珈熙

1994年年底從大陸來美國留學,定居美國超過30年的中年大媽
正文

重燃盼望

(2025-08-31 10:43:39) 下一個

我想選修創文的《小說精訓工作坊》,需要寫一篇不超過3000字的短篇小說的範文,以得到授課老師的許可。我選了我的《後半生》中的一個可以獨立的小故事,略加修改,正好3000字。以下是這篇題為重燃盼望的短篇小說:

30多歲的宋丹寧又懷孕了,她前麵四次的生產都很順利。這一次卻困難重重,先是懷孕5個月,她被檢查出妊娠期糖尿病。

她媽媽鄧海鷗對她說:“感謝主!我和你爸爸帶著你弟弟宋丹羽在尼泊爾宣教15年後,去年因為我的繼母利百佳得癌症,神讓我們夫婦回到美國,好照顧姥姥姥爺。好在你姥姥姥爺80多歲了,身體還算健康,姥姥的癌症治療,恢複得也不錯。你的雙胞胎女兒路德和利百佳第二9歲,兒子摩西6歲,大衛3歲,如同你和丹羽小時候,你親自在家教育。我和你爸爸可以全力照顧你,姥姥姥爺又主動提出不再參與任何影視劇和話劇,音樂劇的演出,就是為了搭把手,來幫著照顧你和4個重外孫兒女。所以,你不用擔心,妊娠糖尿病是小病,好多孕婦都得過,照樣生出健康的嬰孩”。

丹寧的手指被反複紮針檢測血糖,已有些微紅腫,手背上偶有淡淡的瘀青,記錄本上密密麻麻是餐前餐後的數據點。白米換成了糙米,小蛋糕換成了無糖豆漿。每一餐都掐著時間測血糖,每一次下廚都像一場計算營養的考試。她的手機裏裝了記錄血糖的App,每天提醒她“別忘了散步”“該測血糖啦”,她感到焦慮與內疚交織。

她的婦科醫生也安慰她說“妊娠糖尿病很常見,控製好飲食就能順利分娩”。

醫生囑咐她嚴格控製飲食,避免高糖高碳水,她便幾乎斷絕了自己最愛的水果和甜品。每天按時紮手指、記錄血糖、散步,一分不差地執行。舊約中,丹寧最喜歡亞比該這個智慧,敬虔的婦女,她的英文名字就是亞比該。她和丈夫但以理牧師商量後,決定給這個女嬰取名,亞比該第二。

丹寧經常對家人說:“我要讓亞比該第二健康地來到這個世界“。

終於熬到孕期7個月,一次檢查時,婦科醫生發現了胎兒的心跳不正常,讓家人即刻帶丹寧去醫院急診。醫院也很快采取保胎措施,作了所有的努力。最後卻還是不得不宣布,胎死腹中。還要作引產手術,取出一個死的女嬰。從小在舊金山出生的丹寧,10歲離開公立學校,由媽媽和爸爸在家教育;14歲時在聖地以色列和11歲的弟弟還有其他10個在家教育的孩子們一起在約旦河被對古吉拉特印度教徒宣教的宣教士姥姥姥爺親自受洗;18歲她搬來路易斯安那州讀基督教大學的聖樂專業,在大學校園團契與比她年長1歲,同樣來自在家教育背景的美國男孩但以理相戀。她23歲時,兩人訂婚,24歲結婚,25歲有了雙胞胎女兒以後,辭職在家,專心照顧孩子和家庭。丹寧和但以理一起在教會全職服侍,不到30歲,但以理被按立為牧師,一家人受到會眾的支持。一生被爸爸,媽媽,姥姥姥爺,小姨,舅舅和弟弟的愛包圍,一直平順的丹寧,從來沒有經過什麽大的挫折,亞比該第二的夭折,她崩潰了。

葬禮過後,丹寧不出臥房的門。家人輕輕敲門,丹寧背過身不理,把自己封進了一個安靜的黑洞。早晨她很難起床,起身的動作像搬動沉重的石塊;晚上她輾轉反側,常常在淩晨三點盯著天花板發呆。她吃不下東西,體重在一個月內掉了十斤。任何一點與小嬰兒有關的細節都會刺痛她,衣櫃裏翻出一隻小孩子的小襪子,臥室角落裏落滿灰的孩子們的小畫本,甚至陽台上曬的小利百佳第二種的花草,都讓她淚如雨下。

媽媽,小姨狄波拉還有在家教育聯盟的幾個媽媽,聯手幫著帶丹寧四個孩子的教育和撫養。但以理雖然也難過,教會的服侍很多,他還能正常工作和生活,對妻子丹寧百般體貼和愛護。海鷗和思濃夫婦決定暫時住在丹寧家,幫著照顧,姥爺提摩太(中文名字鄧中原)和姥姥利百佳(中文名字林北佳)每天都來看望丹寧。但以理已經陪丹寧看過心理醫生,她每天服藥。3個月後,丹寧的情況沒有好轉,她不能正常生活,全憑家人的照料。

