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咫尺之遙的蘇州河

(2025-08-03 11:20:04) 下一個

    上海有一江一河,黃浦江和蘇州河,因為自小我家就輾轉在浦西的西部,所以黃浦江離得遠,蘇州河卻不一樣,它總是橫在咫尺之遙的地方,散發著它那獨特的味道。

     小時候,記憶中,小小的手被外公牽著,掌心暖暖的。不下雨的日子裏,每天午飯過後都會有一老一小走出家門,出了弄堂口右拐,再拐彎沿著大路一直向西走,走到上海西站的鐵道口看火車。

    小小的身體緊挨著外公,眼前有三四條鐵軌、寬寬的道口,當兩邊的柵欄緩緩移到中間橫擋在麵前的時候,對麵的行人也陸續停下來,我知道火車要來了,運氣好的時候,還能看到相向而行的兩輛火車同時經過,那隆隆的聲響,夾雜著火車駛過時的一股勁風,幼小的我捂住了耳朵既害怕又覺得自己很勇敢。

    小小的步伐跟著外公,看完火車走回家的路,是西站旁邊一條河邊的路,沿著河岸砌著高高的石頭圍牆,大人也夠不著。路過的那段長長的圍牆中間有一處裝有幾格鐵梯,爬上去就能看到河,我總會揚起頭看,卻從來沒有想過要爬上去看看,因為那一陣一陣彌漫過來的河水的臭臭的氣味,隻會催著我堵住了鼻子往前走,快點走、加快走、再快些。

     大些了,上學後,隻知道讀書看書寫作業,經常坐在自己小屋的書桌前,那時家裏的窗戶跟門一樣大,油漆斑駁下,是陳舊而古老的紅,書桌左手邊的窗外有一小片高高的樹木,夏天外麵蟬聲鳴起,屋裏卻顯得越發的安靜與涼快,我會倚在窗前看外麵,從抬頭看樹頂之上的藍天,到細數陽光照射下泥土上樹葉的影子,風吹過地上的葉影在跳動,自然是如此的真實、充滿了生機。

    隻是,當那熟悉的臭味,一大片一大片的襲來,那是種根深蒂固的水臭,很難抵擋,隻會催著我快點關上窗戶,然後把窗戶的插銷用力地按下,再轉過九十度鎖上,仿佛這樣才能把臭味牢牢地擋在外麵。那時的我已經知道那條河叫蘇州河,知道了從小經常聞到的臭味是蘇州河的味道。

     再後來,中學時,早已經習慣了蘇州河的味道,也知道當風向不往我家方向吹的時候,那種臭味就不會太濃烈。那時因為居住在一大棟老式洋房的後樓,後樓要被規劃拆除,我家就隨著後樓裏的住戶們臨時搬進了簡易房過渡,等待分配新房,而咫尺之遙的蘇州河還是在家的西麵,它的氣味一直在那裏。

    記得有一段期末考試的時間裏,我經常會背起書包走去附近的圖書館複習功課,看書的閱覽室在二樓,窗也正好對著河,那時算是第一次正兒八經地看了蘇州河,側著頭凝望,原來它的水是那樣的,淡黑渾濁、死氣沉沉。

    有一天在做完題後休息的間隙,我走出圖書館,外麵的花花草草在陽光下長得很旺盛,花叢中還有一簇蒲公英毛茸茸的,我調皮地低頭去吹,看著蒲公英飛揚在眼前、在夾雜著隱隱發臭的空中散開,那一刻我多麽希望空氣能被淨化、蘇州河能加快腳步地被治理,快一點、再快些。

    長大後,讀大學,那幾年沉浸在美好的大學生活中,隻有周末才回家,那以後更在忙忙碌碌的學習和追尋成長的過程中,無暇在意那條咫尺之遙的河。而很多時候,在我的腳步穿梭在上海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亦或坐在車上途徑蘇州河上的各種橋梁時,在不知不覺之中,看到那嚴重汙染的河水漸漸變得清而淨,感受到那常年的臭也逐漸地在變淡並消失。

    河兩岸不斷有高樓聳起、此起彼伏,兩岸拆掉圍牆後的開放式步道在綠意盎然下也漸增人氣與活力,當年那黑如墨,臭如糞的蘇州河已然不複存在。蘇州河,仿佛一幅被打開的長卷,煥然一新的慢慢呈現出來。

     工作了,多年後,置業安家在蘇州河邊,客廳臥室書房,廚房衛生間,每一個窗戶都能看到蘇州河,能自由的開窗遠眺,它的橋、它的彎道、它的水和它的岸、還有它上麵的一片天,它仿佛是一個在身邊的老朋友。

    每當夜幕降臨華燈初上,站在窗前,俯視著眼前的蘇州河,河邊的一盞盞路燈倒影在靜靜的河水裏,在泛著漣漪的水麵上微微遊動,遠處是城市的高樓大廈萬家燈火中敘說著每一戶的故事。

    這種靜好,有天晚上,被一種持續不斷的嘩啦啦的聲音打破,我張望窗外尋找噪聲的源頭,原來是對麵沿著河岸造起了一條很長的水流瀑布從石頭間流出的水聲,夾雜在人工製造出的紅綠霓虹燈光間顯得如此的俗氣,那一刻的我腳下凝滯,想起了兒時小小的我在看火車時那隆隆聲響下既害怕又覺得自己很勇敢的情形,成年後的我卻隻是多了一份無能為力。

     於是,默默地關緊了窗戶,卻也是擋不住無比喧騰的水聲。

     三年前,再回去,是201989日的那個周五,乘坐的航班回到闊別的上海,順利到家。那個天氣晴好的白天在晚上變天了,雨量大到暴,雷雨大風一整夜。

    到了第二天的中午時分,我醒來打開窗戶,雨後的天空特別明朗,雨後的空氣格外潔淨,站在窗前,看到的,是即使經曆了再大的風雨,也掩飾不住繁華的都市景象,熟悉的蘇州河,依然近在咫尺、橫在眼前,它總在身邊。

    對岸那條為了開發蘇州河遊覽項目而造的小瀑布景觀還在,但是沒有水聲了,沒有再被啟用過,我不知道是什麽原因。

 

(此文首載於二零二二年八月九日世界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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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鳥鳴鶯鶯 回複 悄悄話 蘇州河也可算是上海的母親河之一了。唉!親愛的上海,永遠的家鄉。太平洋永遠阻隔不了我們濃濃的思鄉之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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