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到筆不到

最近認識了一個畫家,常常聊天,不知不覺中會有一些言語之外的溝通,意念和感覺上無以言傳的彼此感染.我很喜歡他的畫,心裏美好的感受被宣泄在畫麵上的快樂真是令人驚喜.

他畫的荷花看不出具體的形狀,卻在一團深淺不一的墨色裏蘊涵了荷花的神韻, 而旁邊那麽一小枝幼荷怯怯而婀娜地伸展上來,享盡意趣, 竟有了要那大片的墨色來襯托它的意思. 上方的題詞筆調豪放有力,稱著下麵圖畫的圓潤柔和,曰: 秋水隔嬋娟.一剛一柔, 遙相附和, 相映成輝, 文字與畫彼此提升. 這一刻忽然覺得風雅真不是可以附庸的,那是融在人的骨子裏, 由心向外發散出來.

我更喜歡的是那一幅石榴.這是怎樣筆峰迥異卻又和諧的一幅畫麵. 用毛筆勾勒出來的枝幹蒼勁有力,喜歡那一筆一筆,無比自信地馳騁, 恰到好處地轉合, 任那墨跡忽濃忽散, 揮灑自如.真的喜歡那一種墨色自然的疏散, 筆峰提收反倒顯出無盡的力量和韻味.可在另一些嫩枝上表現的卻是纖細嬌柔.和虯結粗獷的枝幹反襯的是葉片的柔和, 和諧淡雅的色彩柔情萬種.然後是那兩個鮮豔俏皮, 享受了無限寵愛之後活潑潑地要跳出畫麵來的石榴.從來沒有看到過這樣的石榴, 但又確確實實知道就是石榴.十分不解地詢問時, 被告知這就是藝術誇張的手法.

整個畫麵不同性格的部分如此和諧地聚在一處,不知道是怎樣令它們和平相處,又生出無窮的意境.仔細看過多遍以後反而覺得仿佛沒有那些曆盡滄桑的枝幹,便不能有那葉子的沉靜, 果子的鮮活,正如沒有一天一天艱苦的孕育和忍耐,便沒有日後枝頭無限的欣喜和生命的雀躍.

曾讀到過”猛虎嗅著薔薇”這樣美麗而寓意深刻的句子,感受對立的兩麵結合產生的力量和美感,現在看到圖畫原來也可以創造這樣反差巨大的和諧.真正令人感慨.

那天在談這幅畫時他說了一句我非常喜歡的話,叫做: 意到筆不到. 這句話可真令人浮想聯翩.看來文字,書畫,人生都是有著共通之處. 最高的境界竟都歸到此處.在文字上叫做潛台詞,是簡單平實文字背後無形無影烘托構築的氛圍高潮,深刻蘊涵的意義; 在對話當中叫做身體語言,是人在語言之外以表情,手勢,眼神,情緒,感覺進行的交流,所謂無聲勝有聲.,而在人生當中所說的相忘於江湖,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大約講的也是這種境界吧. 夐虹的《記得》裏有這樣的幾句 :

倘或一無消息
如沉船後靜靜的
海麵，其實也是
靜靜的記得

也許任何事情,任何時候都不需要達到滿溢,要留有空間,意猶未盡.允許人們的想象馳騁, 任人們的情感自由地意會.畫中所謂的留白大約也意在於此吧.

謝謝下麵兩位的精彩跟帖.所謂拋磚引玉,真的不假.

中國畫意在筆先的畫論 -- 布鳴
清方熏說：“作畫必先立意，以定位置，意奇則奇，意高則高，意深則深，意古則古，庸則庸矣，俗則俗矣。”又說“筆墨之妙，畫者筆中之妙也，故古人作畫，意在筆先。”

此處應為意在筆外了，所謂妙趣橫生令人浮想聯翩，或如音樂繞梁三日餘音繚繞大概境界如此了

意想不到的美 – 罷了

真是一篇感人的好文章，頂一下！
我曾在一個網友的文章後麵寫過一篇有關“開花的聲音”跟帖，放在這裏湊個熱鬧：

“從來沒聽到過花開的聲音吧？花開當然有聲音，如果你有足夠的耐心，如果你能聚精會神，屏住呼吸，你一定可以聽到。

我曾經聽人說過，荷花開花時會發出一種輕輕的聲音。為了驗證，有一年，我和同學一起在荷花池旁守了一夜，第二天清晨天微微發亮的時候，我們突然看到，荷花以極慢的速度，慢慢地綻放開來。我們聽到了一種非常輕，非常細微的聲音，這種聲音隻有在荷花剛剛綻開的時候才會有，當你聆聽的時候，你會有一種錯覺，你會 誤認為那是荷花綻開時花瓣之間相互觸碰的聲音。如果你不信的話，可以親自去試試。”

當時有許多細節都記不太清了，但是那種心靈被融化了的感覺至今記憶猶新，在那一刻，心純淨得一塵不染，感動的潮水淹沒了整顆心。。。 那是一種意想不到的美啊！

[盈袖2006]

謝謝玄米.
這兩天論壇裏也真是夠熱鬧的,我草草過了一下,沒有時間細看.好像群情激奮的樣子:)

[玄米]

不但喜歡你的悟性，還喜歡將這種東西準確表達出來的天分。“這一刻忽然覺得風雅真不是可以附庸的,那是融在人的骨子裏, 由心向外發散出來”. 真好。文學城原來這樣的東西不少的，可惜呀可惜，越來越少，這兩天的人文汙染也是讓人失望。以後，真該憑文憑進城活動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