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槍男傑克 (上)

(2025-12-23 16:57:32) 下一個

傑克是個身高六尺的顢頇大漢,長了一頭略有卷曲的黑發,皮膚曬成棕色,不太象個白男,倒象是一個維吾爾族的。不過,人家的姓氏在美國曆史上卻極為顯赫。他的形象,讓我想起柳敬亭傳裏的形容:"忽忽悠悠,土木形骸"。可能是因為他身材魁梧但又沒有挺拔的線條吧,雖然他並不算臃腫。

很多年以前,第一次見他的時候,我才加入這家公司沒幾天,他自己走到我的桌子前麵,雙手撐在我桌麵上,低頭看著我桌上一杯泡開的綠茶。

“這個的味道怎麽樣?” 他抬起眉頭,臉上顯出困感又滿不在乎的表情。這也是我記憶裏他最有代表性的神情。

不等我開口,他自己用中文回答道,"平常,象小便"。然後他得意地看著我,欣賞我意外的神情。我們就這樣認識了。

 

傑克是個話癆。他的老婆是一個越南華僑,而且他自己也曾經被外派到中國一段時間。他的中文就是在那個時候學的,算得上半個中國通。因為我是一個中國人的緣故,他和我聊得格外多。他和我聊天的內容包羅萬象。我也不知道他的故事裏有多少吹牛的成份,但是視角獨特,出人意表。

 

傑克有很多的槍,加起來有五十多條,大部分都是長槍。這些槍大都是他的父親留給他的,鎖在一個巨大的的槍櫃裏。他年輕的時候曾住在一個治安很差的城市裏,有一次在公寓裏聽到外麵的槍聲。他讓老婆趴在家俱後麵藏好,他自己端著上鏜的AK 47對著門口守著。"保證火力比街上的黑幫更猛。"他說。"如果有必要的話,我可以在車裏放一杆AK 47來上班。"所幸我們公司周圍治安極其良好,傑克 英雄無用武之地。

"我去看保健醫生的時候要填一個問卷,其中有一個問題,就是'你在家裏有安全感嗎?',他說,"我在家裏有五十多枝槍,你說我有安全感嗎?"-沒有同事知道怎麽回答他這個問題。

在美國,擁槍的一個理由就是準備應對在突發災難時可能出現的無政府狀態。這種狀態有一個生動的詞來描述,叫做"屎打扇"(shit hits the fan)。工業化對美式英語貢獻良多,這個詞是拜電風扇之賜。

"當屎打扇發生的時候,我就拿著槍守住我的家和領地。"他說,"如果有壞人來劫掠,我打死了他們就不收屍,讓他們在那裏躺著,看看還有誰敢來。"

天曉得他這樣說有幾分是認真的。新奧爾良遭受卡特麗娜颶風的那幾天,確實有短暫的無政府狀態。隻是我們這個州,最多的時候也隻是偶爾的停電而已,連發電機都不算必需品。傑克的若幹長槍大多數時間隻能在靶紙上戳洞而已。

喜歡追求高精度射擊的槍迷,一般會在器材和彈藥上下功夫。傑克從未提及任何高大上的槍械。他倒是自己裝填子彈,用天平精確控製每一顆子彈的裝藥量。 他會和我吹噓如何如何曾經在一百碼的距離將三發子彈射入同一個彈孔。突擊步槍威力巨大,以至在擊發瞬間,空氣中的激波震落他身邊嚶嚶盤旋的蚊子。

男人這種動物,骨子裏就喜歡把某個物件投射到遠處的某個地方,越遠越準確,就越有成就感。這是一種刻在DNA裏的本能。哪怕小便池角落裏印了一隻蒼蠅,男人們也喜歡用尿往那裏滋。當子彈呼嘯出鏜的時候,投射到遠方的是槍手殺戮的個人意誌。這種天性在傑克身上真是表現得淋漓盡致。子彈擊中遠處鐵靶的脆響,會給傑克帶來無比的滿足感。   

"我夢想中的工作是做一個賞金獵人。"他曾經說過。聽上去像是神智不清的喃喃自語。美國的傳統文化裏沒有武俠,隻有槍俠。傑克怕是西部片看多了吧。

傑克真正用到槍的地方,是保衛了他老婆的菜園和雞舍。不少華裔在美國有了大院子就喜歡種菜,他老婆也不例外。他家占地數英畝,房子周圍都是樹林,後麵更是一大片林地,各種野物都有。傑克大開殺戒,用步槍捍衛了農場的主權。他在房子周圍的林子裏裝了幾個野生動物攝像頭,知道經常出沒的不速之客都是何方神聖。有了不同尋常的記錄,他就會拿到公司與同事們分享。

有一次他在手機上秀照片是一前一後兩隻犬科動物。因為是在夜裏拍的,照片上顯眼的動物灼灼的雙眼和豎著的耳朵。

"前麵的是一隻狐狸,後麵的是一隻郊狼。"他說,"這隻郊狼在跟蹤這隻狐狸,準備隨時攻擊它。"