海鷗每天燒好湯飯,輕輕推門,把熱氣騰騰的碗放到丹寧的床邊。狄波拉陪著丹寧,不多說話,隻是握著她的手。但以理的母親特瑞薩也經常過來幫忙,思濃輕聲哼著丹寧小時候的催眠曲。整個家圍成一堵厚實的牆,把丹寧緊緊護在裏麵。

一天早晨,姥姥利百佳端著一杯溫水走進丹寧的房間,她把窗簾拉開,讓溫暖的陽光湧進昏暗的房間。丹寧才三十五歲,本該是容顏正盛的年紀,如今卻眼眶深陷,眼白裏布滿細細的血絲,整日浸在淚水與失眠後的渾濁裏。她的眼神空茫,似乎看向前方,卻什麽也沒有真正映入眼底。偶爾聚焦,又很快黯淡下去,仿佛光亮被吞沒。眉毛緊擰著,鼻翼因為哭泣而微微泛紅,鼻尖失去了應有的靈動。她的嘴唇幹裂無色,緊緊抿著,仿佛所有欲言又止的悲痛都被壓在齒關之間。麵色蒼白,原本圓潤的臉頰瘦削下去,膚色因長期鬱結與不眠變得灰暗。她的神情沒有焦點,隻是呆坐著,像一尊尚有體溫卻失去生氣的雕像。

84歲的利百佳坐在丹寧的身旁,難過地看著她。丹寧知道姥姥這一生,起伏如同驚濤駭浪:曾經在絕望中兩次試圖輕生;在兩段多年痛苦煎熬的婚姻中,承受了難以言說的孤獨與羞辱;60歲那年,終於與心心相惜的姥爺提摩太步入婚姻殿堂,本以為餘生能安穩溫暖。她唯一的獨子保羅,從印度宣教回來不久,意外遭遇車禍,驟然離世。但她沒有被徹底擊垮,多年信仰的根基支撐了她,她帶著淚水繼續行走在十字架的道路上。半年前,姥姥剛做了乳腺癌手術。如今他們一家三代人走在對印度教徒宣教的路上,把失去保羅的痛化作燃燒的火,傳遞給更多失喪的靈魂。

她望著外孫女,那張被喪女的痛苦扯得蒼白的臉,仿佛看見了自己年輕時的影子。她伸出布滿青筋的手,輕輕覆在丹寧的手上,聲音低沉卻堅定地說:“丹寧,亞比該第二走了,我們誰都舍不得。但你不能跟著倒下,這個家還有你的丈夫和四個孩子,他們都需要你。你和但以理是教會的牧師,會眾也都仰望你們的帶領。你和狄波拉常常教導其他的姐妹和家庭,要敬虔愛主,你們得到過很多的稱許。神重用你的口,也要用你的生活態度來激勵更多人去戰勝仇敵的攻擊。就像約伯說的,曾經風聞神,後來親眼得見主。小亞比該在天父的懷裏,她一定希望你還能笑,好好活下去“。

姥姥這些話在丹寧封閉的心湖投下一顆石子,泛起微小卻持續的漣漪。

起初,丹寧隻是被動地跟著家人走出房子,在前後院裏看看天地。後來,她會主動去廚房幫忙,哪怕隻是洗幾片青菜。兩個月後,家人第一次看到她端著一杯熱茶,主動加入客廳的談話時,氣氛安靜了一瞬,接著像春天一樣緩緩舒展開。她重新開始操持家務和照顧孩子們的在家教育。歡聲笑語在這個家裏重新滿溢,他們也都可以不忌諱地提到亞比該第二的名字。因為她的身影依然留在家裏,她那看不見的身形已經刻在很多人的心裏。悲傷不會消失,隻是換了形狀,安靜地躺在生命的深處。

日子像緩緩流淌的河水,帶著不經意的溫柔。一年後,一個健康的男嬰在家人的守候中出生。產房外,當護士把孩子抱出來的那一瞬,提摩太第一次在眾人麵前掉了眼淚——他輕輕摸著小曾外孫子的臉,像撫摸著一朵剛盛開的花。但以理和丹寧,以詩篇73篇的作者亞薩給兒子命名。

再過2年,丹寧又生了一個女兒,按照使徒行傳16章的莉迪亞起名。利百佳握著小曾外孫女軟軟的小手,喃喃說:“像她姐姐小亞比該“。

丹寧抱著兩個年幼的孩子,眼中閃著淚光,但這淚水裏已沒有撕裂般的疼,而是被神治愈後的感恩。家裏恢複了久違的熱鬧,客廳的玩具總是散落一地,廚房飄著姥姥和姥爺做飯的香氣。晚飯後,但以理會抱著兩個小孩子在院子裏和其他四個大孩子一起追逐嬉笑。

每當丹寧看著丈夫和六個孩子們在陽光下奔跑,耳邊仿佛會響起舅舅保羅那熟悉的笑聲和亞比該第二在腹中的胎動。她知道,失去的愛並沒有消失,而是化成了新的生命,在家人之間繼續傳遞。

她在心裏對離去的亞比該第二說:“你看,你又有了一個新弟弟和新妹妹,我們都好好的,也都盼望著和你,還有親愛的家人們在天上的永恒相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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