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學，還是流浪（2）

那天晚上以後，伊的生活發生了戲劇性的變化。申請學校，準備材料和申請簽證幾乎占據了他所有的時間。他每時每刻都在忙碌，幫助父親管理店麵，幫助母親做家務事……，總之，他不希望自己停下來，因為他知道隻要自己停止工作，就會想起以前的自己，那個迷失自己，向往虛幻堡壘的傀儡。他希望用忙碌來衝淡心中的那個結，更希望用這僅有的一段時間的幫助父母，支持他們的工作，做一個父母心目中的好兒子。 時光飛逝，轉眼間三個月過去了。別他終於等到加拿大的簽證。大家都為他高興，但他卻悶悶不樂。父親嚐試著透過那厚厚的鏡片讀懂他那複雜的眼神，可是父親還是沒有做到。畢竟，父親還是不能真正明白漸漸的兒子。父親第一次發現自己孩子的眼神是如此的深沉，像一個飽經風霜的老人。從前那清澈的眼睛已經被淡淡的迷惘，孤助，還有蒼茫籠罩。父親即是欣慰，又是惆悵。欣慰是因為孩子通過漸漸成熟；惆悵，是因為在兒子的身上他已經找不著年輕人所應有衝勁和活力。父親試著勸導他，可是又找不到合適的言語。無奈中，父親拍了他的肩膀後，搖頭離開了。 望著父親的背影，他再一次陷入沉思。從父親剛才那緊皺的眉頭裏，他讀懂了父親的心事。他也想告訴父親自己的心事，可是他不知道應該從何說起，心裏的結一直的折磨著他，吞噬著他的心靈。他痛苦，可是他隻能自己一個人承受。所有的一切都自己的錯，作為男子漢，他要為自己犯下的錯誤負責。現在，他終於明白那句話的真正意思------一失足成千古恨。 父親回到房間後就一直在抽煙，一根接著一根，一會兒那煙灰缸裏麵盡是煙頭。他一直在找一種合適的方式同自己的孩子交流。他渴望更了解自己的孩子。他後悔自己以前為什麽沒能真正地敞開心胸和孩子交流。20年了，他隻知道自己的工作，從來沒有真正了解自己的孩子，了解他的想法。沒有盡到作為父親的責任，這是他的過失。他曾經是一位很優秀的教師。作為教師，他桃李滿天下；現在作為一名商人，他有著自己的事業。可是，作為父親呢？他盡到作為父親的責任嗎？他真正關心過自己的孩子嗎？不，沒有。他後悔了，正因為沒有真正關心過自己的孩子，才會讓他一次又一次迷失自己。正因為沒有真正了解孩子的想法，才會讓他變得自閉，不願意跟任何人交流自己的想法。原來，一切錯誤的源頭在他自己。 他不禁想起5年前的那件事情。 那時，他是一名中學教師，伊在上初三。 作為一名老師，他最大的職責是培養更多更好的學生，將來為國家貢獻力量。於是，上課，備課，批改作業，輔導學生成為他生活的四大主題。他從來沒有過問兒子的學業還有生活，因為孩子的功課是班級前茅，生活有他的媽媽照顧。在這之前，孩子有什麽話，什麽事情都會跟他說。漸漸地，他發現孩子跟他的交流越來越少了。他最初認為孩子功課緊張，初三了，馬上就要畢業考試了。他對孩子的期望很高希望能有好的成績。他並沒有意識到孩子的變化。慢慢的，父子間的交流沒有了。他和兒子之間好像被一層薄膜擋住了。每天早晨，孩子上學前，他總是拍拍孩子的肩膀，然後說，“好好學習！”；每天放學回家，他總是埋在自己的書桌前，頭也沒有抬得問兒子：“功課寫好了嗎？”這僅有兩句話，成為他們父子唯一的溝通。突然有一天，伊的班主任找到他，“鄭老師，你孩子鄭伊同學最近成績退步很明顯。這幾次模擬考試他由原來第二名退到了班級25名了。您回去後一定要好好跟他談一談。” 聽到這消息，他十分的驚詫，還有些生氣。他驚詫是因為孩子的成績退步這麽厲害；他生氣是因為孩子為什麽沒有把這件事情告訴他。 夜深了，伊還是睡不著。這幾天，他想了好多過去的事情。從小時候，到上學，到現在。他想到自己和父親之間發生的一切。有時候，他真的有點埋怨自己的父親。為什麽父親總是不關心自己的事情。以前，父親當教師的時候也是這樣；現在他經營公司，亦是如此。父親沒有真正和自己溝通，也沒有了解和明白自己的想法。但是，父親和自己唯一的一次刻骨銘心的溝通竟是在自己初三的時候。那是5年前的事情了。不知不覺間，記憶的絲線又把他帶回到了5年前： 那時候，自己上初三。畢業前的幾次模擬考試考的一團糟。回家後不敢告訴父親。如果父親知道我考得不好，他一定會很生氣，然後會狠狠的K我一頓。而且也不需要告訴他，父親從來不關心自己的學習和生活。幾天過去了，父親沒有問起，我就把這件事情淡忘了。忽然有一天，放學回家。一進門，就覺得氣氛不對。父親沒有想以前一樣，埋頭工作。而是坐在那邊發呆，還抽著煙。父親很少抽煙的。難道他有心事？“伊，你到我這邊來，我有話問你。”父親看見我進門，叫住了我。“最近考試了沒有？考得什麽樣？”我隻是站在那邊一句話也沒有說。“為什麽退步，你有沒有在考試後總結經驗？ 更讓我生氣的是，考試成績公布一星期了，你為什麽沒有告訴我？”