"狐狸沒有發覺嗎?"我問,"狐狸是很聰明的動物啊。"

"郊狼可比狐狸聰明多啦。有郊狼的地方,狐狸的種群數量就會大大減少。"

停了一下,他又接著說,"我上個禮拜夜裏才在樹林裏打死一隻。隻聽見'thud'一聲,子彈打在郊狼身體上的聲音。然後呢,就聽見一陣沙拉,沙拉的聲音,聲音就在原地,那是郊狼倒下了在蹬腿。樹林滿地都是枯樹葉。它側躺在那裏蹬了幾下就沒動靜了。"

"然後呢?"我問。

"我第二天才去找到它,挖了個坑把它埋了。"他說。停頓片刻,他狡黠地補了一句,"我太太認識幾個開修車輔的韓國朋友,不知道該不該送給他們去做火鍋呢。"

 

傑克和亞洲人的緣份是由他老婆帶來的。傑克在上一所社區大學的時候,結識了一位華女,後來成了他的妻子。傑克之前和一個白女另有過一段無果的婚姻,離了。他說受不了那位白女成天的抓馬,而這位華裔女子考試成績好得讓他驚為天人。一段異國的姻????由此開始,傑克的人生也有了和普通美國人迥然不同的軌跡。

"你知道我的嶽母怎麽稱呼我嗎?",他談起他第一次回他太太中國娘家的經曆。"她嘴裏說著,'八軌,八軌'。你知道是什麽意思嗎?white devil (白鬼)!  "

我聽了也不禁啞然失笑。他模仿的發音酷似中國南方省份的方言。

他的嶽父嶽母對他十分的友好。他們先打聽好了洋姑爺的生活習慣有什麽不同。最大的不同之處就是,洋人每天都要衝澡。於是他們尋時改動了他們的房子,加裝了水管來滿足他的需求。這在農村本來也不是什麽難事,然而改造工程十分匆忙,以至引起了另一個小小的插曲。

傑克當晚睡到半夜的時候,感覺有一隻動物在他頭頂上爬過,個頭兒還不算太小。他伸出毛哄哄的長胳膊一把將它從腦後緊緊抓住。黑暗中,憑手感這是一隻齧齒類動物,還有一條細長的尾巴,正在拚命扭動掙紮試圖逃脫。傑克想起來齧齒類動物腦後脊椎有一個薄弱環節,於是狠狠地朝那個地方掐了下去。

"隻聽見哢嗒一聲,我感覺到它的脊椎在我手指下麵錯開了。它的身體立刻就停止了扭動。"他說,"打開燈一看,是一隻巨大的老鼠,連尾巴有兩英尺長!"

天亮後他檢視了房子的周圍,發現新裝的淋浴水管入口還沒來得及封上。這是那隻巨鼠可能進入房間的唯一入口。但是最讓他吃驚的還不是老鼠的尺寸,而是當地老鼠藥的烈度。"毒鼠強!"他中文的準確發音表明,他受到的文化衝擊是難以磨滅的,"它的有效成分是氰化物!可以隨便買到!我必須善待我的老婆,否則她可以輕易把我毒死。"

越南華人曾經一度大量逃離,其中不少最終來到了美國。傑克的太太估計就是那一批難民中的一員。當年他太太還有兩名表兄弟也一同抵達美國。他們兄弟兩人開始都在餐館打工。其中一個慢慢擠時間讀書,幾年後拿到了學位,找到一個在公司上班的工作。另一個呢,積累了很多餐館的經驗,自己開了一個小餐館。兩個新移民的生活慢慢地好起來,直到有一天餐館關門前,一個特定膚色的男人拿著槍進店搶劫。當時店裏的現金還不足二十刀,但是店老板卻遭到槍擊而送了命。

即然嫁給了一個白鬼,傑克的妻子自然選擇了安定的生活。她憑文憑找到了一份白領工作,是一個會計。他們隻有一個兒子,名叫泰迪,"因為公主不願意生第二個孩子"。泰迪聰明伶俐會讀書,應該是繼承了媽媽的基因。傑克對他的太太十分滿意。

"不僅是摟錢的耙子,而且還是裝錢的匣子。"他有一次和公司同事大個子凱文提起他的老婆。凱文也同樣有一個華裔妻子。"就是沒有這個"。傑克補充道,一邊用手在胸前比劃了一下。凱文略微首肯。

過了一段時間,有一天傑克興衝衝地和同事們說,他的老婆去做了隆胸手術。因為亞洲人骨架小,隻選了三百毫升的矽膠假體容量,跟他的麾托車排量差不多。傑克的快樂溢於顏表。那年他們的兒子已經上了初中了,傑克總算是如願以償。不然的話,縱然是舉案齊眉,到底意難平呀。

[ 打印 ]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