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聊哲學

我不是哲學科班出身，雖然頂著個Doctor of Philosophy的頭銜，但此哲學博士非彼哲學博士，工學/科學隻能算是哲學下的一個門類。作為一個非專業人士，拋開學術詞匯，我希望用普通人理解的語言探討一下關於哲學的話題。

我覺得多數中國人對哲學存在誤解，認為哲學是並列於其他學科如物理學、化學、政治學或經濟學的另一門學科。這種誤解可能源自“哲學”這個詞，它是philosophy的漢語翻譯，而這個漢語翻譯並不是中國人而是日本人的。日本在十九世紀明治維新時期大量翻譯了英文書籍，很多名詞都是當時定義的漢字翻譯，比如哲學、經濟、宗教等等。後來這些名詞又通過訪日的中國學者流入中國並沿用至今。其實這些漢字的中文理解與日文理解本身就有差別，與英文原意的差別就更大了。如果想理解哲學本義，我們必須追根溯源去理解philosophy。

英文philosophy源自拉丁文philosophia有兩個字根組成，philo-和sophia，前者是“愛”，後者是“智慧”。最早philosophy這個詞是在古希臘出現用以指代深愛真理的智慧以及背後的思維活動和philosopher掌握這種思維活動的人。同時我們可以看出當時的philosopher普遍有兩項出眾的技能，一項是數學，畢達哥拉斯、柏拉圖都是以數學著稱；另一項是哲學philosophy，此時哲學是廣義的，包含了物理學和其他自然哲學，和更重要的，還包含了第一哲學，即亞裏士多德所說metaphysics，中文翻譯形而上學，同樣的，這個翻譯也源自日本。實話實說，這個翻譯還是不錯的，易經有雲“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所以metaphysics即物理形態之上的，即是理念的，或是道的。由此，我們可以看出，哲學是與數學並列的，研究除數理邏輯之外的語言邏輯的學問，這是最初哲學的內涵。我在《科學與民主》一文中已經提到，科學是西方哲學這課大樹上結的果實，另外還有政治學、經濟學、邏輯學等等，這些現代學科都是從哲學中剝離出來的。

說到這，如果你認為哲學隻出現在古希臘，那就大錯特錯了。philosophy這個名詞最早出現在古希臘，但這個名詞所指代的智慧和思維並不僅在古希臘。與古希臘時期同時的是中國春秋戰國，而這一時期被稱作地球文明的軸心時代，也不僅古希臘和華夏地區，還有古印度有沙門或佛學，古猶太有猶太教或古希伯來文化，這是人類思想文明大爆發的時期。如果我們比較古希臘與華夏能發現，兩者明顯的差異在於兩個文明所處的地理環境。古希臘多山隻適合種植橄欖，沿地中海，季風洋流特征明顯，特別適合商業貿易，由此產生了海洋商業文明，海洋商業文明的特征是注重契約，人員流動大；華夏文明從夏商時期就是農耕文明，農耕文明的特征是社會等級分明，人員流動度低。人的思想從來都是為人的生活服務，但同時人的思想又影響社會生活，形成交織影響的環路。這種地理環境差異導致的經濟生活差異使古希臘哲學與華夏哲學研究的內容有極大差異。古希臘哲學更關注自然，如物質組成，理念世界，到蘇格拉底才稍微關注人本身，追問什麽是美德，最終得出知識即美德，結果還是來自外部世界。華夏文明關注更多人本身，雖然也關注天地萬物的運行規律，但其目的是指導人的活動，人是否符合天道，人是善是惡，如何與人相處以及如何管理人。因此兩種哲學走出了完全不同的道路。黑格爾曾經將中國哲學歸於前哲學（pre-philosophy），認為中國不存在真正意義上的哲學，這完全是西方中心主義的表現，拿著西方哲學作為標尺去衡量其它不同的思想，就好像一個人拿了一個蘋果作為水果的標準去衡量桔子，然後說桔子不是嚴格意義上的水果，豈不謬哉？康德的墓誌銘暗示了哲學的兩個方向，向外的是頭頂的星空，向內的是心中的道德法則。

那麽人為什麽需要哲學？哲學在人們生活中有什麽作用？人可以不學哲學嗎？回答是當然可以，人不懂哲學仍可以生活，就如同人不懂生物的胃腸消化原理仍可以吃飯，人不懂電腦構造不懂軟件編程仍可以使用電腦。但是人需要哲學就如同了解了胃腸消化原理人就知道為什麽有些東西可以吃有些不能吃，如果吃了會有害健康；人在生病的時候，如果知道生理學知識就知道如何治愈疾病維持健康。

當今人類生病了，不是今天才開始生病，20世紀兩次世界大戰都發生在科學技術領先的歐洲，近上億人死亡，為什麽？因為過去西方哲學內求的部分靠神學，而科學摧毀了神學的基石，上帝已死，西方哲學所代表的外求性的哲學已經無法完全滿足人類的精神需求，致使虛無主義大行其道。今天，科學技術還在飛速發展，而同時第三次世界大戰的陰雲已經在我們頭頂聚集，我們還能承受得起下一次大戰嗎？我可以斷言，能治愈人類當今病症的隻有向內求平靜的哲學。迅猛發展的科技如高速行駛的列車，人類是駕馭者，需要匹配強大的心智，才不至於車毀人亡。就像我前文所說，哲學為我們構建了一個觀念/理念之網，為我們樹立價值建立秩序，但同時束縛我們的思維，讓我們陷入教條化的獨斷論，另一方麵哲學又賦予我們真理之錘，砸碎原有的觀念/理念之網，重塑新的價值和理念，如此往複。這正是尼采所比喻的駱駝、獅子和嬰兒的涵義，在理念世界中我們要理性地負重前行如駱駝，在思維受到束縛時要勇敢砸碎舊理念重估一切價值如獅子，重建新的精神家園如初生嬰兒。當是時，正是重估一切價值的時候，自由、民主、平等都應該回歸到第一性原則去重新審視，我將在未來更深入地探討這些價值。

結束語：哲學可以被看作是思維工具，甚至是一個思維工具箱。我們人類是社會性和精神性的動物，所以天生需要外向型的內向型的不同的思維工具，這是我們學習和研究哲學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