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日複一日
二零二二年九月二日
五十六歲了。
李明下午來了，帶了個小蛋糕，普通的cheesecake。我們在客廳裏吃，他用叉子小心地切著，不說話。
"看起來還很年輕。"他說。
笑了。這種話他也會說了。
陳同晚上加班回來，手裏拿著一束花，還有個Tiffany的小盒子。親了親我的額頭，說生日快樂。
這樣的生活。平靜，也溫暖。
二零二二年九月十二日
秋天來了。
後院的橡樹開始變色，早晨的空氣有了涼意。站在廚房窗前看著樹葉慢慢黃起來，想起小時候媽媽總說秋天是收獲的季節。
昨天太極課後照例和李明去星巴克。坐在角落裏，他問下周三有沒有空，陳同要去西雅圖開會。
"去湖邊走走？"
"好。"
就這樣。不激動，不緊張，隻是約定。
回家給陳同泡茶，放在書房桌上。他頭也不抬地說謝謝。
不客氣。
二零二二年九月二十五日
湖邊的秋天很美。
水麵像鏡子，倒映著藍天白雲。我們沿著小徑慢慢走，步調自然就一致了。
"你覺得我們像什麽？"他問。
"像老夫老妻。"
確實像。走路的節奏，說話的間歇，連停下來的地方都差不多。
走到湖心小島的時候他停下來。
"有時候覺得對不起你。"
"為什麽？"
"因為不能給你一個完整的關係。不能公開，不能承諾，甚至不能每天見麵。"
握住他的手。"我要的不是完整的關係。"
"那你要什麽？"
"真實的感情。完整不完整不重要，真實就夠了。"
他沉默了很久，最後說：Claire，你總是能讓我安心。
因為我們都到了需要安心的年紀。
二零二二年十月八日
Columbus Day長周末。
陳同在樓上開會，我坐在廚房想這個周末怎麽過。
其實我現在是時間管理專家了。每周在腦子裏排一遍陳同的日程：哪天加班，哪天出差，哪天打高爾夫。像個間諜一樣收集情報，然後安排我們的見麵。
最棘手的是躲避熟人。這個社區像魚缸，大家都認識。Linda住街對麵，Maggie住街尾，Sarah就在隔壁。得確保不在Gym碰到她們，不在Costco遇見，不在太極課後被看到我和李明走得太近。
買菜要分散路線，有時Whole Foods，有時Trader Joe's。和李明發短信後會刪掉聊天記錄，雖然陳同從來不看我手機。
想起二月那個下午，他在我懷裏哭得像孩子，說自己"不行"了。
現在呢？現在他發短信時語氣都不一樣了，有種男人的自信。
有時候照鏡子，會對著鏡子裏的自己眨眨眼。五十六歲的Claire，你還挺有一套的嘛。
快六十歲了，身體居然還記得怎麽渴望，怎麽滿足。像人生的額外獎勵。
當然，我很清楚自己的底線。不是因為道德，是因為現實。傳言比光速還快。
每一次見麵都需要精心安排，每一個擁抱都要選擇對的時機，每一句話都要考慮周全。這種小心翼翼其實很有趣，像玩一個隻有我知道規則的遊戲。
重新活過來的感覺。
而且，還挺好玩的。
二零二二年十月二十五日
Maggie給我打電話了。
五個月沒聯係，看到她的名字出現在手機屏幕上很意外。
"Claire，你好嗎？"聲音有些小心翼翼。
"還好。"
"我想和你道歉。五月那次，我說話太重了。"
這讓我意外。Maggie一向要強，很少主動道歉。
"這幾個月我想了很多。我發現我沒有資格評判你的選擇。"她說，"我隻看到了表麵的對錯，沒有理解你內心的需求。"
"那你現在怎麽想？"
"我覺得每個人都有尋找快樂的權利。不管這種快樂來自哪裏，隻要不傷害別人，就沒有人可以指責。"
"你真的這樣想？"
"是的。Claire，你快樂嗎？"
又是這個問題。
"我很快樂。真的。"
"那就夠了。你的快樂比我的道德標準更重要。"
我們聊了很久，約定下周一起喝咖啡。
掛了電話坐在沙發上想了很久。Maggie的改變讓我欣慰，也讓我思考友誼的真正含義。
真正的朋友，不是要求你按照她的標準生活，而是支持你按照自己的方式尋找快樂。
二零二二年十一月十日
天冷了。
早晨起床窗戶上有了霜花。穿上厚外套去後院收拾花園，玫瑰花已經凋謝，隻剩光禿禿的枝條。用剪刀把枯萎的花枝剪掉，為來年的新芽騰出空間。
李明發短信："在做什麽？"
"收拾花園。"
"需要幫忙嗎？"
"不用，快收拾完了。"
"那下午想見麵嗎？"
"好的。"
這種日常問候已經成了習慣。不是激情的思念，而是溫和的關心。
下午在咖啡廳見麵，他穿著深藍色羊絨衫，看起來很溫暖。
"天冷了。"
"是的，要注意保暖。"
"你也是。"
老夫老妻之間的關懷。
"Claire，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語氣有些猶豫。
"什麽事？"
"還記得我說過的大學同學David嗎？他在Houston的中文書店，合夥人要退股了。"停頓了一下，"他問我有沒有興趣接手合夥人的份額，我還沒有決定。"
心跳快了一拍。
"你想去嗎？"
"說不想是假的。我在這裏除了會計工作，也沒有太多其他的事。而且David是我的大學同學，當年一起在北京做出版的。"看著我，"但我更想知道你的想法。"
想了想。說實話，這些月來，我們的關係雖然很好，但我也感到了一種微妙的疲憊。不是對他，而是對這種需要時刻小心的生活。也許我們都需要一段時間來沉澱。
"我覺得這是個好機會。你可以去試試看。"
"真的嗎？"有些意外。
"李明，我們都五十多歲了。如果有機會去體驗不同的生活，為什麽不去呢？"
"但是我們..."
