了。寫有電話號碼的紙條在她手裏攥成團,丟了。

小蜻蜓擰開房門的時候,漢娜懶洋洋地倚著床頭看電視,她床上的德州牛仔已經消失。漢娜看上去筋疲力竭的,眼瞼有些浮腫。渾身上下隻有塗了蔻丹的腳趾頭在隨著電視裏傳出的音樂聲抖動。房間裏一股酸酸稠稠的氣味很不好聞。老美很注意自身的潔淨但不大習慣開窗換空氣,小蜻蜓記得她的爸和媽總是要打開窗戶,他們總是抱怨屋裏的空氣不夠新鮮。這屋裏的空氣是太不新鮮了。

“阿曼達,”漢娜和同學們隻知道叫小蜻蜓的英文名字,“昨天夜裏你跑哪兒去了?我都不知道你什麽時候走的。”

“去酒吧了。你們倆鬧得驚天動地的,我隻能逃跑。那個家夥呢?”
小蜻蜓用兩個手指按住發脹的太陽穴,走向自己的那張床。

“走了,他還得去上班,接著賣房子。不提他了。快說說你一個人去酒吧,有什麽豔遇沒有?”
漢娜迫不及待地問。

“無可奉告。”小蜻蜓說完,一頭栽到鬆軟的枕頭上,昏昏睡去,人事不省。

(四)

午餐時間,幾個姑娘硬把小蜻蜓從床上拽起來,要去火烈鳥酒店吃自助餐。“什麽?你們中午把肚子撐飽了,晚上的宴席還能有胃口?我今天不吃午飯。天天喊減肥,天天管不住嘴巴,不可能不失敗!我現在4碼的仔褲都快拉不上拉鏈了,別引誘我啦。”小蜻蜓賴著不肯起來。

你莫不是要變成老祖母一級的了,昨晚上蹦迪你溜了,今天你又要把午飯省了,見鬼!這裏是維加斯,哪那麽多瞻前顧後的事。我們天天吃學校咖啡廳的三文治,膩得我一看見三文治就沒食欲了。回學校再減肥吧!你必須和我們一起去!姑娘們七嘴八舌地對著小蜻蜓的耳朵嚷嚷。

拗不過,走吧。幾個環肥燕瘦風韻各異的蝴蝶飛出了汽車旅館昏暗的過道。袒肩露頸的緊身上衣,牛仔長褲或短裙,恰到好處地昭示著姑娘們春筍般滋長的美麗身體,街上每一個迎麵走過的行人都不能不感受到她們撲麵而來的青春朝氣。
 
冬季的維加斯永遠地豔陽高照。由於年終前的三個月囊括了年度裏最隆重的民間節日:萬聖節(鬼節)、感恩節、聖誕和除夕夜,所以美國人稱之為“Holiday Season”(節日季節),是商家大把摟錢的好時機。賭城各大酒店到處醒目地懸掛著招徠遊客參加各種名目除夕狂歡的巨幅廣告。已經是1994年的最後一個下午了,小蜻蜓和她的旅伴們把買來的娛樂指南雜誌翻得像顆圓白菜似的卷了邊,最後決定參加一個化妝舞會。在她們這個年紀愈奇異刺激愈有吸引力。然後,為了購買到最能吸引人眼球的customs (參加化妝舞會必備的服裝、麵具之類的物件)東奔西跑。姑娘們又想要最特別的,又不肯多掏腰包,一個個試裝試得麵紅耳赤、汗流浹背的。

嗚嗚——主持台上兩個裝扮成中世紀古堡衛士的男人吹響了一米多長的金色號角。一個個進場的女士長裙坦胸曳地,裙裾和肉色的波濤上下翻滾,數不清的貓眼型眼罩泛著金藍色金黃色錦紅色的幽光。蒙麵的黑衣人有的腰間別著一把長劍、有的拄著巫師的拐杖。假貓王、假公主和豎著長耳朵翹著短尾巴的兔女郎,一切真實的麵孔和思想都藏匿到角色的麵具背後,狂歡之夜開始了!千奇百怪、彩色斑斕的人流像是現代派畫師調色板上流動的顏料,顏料們離開餐桌湧向掛滿了彩帶氣球和花環的華麗舞廳。人們忘記了這個晚上之前的一切埋怨和牢騷,管他即將到來的一年會有多少未知的劫數,此刻全部沉浸在不真實的炫斕、忘乎所以的亢奮裏,人人都在跳舞,歡笑。

有一會兒,小蜻蜓和女伴們被擠散了。小蜻蜓東張西顧瞭望的當兒,有一個扮作超人的壯漢高大肥胖,劇碩的寬臀粗腰幾乎要將他身上黑紅相間的尼龍緊身服撐爆,他從後麵往前擠的時候魯莽地碰掉了小蜻蜓發髻上扣著的假鑽皇冠,都顧不上道一聲對不起,令小蜻蜓十分不快。她小聲罵了一句“討厭,牛什麽呀,牛屎(Bullshit)!”再低頭,皇冠不見了。

一個男士聽到後,悄聲對她說了一句:“原來白雪公主也罵粗口…”說話時他呼出來的熱氣吹向她耳廓,癢癢的。那人的聲音似曾相識。小蜻蜓轉頭看見身邊的男士裝扮成當年熱映過的電影《夜訪吸血鬼》裏慘白陰冷的帥哥吸血鬼之一布拉德·彼特飾演的路易斯的模樣,嚇了一跳:“天哪,你還扮得挺像的,不會吸我的血吧。”“那可說不定,噝——”吸血鬼故意呲了呲他帶了牙套的大尖牙。小蜻蜓看見自己被碰掉的假鑽皇冠正拿在他的手上。他畫了妝的臉雖然難以辨認,但他的聲音和她的第六感告訴她這就是昨晚邂逅的靳國豪。真是太巧了!小蜻蜓故意裝作沒認出來,她一向不願意上感著討好男人,即使是讓她動心的男人,出於一種本能的自衛心理。

“那是我的皇冠,還給我吧。” 眼睛藏在眼罩後麵的小蜻蜓說。

“不能白還給你,我有個交換條件。” 吸血鬼把拿著皇冠的手背到身後。
“什麽條件?”