父親顯然很生氣，因為我聽出他的聲音有一些顫抖。我還是站在那邊一句話也沒有。“說話啊。為什麽？” “我為什麽要告訴您？您真正關心過我的生活嗎？不，您沒有。從小到大，在您的眼裏，您隻有工作，隻有您的學生，我了解過我的感受嗎？您了解過媽媽的感受嗎？小時候，您在偏遠的山區工作，一月才回家一次，那時我是多麽希望您能多陪我和媽媽一會兒。那時候，我是多麽希望你能多抱我一會兒。可您呢？漸漸長大的我，以為隻要跟您住在一起，您就一定會關心我的。可是您有嗎？自從我和您一起生活，每天晚上您總是一個人把我關在房間裏麵，自己出去輔導學生。望著屋裏台燈昏暗的燈光我不知道怎麽辦才好。爸爸，您知道嗎，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少回，多少次哭著睡著了。多少次，我在夢裏夢見您緊緊的抱著我。 這對我是多麽溫馨的時刻。同時，這也是一種奢望。多少次我在問我自己我到底是不是您親生的。爸爸，您真的關心我嗎？” 當時不知道自己為什麽一下子說了那麽多的話。父親聽了之後，愣在那邊很久。“你先回房間吧。”當我走到房間門口的時候，我用眼角瞥了一下父親。隻見他坐在那邊一動不動的，眼神裏盡是痛苦。 不知道是自己心情不好，還是天氣熱。我一直都睡不著。出去透透風吧。於是，我套一件T-shirt，穿了一條短褲就出門了。一個人走在街上，看著川流不息的人群，我第一次覺得自己不屬於這喧囂的都市。一陣風吹過，不禁覺得有點冷。忽然一件衣服披在我的肩膀上，我回頭一看是父親。 伊還清晰地記得當時他和父親彼此沉沒了很久。最終，父親還是開口了。“孩子，我知道你還在生我的氣，但是有些話我還是要你說。我知道我是一位不稱職的父親，我沒有真正關心過你，也沒有切身體會你的感受。但是請你記住，我先是一名教師，然後才是一名父親。教師是我的職業，更是我的事業。我有權利更有責任去做好它。作為一名男子漢，你應該以事業為重。作為父親我沒能盡到作為一名父親應有的責任，是我的不對，我希望你能理解我和支持我。” 伊聽到父親的聲音有些顫抖。他沒有想到一向話不多的父親竟然跟自己說了那麽說。不知不覺間眼淚湧上眼眶。他抑製自己的情緒，不讓自己哭出來。父親停了一會兒，又說：“作為父親，有誰不愛自己的孩子。我嚐試著用另外的方式來教育你，讓你依靠自己的能力成材。我認為父母隻是孩子生活上錯誤的信號燈，而不是導航燈。作為孩子，在遇到困難的時候你應該學會思考和解決問題。而不是等待父母的幫助。希望你能記住這一點。我的觀點或許你現在還不能完全理解，但是你長大後一定會認同的。”說完父親便離開了，望著父親離去的背影，伊再也忍不住眼淚奪眶而出。 此時，一直在抽煙的父親也熄滅手中最後一個煙頭。他想起5年前自己對孩子說的話。那些話對於一個14歲的青少年來說，真是太難理解了。都怪自己對孩子的期望太高了。孩子明天就要離開了，我該說些什麽呢？一直不善於言辭的父親在一次陷入了沉思。 伊房間的燈還亮著，他還在與日記本述說心事。這是他的習慣。當他不能同父母交流想法的時候，他將自己的心事寫在日記本裏，當作一種情感的宣泄。 2003年1月12日 星期--- 陰 明天就要離開自己生活了20年的故鄉去一個陌生的國度開始新的生活。這三個月來，我一直在等待這一天的到來。我知道我以前錯的太多，也失去太多，但我唯一沒有失去的便是我的親情，是爸爸媽媽對我的支持。明天就要離開了，我心裏有很多的話想跟爸爸媽媽說，是我卻開不了口。也許我於父母親的交流次數真的是太少了，我和他們之間便有薄薄的一層隔膜。這就是人們常說的代溝吧。 20年來，記憶最深刻的一次父親和我交流竟然發生在5年前。那是的我不能理解父親為什麽不關心自己的兒子。父親給我說的那些話，我懂得很少但我全都記住了。現在想起來父親的話是對的。男子漢應該要有事業心，更要有職業道德和公德。我突然想起父親三個月前那天晚上對我說的一句話“伊啊，我決定讓你出國留學。這是父親年輕時候的願望，可惜我不能實現了，你能幫助我實現他嗎？”我也想起媽媽曾跟我說過，爸爸很想去外國留學，可惜奶奶不同意。“你爸爸就把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伊啊，你要好好學習，將來讓你爸爸實現他的願望。” 原來父親早有這樣的打算，所以從小到大，他一直讓我學會自主，自立。我現在終於明白父親的真正用意。爸爸，不懂事的我讓你操心了。爸爸我在這裏向您保證我一定會實現您年輕時候的願望。 合上日記本，伊的心情依舊起伏不定。他努力讓自己睡著，但是又找不到說服自己安然入睡的理由，畢竟這樣的夜晚太沉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