"我們會一直在彼此心裏。不管距離多遠。"
這句話說出口的時候，發現自己是真心的。
"如果你不適應，隨時可以回來。如果你適應了，那也很好。"
"Claire，你總是這麽好。"他的眼睛有些濕潤。
"因為愛就是這樣。既要擁抱，也要放手。"
回家的路上想起這兩年來的忙碌。為了見麵而編織的謊言，為了躲避而精心的安排，為了保持秘密而時時刻刻的警惕。
也許我們真的需要一段安靜的時光。
讓我重新找回內心的平靜，讓他去探索新的可能。
這樣的分離，或許是另一種相守。
二零二二年十一月二十五日 感恩節
今天是感恩節。
按照傳統和陳同一起準備了火雞大餐。雖然隻有我們兩個人，但該有的儀式感還是要有的。
下午收到李明的短信："感恩節快樂。"
"你也是。火雞好吃嗎？"
"還行。想念你陪我聽音樂的那個晚上。"
想起那場貝多芬的音樂會，音樂廳裏的寧靜和美好。
"等你安定下來，我們再聯係。"
"好。我會想念你的。"
"我也會想念你。"
晚上和陳同一起看電視的時候，想起了感恩節的意義。
感恩什麽？
感恩現在的生活，感恩身邊的人，感恩那些讓我成長的經曆。
包括和李明的這段感情。
這些都值得感恩。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十日
李明正式確定了去Houston的日期。
一月三日出發。
"就在新年後。這樣我們還能一起過聖誕節。"
"好。"
雖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真正確定日期的時候，心裏還是有些失落。
"我會經常給你發短信的。"
"不用太頻繁。專心做你的事情。"
"Claire..."
"我是認真的。如果你去了Houston還要分心想我，那去的意義就不大了。"
他沉默了一會兒。
"你說得對。但是我會想你的。"
"我也會想你。但我們都有自己的生活要過。"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二十五日 聖誕節
今天是聖誕節。
早上和陳同交換了禮物。他送我一條絲巾，我送他一雙手套。都很實用，符合我們的風格。
下午李明來了個電話。
"聖誕快樂，Claire。"
"你也是。今天怎麽過的？"
"在家看書。很安靜。"
"孤單嗎？"
"還好。習慣了一個人。"
我們聊了半個小時，很平常的對話，但很溫暖。
"Claire，謝謝你。"掛電話前他說。
"謝謝我什麽？"
"謝謝你讓我的聖誕節不那麽孤單。"
"我們互相陪伴。"
二零二三年一月二日
明天李明就要去Houston了。
今天最後一次見麵，在他的公寓裏幫他整理行李。
"帶這件毛衣。Houston也會冷。"
"好。"把毛衣折好放進箱子。
"維生素記得吃。還有，不要太累。"
"我知道。"
老夫老妻一樣，互相叮囑著生活的細節。
收拾完行李，坐在沙發上靜靜地擁抱。
"三個月。"
"很快就過去了。"
"想我的話給我發短信。"
"想你的話你也給我發短信。"
相視而笑。這種默契讓分離變得不那麽痛苦。
臨走時他送給我一個小盒子。
"提前的情人節禮物。"
打開一看，是一個小書簽，上麵寫著："每一頁都有你的影子。"
"謝謝。"心裏很溫暖。
二零二三年一月十五日
李明在Houston已經兩周了。
他發來一些照片，書店的外觀，他的臨時住所，還有Texas的藍天白雲。
"一切都好。書店生意不錯，合夥的事談得很順利。"
"那就好。注意身體。"
"想你了。"
"我也想你。但我們都過得很好。"
這是實話。雖然想念，但我們都在各自的生活裏過得很充實。
重新開始參加社區的讀書會，還報名了一個烘焙課程。生活很豐富，很充實。
想念是感情的調味品，不是生活的全部。
二零二三年二月十四日 情人節
今天是情人節。
收到了李明從Houston寄來的包裹，一盒德州特產的蜂蜜，還有一張卡片。
卡片上寫著："To my dearest Claire, distance makes the heart grow fonder. Love, Ming."
很簡單的話，但很真誠。
陳同今天也送了我花，黃玫瑰。我們一起去了餐廳吃飯，像普通的老夫妻過情人節。
晚上給李明發短信："收到禮物了，謝謝。"
"喜歡嗎？"
"很喜歡。南部的蜂蜜很甜。"
"像我們的感情一樣甜。"
這種甜膩的話從他嘴裏說出來，反而很自然。大概是因為距離讓表達變得更直接了。
"一切都還好嗎？"
"很好。比我想象的要好。"
"那就好。順其自然。"
我願意等待。
二零二三年二月二十八日
二月的最後一天。
明天就是三月了，春天快要來了。
站在後院，看到玫瑰枝上有了新綠的嫩芽。生命力真是頑強，即使經過嚴寒的冬天，依然能重新萌發。
就像感情一樣。
收到李明的短信："春天快到了。"
"是的。花要開了。"
"我在這裏也看到了春天。德州的春天來得更早一些。"
"那很好。春天是新的開始。"
"Claire，你知道嗎？這些月來讓我明白了什麽是真正的感情。"
"什麽是真正的感情？"
"就是即使分開，心還是連在一起的。即使不常聯係，但知道對方在想著自己。"
這句話說得很好。
是的，這就是真正的感情。不是占有，不是依賴，而是心靈的默契和精神的相通。
我們做到了。
明天就是三月了。
春天來了，花會開。
