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少年迷茫
剛開學時，我每天上下學，要沿著長長的上海路走半個小時，一個人獨來獨往。中午還要帶飯，很不習慣。看看教我們的老師，班主任張老師講課的時候，脖子不知為什麽總是左一扭右一扭的；英語老師穿著雪白的襯衫和黑外套，擦得鋥亮的皮鞋，再加上分外肅穆的麵孔，特別像我從畫報上看到的教堂裏的神父；數學老師是學校年齡最大的老師，德高望重，可為什麽總在考試之前把試題透露給坐在前排的同學呢?據說那個同學的爸爸是市長；曆史老師講著一個個朝代興衰和一次次農民起義，就像背誦教科書一樣，了無生趣；政治課上，枯燥無味的腔調一響起，我就盼著下課。
十四歲的我不懂什麽叫“逆反心理”，也沒聽說過“叛逆”這樣的詞匯，可是我真不喜歡那些誇張的語氣和表達，什麽“雷鋒式的同學”、“焦裕祿式的教師”，什麽“小小的小隊長”，那麽大大的是什麽呢？一切煞有介事的喧染讓我覺得特別可笑，有一種想逃離的感覺。
我不是喜歡打乒乓球嗎，可我沒參加校乒乓球隊的選拔。第一次參加學校的運動會，我跑了四百米第一，八百米第二。體育組組長樊本英老師把我找到體育組，提出讓我參加學校的田徑隊，她對我說，我很有潛力，而且這兩項比賽是緊連著的，如果中間能有間歇，我還會跑出更好的成績。她還查了我的跳高跳遠成績，說如果我對這兩項運動有興趣，她也會接受。我想都沒想就告訴她，我小時候得過肝炎，體質一直不好，不能過累過勞，所以我不能參加田徑隊。
我參加了班裏的籃球隊，參加年組比賽後，因不適應那種橫衝直撞的搶球打法退出了。我做的僅有運動就是每天早上到學校後，把書包放進書桌，到校門口的人行路上，圍繞學校跑上幾圈，再回教室自習。
在放學的路上，我第一次走進了市圖書館。這可真是個好地方，院子寬敞，室內幽靜，有足夠多的圖書和報刊雜誌供閱覽。媽媽用我的學生證為我辦理了借書證，我可以像成人一樣自己借書看了。由於對學校、老師和班級的陌生感和不適應，我變得有些沉默和消極，我不喜歡看那些慷慨激昂的小說了，我看起了與“紅書”反差很大的民間故事，發現幾乎每個省都有厚厚的一大本民間故事選。升入中學的第一個學期，我的每一個傍晚和節假日都和左一本右一本的民間故事廝混在一起，把它們逐一的看了個遍。一天，媽媽給了我一張小說報告會的入場卷，主講人王紀棠是錦州師範學院的老師，媽媽對他的評價很好。我懷著好奇心在星期日下午去了市圖書館會議室，聽小說“苦鬥”和“三家巷”的講座，王紀棠老師的講演完全把我吸引住了。從那以後，我去聽過很多次小說講座和報告會，但都沒有第一次印象深刻，去圖書館聽小說報告會也成了我盼望的一件事。不知不覺中我的閱讀興趣有了變化，我想看到更多和“十大紅書”不一樣的書。
新華書店是我每天放學的必經之地，也是我一定要進去瀏覽的地方。以前和媽媽去新華書店，都是隔著櫃台觀望那些擺在書架上的書，決定買哪一本，售貨員才會遞給你。而此時書店實行了開架售書，所有的書都可以隨便翻閱。我常常站在書架前，用一個小時的時間把一本書從頭翻到尾，就基本上看完了，也沒有了買書的欲望。在那裏，我好像沒找到過特別喜歡的書。但我每天還是會站在書架前翻來翻去，尋找著好書，卻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究竟在尋找什麽樣的書。從書店走出來時和進去時一樣茫然。
我從書店出來，拐到和平商店門前見王大姨，每天如此。隻有到了王大姨麵前，我的心才會安定下來，我們說了什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每天都能看見她，和她一起站一會兒，吃上一根她遞過來的冰棍，然後才慢騰騰地走回家去。
回家的路就這樣被我行走得如此漫長，我的思緒也一會兒飄到奧斯特洛夫斯基的警句，想著自己是不是虛度年華，是不是碌碌無為，感到若有所失。一會兒又覺得心裏難過，對自己所處的環境不適應，身邊朝夕相處的小夥伴分開了，講起話來兩小無猜的朋友都不在一起了，有一種莫名的孤獨和寂寞。
我是張老師任課的科代表，他一直都挺關心我，總擺出要和我大談一番的樣子，還不斷好心地提醒我和團員、班幹部“談談心”、“交流思想”。他還常常“啟發”我寫“思想匯報”來“爭取進步”等等。但我不知為什麽總想躲避他的幫助，甚至連語文組的辦公室我也不願進了。那時姐姐跳級的事情傳遍了各個中學，有一天，張老師認真地問我:“你想過跳級嗎？”我毫不猶豫地說：“沒有。”心裏想，姐姐跳級跟我有什麽關係，我怎麽能跟姐姐相比？張老師的想法真可笑。
1965年暑期，張老師在我的期末通知書中寫了這一句話：“與團組織若即若離。”我特別受打擊，覺得這個評語傷害了我。因為我知道很多同學的評語中都寫著靠近團組織，積極要求進步，等等。我去問老師，若即若離是什麽意思，是即還是離。老師告訴我，他召集班幹部開會，反映是: 我沒有和團員、班幹部談過話，匯報過思想，表現是不靠近組織。
我當時正在看一本蘇聯小說《古麗婭的道路》，古麗婭就成了我心中的偶像。她是蘇聯衛國戰爭中的女英雄，我喜歡她。她是一個個性鮮明的人，她真誠，勇敢，堅韌果斷，她的成長道路是我所向往的。她的生、死、希望、理想、愛情、信仰，對少年的我有著強大的吸引力，我特別想走古麗婭那樣的道路。古麗婭在一次與德國侵略軍的戰鬥中為救護傷員保護戰友犧牲了，她隻活了二十多歲。我已經十五歲了，可還什麽都沒有做過，我想讓自己的生命發出光彩，我對自己的現狀很不滿意，可我不想如老師指導的那樣，以找團員和幹部談話來表明自己的進步和靠近組織，那會讓我心裏不舒服。我知道老師的建議和提醒是善意的，可我沒有接受，我不願以此來證明自己“進步”。
我什麽也沒對老師說，雖然我還不懂我們的分歧是什麽，但已隱約的感到我們的觀念有差異，我在自己的日記中寫下了“我是一隻孤雁”的感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