     “下一支曲子你要和我跳舞。”

“好吧,反正今晚我也沒有固定的舞伴。”不期而遇,小蜻蜓暗自欣喜。一個妙齡女郎閑在舞池旁,過來邀請的人倒是不少,可是遇見你不喜歡的也不好拒絕。她正為沒有合適的舞伴犯愁呢。國豪同種同族本來就親切幾分,人又長得英俊,為什麽不呢。吸血鬼國豪小心翼翼地把皇冠扣還到小蜻蜓的發髻上,還幫她捋順了額前的一綹亂發。後來小蜻蜓知道了國豪是個保鏢,是從小習武的,她一直納悶,為什麽他一雙習武的手手指會那麽纖長,摩挲在女人的肢體上會是那麽柔和細膩。他的手曾讓她著迷。

那雙手,一支堅實地托住她的腰際,一支輕輕牽著她的右手。全場的人、吊燈、穹頂、氣球、彩帶、花簇都在華爾茲的樂曲中旋轉,旋轉,翻騰,翻騰。小蜻蜓眼罩外麵的視野變成一麵巨大的變幻不定的萬花筒……

“我的眼睛早就從人群裏逮到你了,阿曼達。”旋轉中國豪湊近小蜻蜓的耳朵告訴她。

小蜻蜓藏在眼罩後麵的眼睛笑了,一池春水似的微波蕩漾。

“為什麽沒給我打電話?我去你住的旅館找你了,你一下午都不在。好彩你也來這裏,不然不知道此生是否還會遇到。” 國豪把聲音送進她的耳朵裏,像是送入嘴裏的一塊棉花糖,糯糯的甜甜的一直融化到小蜻蜓的心尖上。他沒準是口蜜腹劍,但很少有女子不被這種抹了蜜的劍擊倒,小蜻蜓也一樣。據說美國是全世界離婚率最高的國家,時年二十歲的小蜻蜓身邊許多美國同學都來自破碎了的家庭,很多人隻相信性,不相信溫情。她雖然常常和女友們擺出一付看破紅塵的浪女姿態憤世嫉俗,一部《西雅圖夜未眠》的電影還是會使她接連許多個晚上對於浪漫的情懷浮想聯翩不已,恍惚中很容易產生美夢成真的錯覺。如果謊言重複一千遍就成了真理,錯覺重複久了也難免會變成真實。
 
國豪執意要介紹小蜻蜓見過他的老板——一個大腹便便,慈眉善目,麵泛油光的矮老頭。國豪稱他“餘伯”而不是餘先生。餘伯穿著精工裁剪的晚禮服,酒紅色的緞子領結,漿得極挺擴的白領子和覆蓋過手腕的法式袖口。袖扣是兩顆碩大奪目的藍寶石。餘伯輕輕握了握小蜻蜓伸過來的手,老人的手很溫暖綿軟。餘伯還用生硬的國語向小蜻蜓問了幾句話。老人雖然相貌平平,但舉手投足間透著一種不怒而威的富貴氣焰。
“阿曼達,好靚個女仔,美國的大學生嗬,有出息有出息。” 餘伯誇讚了一番,然後又對國豪說,“豪仔,今夜我放你的假,年輕人應該玩個痛快。我老了,跳不動舞也熬不了夜的。看看熱鬧,過一會兒我就回房間了。我這邊有阿勁和阿明就可以啦。不用陪我這個老頭子,去跳舞吧。你們的消費都記到我的房卡上好了。”
餘伯身後果然還筆挺地站著兩個沒有化妝,冷著臉,穿西裝打領帶的小夥子,那一定就是他提到的阿勁和阿明了,小蜻蜓想。

 
     在小蜻蜓看來餘伯與國豪的關係更像是長輩對自家的後生,多過像一個上司與一個下屬雇員。
舞曲的節奏在不斷地變化,國豪的腳步並不複雜,但總是能以不變應萬變,相當的自如、協調、穩健。無論怎樣旋轉,他的腳下像有根軸心釘在地板上,從不踉蹌從不歪斜。打扮成白雪公主的小蜻蜓像一朵盛開的睡蓮,像一團白色的雲朵,她踮著腳提著氣,輕盈地飄浮在國豪的懷抱裏。

歡樂的時光總是流逝的太快。

掛在牆上告別舊歲的倒計時針已經快走到12點。音樂嘎然被切斷,所有大廳裏的人都停住了舞步。人們一齊放開喉嚨隨著晚會主持人數1994年最後10秒鍾的數兒: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管風琴一樣雄渾的新年鍾聲奏響了—— “Happy New Year!” 的歡呼響徹大廳。情侶、夫妻和舞伴們激情地相擁而吻。數不清的花冠、帽子和彩帶被人們拋向屋頂,晚會的氣氛被推至最高潮。口哨聲、尖叫聲、點爆一串串氣球的聲響混成一片,震耳欲聾。

混亂中,國豪取下了吸血鬼的牙套,猛地將小蜻蜓攬入懷抱,將自己滾燙的雙唇牢牢地按在小蜻蜓的紅唇上,長達數秒!

新年晚會散場的時候漢娜、夏洛特她們找不見小蜻蜓了,小蜻蜓——阿曼達失蹤了!


--------欲知後事如何,請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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