沖先生是上世紀八十年代初爸爸在中日交流活動中認識的一位日本友人,彼此相互尊重,相交甚好。
有一次爸爸回家後拿出一件禮物,打開一看是這隻小巧精致的牙簽瓶。雖說禮輕情意重,但是沖先生把牙簽瓶作為禮物相贈,很是特別。
日語有音讀和訓讀,「沖」讀oki,這個少見的單字姓氏是訓讀,又是很特別,所以當時印象特別的深。
後來沖先生還帶著侄子去過一次上海,侄子是東京中央大學法律係的學生,那天爸爸帶著他們參觀了華東政法大學美麗的校園,我家就在校園裏,還請他們來家吃了晚飯。
再後來我去日本前爸爸鼓勵我直接寫信給沖先生,除了開頭結尾的問候語其他都用中文寫。在日本時我還有幸在沖先生家住了一陣子,我用敬語稱呼他「沖先生」,稱呼他妻子為「夫人」,夫婦倆有兩個女兒,都已成年搬出去獨立生活。
沖先生的家是一棟典型的日式一戶建,位於埼玉縣的春日部市,一個因為「蠟筆小新」而著名的地方,先生也是春日部市中日交流協會的會長,中文講得通順,是一位嚴謹又認真的長輩;夫人是日本共產黨,寫文章,我讀過她的一篇遊記,發表在共產黨的刊物上。
每當在飯桌上講起時事,先生總是說:「日本的年輕人不行、不上進、不讀書,字也寫得不好。」然後又總會誇獎我的字寫得好。
有一天正說著話,房子忽然震動發出了咯吱咯吱的聲響,我還沒明白怎麽回事,夫人嗬護著告訴我不要緊張,原來是地震。自那以後,多次下來我也習以為常了,還能估出三級或是五級,然後平靜地看電視裏幾乎同步更新的地震消息,並確認一下自己的判斷是否準確。
那時候,先生白天上班,晚上他的家同時也是他的私塾,教書法、教中文,來來往往的學生非常多。進門走上轉角樓梯,二樓左邊是一整間很大的房間,排滿了長條的低桌子和坐墊,學生們席地而坐,離開後桌子就收起來放在收納的壁櫥裏麵。初次看到這種情形,讓我覺得有一種古人的學堂規矩。
我有領教過先生的嚴格,因為一篇文章中一個名稱的讀音,先生讀一遍我跟一遍,來回至少七八遍方才滿意。有一次先生在外打回電話,是我接的,我說夫人不在家。先生很滿意,回來後說我日語發音好,我知道過關不容易。
與沖先生夫婦倆住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是留在記憶裏的一段難忘的特別時光。記得有一次夫人約我課後去大宮市地鐵站西口出口不遠處的一個五星級酒店,夫人在大堂高出來的一邊喝著咖啡等我,待我坐下後,夫人提醒我看另一邊,轉頭望去,午後的陽光灑滿著寬大又挑高的大堂裏麵座無虛席,而且清一色全部都是女的,夫人告訴我這就是日本女人,男人們在上班、女人們在這裏吃喝聊天放鬆享受。
那時年輕的我一心想著學本領、一根筋地想努力奮鬥、積極向上,所以一丁點兒也沒有羨慕,更不會把這些家庭婦女的生活狀態視為自己的人生目標。
(此文首載於二零二五年七月二十七日世界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